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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二十一 ...

  •   二十一
      “我老啦,有很多事情已经不能再去干预了。”艾伦•杜勒斯先生将那支很少离身的直杆烟斗在桌子上磕了磕。他的医生建议他每天只能在午饭后抽一斗烟,所以烟斗大多数时候都是空着的。“而且我绝对相信迈克尔,他是个值得相信的好家伙。”
      他不动声色地弯起了嘴角,把电话听筒拉离自己耳边几厘米。田纳西州参议员欧文斯正在强忍着怒气不爆发出来,他一向很喜欢看那位先生的三层下巴像三明治那样互相挤压。杜勒斯先生像一个二十岁的小伙子那样冲站在他办公桌边的年轻中尉挤了挤眼。“欧文斯参议员,我们为什么不能参考一下古老东方中国人的智慧呢?中国有一位著名的军事学家孙子曾经说过,在外面作战的军人为了某些战术目标,可以不受国内政治家的操纵。您为什么不愿意相信我们的曾经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战场上打拼过的侦查员呢?”
      这当然是一场巧妙的辩论,但实际上他无论说什么都能达到让那位参议员略略松口的作用。杜勒斯和埃德加•胡佛自从二战以来就形成的稳定局势仍然没有被打破,而在这冷战的冰点之下显然常年在海外奔波的中央情报局在国内的名声要稍微好一些。或许那位胡佛的支持者(或许他只是被胡佛的秘密档案所绑架上了贼船)需要的只是中央情报局海外谍报处的一把手出来道一声歉,他需要用这个来平衡各方面的观点。
      “先生。”埃姆斯中尉扶了扶眼镜。“调查局那边天天都来找麻烦。”
      “找麻烦是必须的,否则我们要内勤有什么用?以色列的摩萨德只有八十个特工就能搅和得法国鸡飞狗跳,我们在整个欧洲大陆有一千个侦查员,照样堪堪和苏联打个平手。”老人咬了咬烟嘴,用一块麂皮擦拭着光滑的欧石楠木质。“阿历克斯是不用盯着的,我相信他。但是。”他咳嗽了一声。“有必要的话你得对迈克尔•马什留个心眼。”

      “圣诞节。”菲尼克斯放下报纸,小心地将它们压平。虽然距离圣诞节还有一段距离,但在民主德国境内节日气氛总是和冬天一起到来。百货商店的橱窗里被摆满了纸屑撕成的碎雪,招贴画上圣诞老人扛着粉红色的肥胖小猪,不遗余力地在给纽伦堡调味香肠做着广告。
      “我们在,”马什拍拍他的肩,这是民主德国城市艾特米尔一条最普通不过的街道。“我们在美国过今年的圣诞。”他低下头凑到年轻人的耳边。“马里兰州的安娜皇后式房子,挂满金纸的圣诞树,我可以送给你一条小狗。”
      “大狗。”
      “不妨让我们从头做起?我第一次见到阿历克斯的时候他还是一个粉红色,五官模糊,只会吃奶的小肉团。”马什挑挑眉毛,在自己胸前比划了一下。“就这么点儿。”
      据说苏联的冬天冷得能直接从奶牛身上挤出来冰激凌,而这个笑话显然比天气更为严寒。“我有一个同事,家里养着一对不错的古典牧羊犬——”马什非常庆幸自己常年保持着利用橱窗或车玻璃观察后方的习惯,他后面出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壮实的小个子,小灰眼睛,发际线在头顶正中。
      上过战场的军人本能让他忍不住抬肘去撞自己藏在大衣下面的枪套,但理性在万分之一秒内缓解了这种冲动。他的步子仍然平稳,一手搭在年轻人的肩上。
      出乎他的意料,苏联特工消失了。仿佛他没有看到菲利克斯那头柔软的灰色卷发。马什终于忍不住回了头,确认那个相貌普通的俄国人已经完全不在他的视线之内,并且他也不在对方的手枪射击角度里面。
      他重重地呼出一口气,在干冷的空气中凝出一团厚重的白雾。哀寒一点点升上来,好像一条缠住了小腿的蛇。他刚才无意中看到了菲尼克斯的灰眼睛,不像平时那样柔软而明亮。是暗色的,里面阴影重重。
      “别害怕,他们走了。”马什清了清嗓子。“不过我们可得小心点。你刚才说到什么,圣诞节?”
      他对圣诞节毫无好感。和少年时代的大萧条无关,1943年好像扎在时间里的一针疫苗,让他这一辈子都对圣诞节产生了一种深切的恐惧。第三帝国的裹尸布在苏德战场上铺延开来,但那一年的冬天的布拉格其实并不冷。
      伊莱莎和他们在一起过圣诞节,分配给占领军军官的房子里只有他们三个人。壁炉里的暖和气对于一月的气温无异杯水车薪。幸而还有咖啡,在里面掺了点白兰地之后总算能让人感到温暖一些。
      你们跳个舞吧,我好久没有看人跳舞了。他记得金发年轻人天青色的眼睛在暗处带着金色光彩。我去弹钢琴,你们跳一支华尔兹吧。
      伊莱莎那时候还年轻,二十岁,或者只有十九岁?她剪掉了女学生的麻花辫,像军官夫人那样把亚麻色的金发烫成卷儿披散在肩上。他们都是刚从占领军的圣诞舞会上回来,她的发梢里还带着香槟酒的味道,混在细碎的彩色纸屑里。莱因哈特其实并不怎么会弹钢琴,行云流水的施特劳斯被他用三个手指敲得荒腔走板。灯光暗淡,壁炉里的火光投下摇晃不定的影子。梅勒少校拉着女孩的手茫然地在大理石地板上转圈子,她还不小心踩了他的脚趾头。
      在他的记忆中这个女人似乎分化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形象:金发的少女和发髻高挽的端庄妇人,一对双胞胎小女孩的母亲。他自己也变了,老了。虽然腰围没有变,但衰老是掩盖不住的,年龄写在眼睛里。
      只有莱因哈特,他活在记忆里。每一天每一分钟都新鲜娇艳地出现在床前,桌后,壁炉边的小沙发里。长腿蜷缩起来,好像一只需要爱抚的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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