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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三百年雷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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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月之后,善见城,忉利天宫。
神乐垂头看着自己脚上银色的锁链,他已回来数月,却仍然不曾将锁链解下。
他甚至不曾试着去解。
红莲已被送上了雪峰之顶,每日受十八道雷刑,这刑罚将延续三百年。三百年后,如果红莲还能活着,他必也被天雷折磨成废人。
然而,他真的能支持三百年吗?
帝释不仅是天人界共主,他还是雷电之神。他能自由操控雷电的力量,而雪峰顶上的雷刑,是经他神通加持过的,若是普通的天人,连一日都无法承受。
红莲,他已经被关在那里数月,也不知他现在如何了。
这数月时光,每日一早,他都到华池居所之外等候,每一次令侍者通传后,无一例外,侍者的回复都是:华池殿下请神乐殿下回去吧,殿下伤势未愈,不便见客。
神乐却并不回去,只是站在门外安静等候,直到夜色来临。
神乐不记得自己母亲的长相,因他尚是个婴儿,他的母亲便因罪被囚禁在冷宫。
或是因为母亲是罪妃的原因,他一向也并不受到帝释宠爱。
众人倒也并不欺他,只是无视罢了。
无视到他年幼之时,甚至因为冬日太冷,险些病死。辉光未开启之时,他不过是个普通的孩童,全无神通。天气冷的时候,他也会生病。
而大家似乎都忘记了这个还未曾开启辉光的小王子,任由他高烧了数日。
他以为自己就要死了之时,是华池治好了他,并传授他医术。
华池自己医术算不上太好,教了他数年,便教不了了,找了宫里的医官来教他。那医官原还嫌麻烦,后来发现神乐资质确实不错,方才用心传授。
若没有华池,他或许早便死在忉利天宫了。
直到他开启辉光之日,被巫女断言,他便是天选之子。自那时起,他的日子才好过起来。
他开启辉光的那一日,亦看见坛城中绽放的美丽红莲,天人界有了最年轻的战神。
许多天人自发赶来围观战神,他却未曾被任何人关注,悄然离开。
后来他才知,他与红莲同日出生,同日开启辉光,星运相克。
然而……红莲却是他唯一爱过的人。
脚上的锁链在行动之时,便会发出轻轻地撞击声。若是认真去解,也未必便解不开。毕竟帝释座下奇人异士并不少,这锁链虽然刀剑砍不断,却也未必便没有解法。
但他却不想解下来。戴的时间长了,已经习惯了脚上有这锁链。
穿衣的时候会有些麻烦,但也并不是不能克服的。
这是红莲给他的唯一的东西。
天边闪过一道电光,他忍不住望向雪峰。
是雪峰顶的电光。
他心中忽然焦灼如同被火焰烘烤,红莲他在上面到底怎样了?
无论如何压抑,思念之情却一日一日地蚕食着他的心脏,他想见红莲,日日夜夜地想。
游丝般的哀伤似在他的周身结了个茧,将他包裹于其间,令他艰于呼吸。
他蓦然向外奔去,无视一众侍者惊讶的眼神。
他以最快的速度在善见城中穿行,路边的天人们似只见到一缕黑色的轻烟。
养了这些时日,他的神通恢复了一些,然而用这么快的速度奔跑对于他来说,仍然有些勉强。
但是他等不了了,他想见到红莲,立刻便想见到他。
雪峰之顶,有一个由峭壁围起来的小小山谷,谷外布有提婆族的结界。
神乐调整了一会儿呼吸,又用力搓了搓脸,令自己因飞奔而苍白的脸色变得红润起来,方才踏入山谷。
终于见到红莲,然而眼前的情形却让他有些难以接受。
这个脸色惨白,鬓发散乱的人真是红莲?
他身上的红衣已经褪色,低垂着头,鬓边的碎发几乎遮住了他的脸。锁链由他双脚心穿上来,穿过双肩的锁骨,又穿过他的掌心,深入两边的岩臂。
神乐原本被搓得红润的脸色不受控制地惨白若死,他们竟这般对红莲。
他慢慢走过去,红莲却一直垂着头,似乎不知有人前来。
他心乱如麻,忍不住伸手,那只手停在红莲的面前,红莲终于抬起头。
那双原本如同有火焰燃烧的双眸中,火焰熄灭了,只剩下死灰。
神乐大恸,一双清水明眸如同水面般泛起层层涟漪。
数月未见,红莲竟被折磨成这个样子。
蓦然见是他,红莲的眼中极快地掠过一抹情绪,这抹情绪消失得太快,神乐没看清是什么。
红莲轻笑,声音黯哑得不像话,“你来做什么?”
“我……我来看看你。”
“看我现在有多狼狈吗?”
“不是的,我……”
“若你想取我的心头血,现在倒是个好机会。”
心头血?神乐都几乎忘记了,还有心头血这件事。他失声道:“不是的红莲,我不是……”
“你不是?你处心积虑接近我,甚至用身体来取悦我,不就是为了我的心头血吗?听说你自幼不被帝释重视,为了讨好帝释,你什么都愿意做。”
“你……听谁说的?”
“我说的可对?”
神乐垂下头,是的,从来不曾有过父母之爱的孩子,有哪个不渴望得到父爱。他还记得,为了能得到帝释的一句称赞,他独自爬上雪峰顶,只为了找一朵雪莲。那时,他不过是一个七岁的孩子,全无神通。
他用了数个日夜方才找到雪莲,然而当他满怀期待地将雪莲捧至帝释面前时,帝释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甚至不曾夸奖过他一句。
当时二哥甚至嘲笑他道:“这也叫雪莲吗?这么小,根本无法入药吧。”
根本无法入药的雪莲最终下落不明,由那时他才领悟道,无论他如何努力,都未必能得到帝释的一点怜爱。
帝释平日也甚是淡漠,但对他的数个兄长却终还是有父亲的样子,唯独对他,冷漠得便像是陌生人,难道只是因为他的母亲是个罪人的原因吗?
其实红莲说的对,为了讨好帝释,他原是存了想取得红莲心头血的心思。
他心中的愧疚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拉了拉那锁链,锁链虽然深入岩层,不知通往何处,却在右臂之上有一把锁,这锁链是专为受雷刑之人准备的,为了方便将人缚上去,留了一个开口。
他亦不知锁链是用何材料所制,想必刀剑定也是砍不断的。
但既然有锁,那只要找到钥匙,便能将锁打开。
他道:“我去找钥匙。”
红莲冷笑:“这算什么?给我的补偿吗?”
神乐呆了呆,“什么?”
“我说你,现在这算什么?你是觉得我可怜吗?”
“不是,我……”
“若不是因为你,我现在已经和海珠成亲了。都是因为你的出现,我才会变成这个样子。其实你不必补偿什么,你早就用你的身体补偿过了。只不过,我现在回想起来,却又觉得恶心了。一个男人的身体,再怎么样也无法和女子相比。我当时怎么会想碰你呢?现在我一看到你,就想吐,你最好再也不要来,我永远都不想再看到你。”
薄薄的双唇吐出这一长串话,红莲看着神乐原本就苍白的面颊越来越白,白得几近透明。
他感觉到自己心中撕裂般的疼痛,但是他却不能不说。
神乐踉踉跄跄地向外奔去,走了几步,双腿一软,摔倒在地。
他挣扎着站起身,扶着岩壁稳住自己的身子,他不敢回头看红莲。红莲觉得他恶心,他说他看到他就想吐。
他惨笑,逃一般地离开这个小小的山谷。
神乐的背影消失在岩壁之后,红莲垂下头,眼尾慢慢渗出一滴泪珠。
神乐,对不起,我必须要逼走你。我已无力保护你,我不能让你因为我而忤逆帝释。以后,你便忘记我,好好地活着吧。
只是……只是……我心里仍有遗憾,我想见你,天天都想见到你。
神乐跌跌撞撞地回到忉利天宫,他也不知自己跌了多少跤,全身冷得麻木,自开启辉光后,他还从来不曾如此寒冷过。
失魂落魄地向自己住的院子走去,迷迷茫茫间,听到花丛后有人低声交谈。
“苏摩族近来有何动静?”
他原本不想听,然而“苏摩族”这三个字一入耳,他却下意识地停下脚步。
四处望了望,原来他竟走错了路,走到帝释的花圃之中。
这花圃里种了帝释最喜欢的花卉,平时帝释经常来此散步。他由几岁起,途经这片花圃就会绕道而行。
因为曾有一次,他不小心误入花圃,看见帝释牵着三哥的手,正在耐心地听他背诵古籍。
然而在看见他的瞬间,帝释的脸便沉了下来,淡淡地道:“谁许你来的?”
帝释并不曾责备他,然而这平淡的话却比任何责备都更加伤人。
他后来再也不敢出现在这里,不敢看那父慈子孝的情形和自己的不堪。
这许多年,是他第一次到这个花圃。
似是三哥的声音回复道:“苏摩族并不曾有新的宗主,长老永寿暂代宗主之位。”
“看来他们并不曾放弃红莲。”
“是……毕竟是战神,要找到一个比红莲强大的宗主,应该是不可能的。”
“魔族那边准备妥当了吗?”
飞沉道:“各魔王都已知道战神离开了流光如素城,他们或多或少都曾与红莲有怨,此次全都想要乘虚而入。”
花丛之后的神乐手脚冰凉,他听到了什么?他的父亲帝释天竟然利用魔族对付苏摩族。
他只觉得头晕目眩,所以……上一次魔族入侵,其实也是帝释的安排?
焕儿原就是帝释的人,以帝释之能,要破苏摩族的结界应该不在话下。
他的双手不由握紧,他的父亲如此处心积虑要消灭苏摩族,却又是为何?
他悄无声息地离开花圃,却并不知道,在他走后,飞沉与帝释慢慢地转过花丛,两人一起望着他的背影。
飞沉眼中掠过一抹不忍之色,低声道:“父亲,他听到了。”
帝释颌首。
神乐自是会听到,就算他不是“偶然”听到,帝释也会有别的办法让他知道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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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光如素城。
厮杀已进行了三个日夜。
三日之前,魔族忽然大举来袭,数量之多,前所未见。
几乎所有的大魔王都率众前来,连桃都山的星澜亦不例外。不过他并不特别积极,更多的只是来看看热闹,毕竟对于绝对不团结的魔族来说,组织这么大规模的行动,还是挺难的。
各魔王通常各不买账,如有天人和魔族交战,恨不能在背后捅上一刀,趁机抢地盘,能把别的魔头踩死那是再好不过,想要团结一致那是不可能的。
然而对战神的共同仇恨,却让他们空前团结起来。
毕竟这百年来,因有红莲的存在,各个魔头的日子都不算太好过。
现在据说红莲被帝释囚禁起来了,难得天人自己内讧,如此好的时机,岂可放过?
交战先是在海滩进行,苏摩族终因寡不敌众,防线越来越萎缩,慢慢撤向流光如素城内,再继续萎缩到了凝霜宫。
此时,城中已经死伤无数,有苏摩族人,亦有魔族。
只是魔族前来的都是战士,而城中的苏摩族人则有许多是妇孺。
远海中一艘大船,船上挂着的旗子白底画了一枝桃花,这旗甚是风流,不见一丝煞气,然而其他魔族中人见到这船却都自觉主动地绕到旁边。
这旗子便是告诉众人,船上之人是星澜。
星澜不怎么惹事,但谁若是惹了他,下场通常不怎么好。其他的魔王也知道他的本领高强,轻易不会去招惹他。
船头放了一个软榻,星澜懒洋洋地倚在软榻上,手中拿了一个千里眼,时而向岸边眺望一下。
白虎趴在他身后,正在打瞌睡。
再后面,则是脸色阴沉的睿广。他的双臂被星澜削断后,星澜命人用桃木打造了两条手臂装在他的手上。
这两条手臂虽然打造得精巧,但毕竟是桃木所制,如何能与真的手臂相比?
他看了自己哥哥的背影一眼,眼底掠过一抹复杂。
幸而他现在脸上终于没再化那些恶心的妆,服饰也总算正常了,看起来虽然不怎么英俊,倒也不算丑陋。
既然来了,为何不上岸?既然不想上岸,为何要来?
睿广觉得自己越来越看不懂星澜了。
一条小船靠了上来,前往岸边打探消息的侍从回来了。他向星澜行了一礼,道:“苏摩族已经退入凝霜宫,但凝霜宫的结界上一次就被打破了,没有结界可守,苏摩族支持不了多久。”
星澜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日光,真的会灭族吗?
他……会来吗?
他拿起千里眼放在眼前向远处的岸边望去。
凝霜宫便近了许多,大门清晰可见。他看见许多魔族正在用刀剑砍着大门,也有神通高强的,正在用法术攻击城墙。
终于大门轰然倒塌,许多魔族挥舞着刀剑向门内冲去。
星澜微微蹙了蹙眉,已经到最后了吗?
便在此时,他忽然见到有个金色的人影飞身而起,半悬在空中。
他其实穿的是一件黑色大斗篷,然而身上的辉光却如同太阳般辉煌,让人以为他其实身披金色霞光。
星澜不由地站起身,手中的千里眼对准那人。
海风吹落他的风帽,斗篷迎风而起,烈烈飞扬。
星澜看见那张清秀绝伦的脸,现在这张脸上亦带着金色的辉光。
是神乐,他来了。
神色身在半空,无凭无倚,却也不落下,双足间一条极细的锁链若隐若现。
他双手如同抱弓,手中辉光渐渐凝成一把金色长弓,弓被拉满,一枝金色的长箭迅速凝成。
原本交战的双方都不由抬起头望向空中那个少年,少年手中箭终于射了出去。
一道金色的霞光闪过,整个大地似都被这光芒笼罩。一时之间,众人不由地闭上眼睛,只觉得这光芒之强,让人不能直视。
金光一闪而逝,原本还能听到岸上传来隐隐的厮杀声,现在却一片死寂。
星澜放下手中千里眼,传令道:“回去吧。”
睿广此时也站起身,满脸惊讶,道:“这是怎么了?”
星澜唇边掠过一抹浅笑:“不必看了,他们都死了。”
睿广大惊:“谁都死了?”
星澜道:“所有上岸的和近海的魔族全都死了,那几个魔王也都死了。”
睿广只觉得头皮发麻,“怎么可能?这是什么光?怎能一击之下,杀死那么多人?连帝释也办不到吧!”
星澜沉默片刻,慢慢地道:“天选之子,可毁天灭地,不过是杀几万魔族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天选之子?那是什么?
睿广并不及星澜见多识广,自是不知天人界的传说。
星澜垂下头,这是你的第二箭了神乐,你不可再射箭,你可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