《神在掷骰子GB》命座星

35、一

　　某种说不上复杂又解释不清楚的心情，在秋玉绝心里泛滥。

　　她站在三楼的走廊上，往下望。

　　正好看见贺莲被一个陌生的女生拉住，递上一封疑似情书的物件。高中生怎么可能像小学生一样写幼稚的表白信呢？秋玉绝如此自我安慰道，手指却不自觉地捏皱了衣摆。

　　教室内同学聊天的声音嘈杂喧闹，不像同年级学生成绩最好的那两个班，课余时间也总是安静无声的，大多数人都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学习，聊天的声音会放得很低。

　　之前秋玉绝班上有个不太受欢迎的整天拿着练习册和打印资料背诵的男生，曾找过她，要求秋玉绝整顿班级纪律。男生说，放任一部分同班同学在教室吵闹，是对另一部分同学的伤害。

　　秋玉绝拒绝了他。

　　“我已经因为多管闲事，而有些不受欢迎，你想让他们安静下来，自己去说。”

　　尽管她也觉得教室吵闹。

　　可是，很多事情，本来也轮不到她做主。

　　女特务这个绰号，她每次听见都感到胸口闷闷的，很不舒服。

　　其他人私底下，都会说那个男生很傲慢，人品低下。低下在哪儿呢，自己的事情做不好，总想着管教别人。

　　还有人说，他曾经污蔑过班上另一个男生有偷窃行为。

　　放在同班同学中不受欢迎的男生，换成是班主任，对他的态度就截然不同，因为男生的成绩好，不出意外，会考上很好的大学。

　　有一天，秋玉绝不经意在男生放在课桌上的草稿本上看到一行用黑笔加粗、写得正正方方的楷体字。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秋玉绝盯着这句话，笑了，想起把读书成绩看得胜过一切的妈妈。

　　凌晨一点多钟，秋玉绝还趴在书桌上做错题集，那时候，妈妈推开门，走进来，说了什么？说的正是这句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等你以后大学毕业，到了找工作的时候就明白，名校毕业才有资格拿高薪，现在的男生也都是娇生惯养出来的，一个个都是把自己看得比什么都重要，你要是不努力，以后找不到好工作，性格又不讨喜，谁愿意将就着和你在一起。]

　　妈妈总是说这样的话。

　　[我都怪你爸爸对你的态度太松懈，把你养娇气了，你看看你，读个书都读不成器，那你以后想做什么，想去大街上当环卫工人吗？]

　　不明白，为什么教育她，还要拿环卫工人当靶子。

　　秋玉绝气得大喊：“人和人生而平等，职业没有贵贱之分！”

　　秋玉绝的手掌拍响了书桌，起身，拿出书柜里的一本《西方哲学史》，翻到某一页，背对着妈妈开始读有关人人平等的章节。

　　读书的声音洪亮，咬字清晰，务必要让妈妈听得清楚明白。

　　“别信书上那些废话！”妈妈站在秋玉绝的背后，默默地听了一阵，冷冷反驳道，“等你以后初入社会，一个月却只能拿两千块钱的月薪，再看看你同学一个月有两万块收入，你再对我说什么人人平等。”

　　“又不是书读得好，就能挣很多钱，那些创业老板，好多都是没大学毕业的啊！”

　　秋玉绝顶着来自妈妈的强大压力，争辩道。

　　“呵。那你有本事，你以后就去山沟沟里挖煤，你看你能不能挖成个煤老板！”

　　妈妈总是这样，盯着她的成绩，说出很多咄咄逼人的话。

　　原来，秋玉绝以为，她妈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不少和妈妈一样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大家长，拜读过那个美籍华人出版的教育书籍，才变身成为虎妈狼爸，后来在饭桌上聊起爷爷奶奶，妈妈笑着提起爸爸以前被爷爷用扁担打得两天下不了床的旧事。

　　棍棒底下出孝子。

　　秋玉绝是家中独生女，继承上一辈作风的父母，对待她，不像是在养一个温室里的公主，而是亚马逊铁血女战士。

　　有次秋玉绝半夜梦中惊醒，想起白天刚和父母吵过架，突然就怒气冲冲，踮着脚尖走到父母卧室的门边，想制造一些噪音，故意闹醒他们，却在发出惹人心烦的动静前，听见从门后传来的小声私语。

　　“要是让孩子不成器，使我们当父母的责任啊。”

　　秋玉绝听到这句话，潸然泪下。

　　她蹲在门后，双腿抱住膝盖，说不清楚到底是什么触动了她，眼泪放肆地流下来，衣服袖口因此变得湿润。

　　贺莲和她是截然相反的人。

　　他身上有一种不受束缚的气息，自然流露出来。

　　秋玉绝却觉得自己生活中处处是禁忌，如同在一个由他人涉足的囚牢里，只能朝着既定的目标奔赴。

　　渐渐懂事的秋玉绝，感受到了某种隐藏在日常生活中的严酷真相。

　　她的失败，不仅是她个人的失败，还是全家人的失败。

　　一直以来，秋玉绝都过着井然有序的人生。

　　从小学五年级起，每天早上七点钟醒来，无论是在上学，还是学校放假，她都严格遵守妈妈制定的作息时间表，早睡晚起，不允许有松懈。读初中后，早上最晚醒过来的时间甚至调到了六点二十分。晚上睡觉的时间，则不再有相应规定。

　　某次和要好的朋友闲聊，朋友夸张地感慨道：“秋秋，你这样比监狱里坐牢的犯人，都要作息健康诶。”

　　犯人？

　　秋玉绝困惑地看着她，然后从朋友的口中听到了一段有关监狱犯人的作息时间表科普内容，这件事后，秋玉绝开始对各国的监狱体系产生了研究的兴趣。

　　在网上读完免费的米歇尔福柯写的《规训与惩罚》后，秋玉绝又对哲学相关的书籍有了强烈的好奇心，她的书柜里与此有关的原本只有一本厚厚的《西方哲学史》。放暑假前，爸爸的同事给了他一张书店消费卡，秋玉绝从爸爸那里接过它，兴冲冲跑到书店去，准备把米歇尔福柯的全部著作买下来，却没想到书店里根本没卖他的系列作品。

　　挑了几本西方作家写的爱情小说后，秋玉绝兴致阑珊地回到家里。至少这种类型的在谈论爱情和人生的书，即使被父母看到，也不会过问，为什么要买没用的垃圾回家。

　　她的青春期滋生了太多自己化解不了的忧愁和困惑，借助书中阐明的道理，她以为多少能让压在心口上沉重得喘不过气的那部分东西变得轻一点。

　　人和人是不一样的，其中贺莲同她的差别尤为的明显。

　　贺莲那样的人，让秋玉绝无法看明白。

　　秋玉绝的一个男性朋友，说贺莲明明是个花瓶，全身上下只有脸能看。

　　他是他，不是秋玉绝。

　　秋玉绝无法将贺莲视为一个简单的蠢货。

　　为什么贺莲的脸上总是浮现出那样骄傲的神情？

　　为什么他每天什么也不做，老师在台上讲课，却知道趴在桌子上睡觉，也不觉得自己亏待了时光、浪费了生命？

　　秋玉绝拿出小镜子，对着自己的脸看，她或许长得算是漂亮标致，皮肤也很白皙，可她在审视自己的外表时，依然做不到风轻云淡。谈起她的长相会不会在人群中受欢迎，秋玉绝会联想到深陷泥沼的噩梦。

　　而班上不修边幅的男同学，却没有这样的担忧，反倒是那些会暗自将自己折腾得更显帅气的男生，会因为穿错了鞋子，头发显得毛躁而被人提出来时，明显的心情变得不好。

　　个人形象上，贺莲是精致而完美的。

　　在全校，都找不出几个，如他一般，会在外形上苦下功夫的男生。

　　秋玉绝不讨厌贺莲这样做。

　　相反，她还很喜欢。

　　不愿意、也不敢花费心思打扮自己的秋玉绝，有时会在脑海里幻想贺莲明天会穿什么衣服。

　　爸爸为了不让秋玉绝花费太多心思在打扮自己上，严令禁止她留超过刘|+|胡||兰头长度的发型。什么是刘|+|胡||兰头呢？刘|+|胡||兰是知名女烈士，为了反抗帝国主义的侵略，献出了她年轻的生命。

　　而贺莲，一个学期能换三四种不同的发型。

　　同贺莲展开地下恋情，偷偷交往后，秋玉绝对贺莲说：“你好喜欢弄头发，像个女人。”说话间，她的手指穿过贺莲头发的缝隙，柔软的，轻轻擦过指尖。

　　贺莲有几分生气，小声抗议道：“爱美之心人人皆有。”

　　贺莲向秋玉绝保证，他头发的颜色是天生的，没有染过。

　　“这有什么好保证的啊。”秋玉绝大笑。

　　当时，贺莲站在阳光下，脸上的表情，有几分腼腆的羞涩。

　　秋玉绝盯着他，心中暗骂，幸福的滋味一圈圈缠住心脏，和贺莲相处的时光，她不会联想道监狱之类的囚禁人的象征，毫不夸张地说，呼吸似乎都香甜清新了一些。

　　好像两个人待在一处，什么也不做的感觉，是天底下最棒的事情。

　　只要有贺莲陪在她的身边，她就觉得自己拥有了全世界。

　　荷尔蒙快乐地融合，极度的喜悦溢满而出。

　　恋慕的激情，冲昏了秋玉绝的头脑，她开始和贺莲一样，对老师布置的作业不认真做，课上传授的重点考点不去记录。

　　她现在恋爱的粉红色河流里，游来荡去。

　　这就意味着，她看似无止境的幸福时光，注定会受到某种外物的摧残。

　　毕竟，她是秋玉绝。

　　她的人生规划和贺莲从来不曾在同一个起跑线上，定下的要朝前奔赴的目标也非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