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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番外·Et si c'était nous deux ?*3 ...

  •   于普通人来说,东京经历了长达两个多月、原因不明的混乱。交通停运、区域封锁,别说出行,就算在家里也可能死于非命。最基本的安全成了奢望,新闻每隔几天都在播报更新的死亡人数,而后因通讯中断、陷入死寂。

      恐慌花了许久才平息,要从伤痛中恢复,犹如修补一具巨人的躯体。夏油杰醒来之后,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座千疮百孔的城市。

      记忆还停留在死亡前一刻。随之而来的,是压制了全身、再熟悉不过的咒力。身体里一只咒灵都没剩下,他花了一秒辨别情势,果断放弃抵抗、束手就擒。见到一瞬不眨凝视着他的六眼,还有一旁戒备万分的家入硝子,感怀的同时,他竟然有点开玩笑的心情。

      “这是什么新的术式?召唤,通灵?”

      夏油杰环顾着明显是囚室的房间,又低头看看自己长出手臂、全须全尾的身体。他不觉得五条悟会因为昔日的友情,特意做什么欺上瞒下、偷天换日的事。

      “没记错的话我已经死了吧?”

      家入硝子警惕地看一眼五条悟,似乎在等他判断什么。而五条悟只是一言不发地注视着。直到怪异的氛围让他本能地生出点说不上来的烦躁,五条悟才轻声说:“是他。”

      硝子的表情有一瞬的失控。但她什么也没说,转身出了房间。夏油杰逐渐意识到眼前的状况可能也出乎他们的意料,不由得递去一个“不如你解释一下?”的眼神。五条悟没多寒暄,开门见山,把一年以来发生的事大致梳理了一遍。

      新入学的学生、附身于他的千年咒灵两面宿傩,占据他身体的诅咒师羂索。牺牲的后辈,死去的美美子和菜菜子,还有后来加入战场、重伤的盘星教干部们。囚室没有窗户,内壁设置了防止逃跑的结界和咒具,亮光只来自于灯火。因此他也不知道这段单方面的叙述到底持续了多久。讲到最后,则是他的“复活”。

      “忧太确实杀死了这具身体。但等我们发现的时候……居然又有呼吸了。”

      “那不应该第一时间补刀吗?”

      “因为我有一点说不上来的预感……”五条悟笑了,“这不是很准么。”

      少年时的默契并未因分别和死亡泯灭,夏油杰看得出来他并不轻松。战争本就惨重,事后的哀悼对生还者来说无异于另一场凌迟。他没有评价前面那些跌宕起伏的故事。

      “为什么我会复活?”

      “不知道。”五条悟难得有想不通的时候,“你醒来前硝子做过一次检查,没有找出原因。也许羂索的能力留下了什么副作用。或者……”

      他停顿一会儿,带了点感慨的语气道,“奇迹吧。”

      “哈。”夏油杰立时自嘲一句,“给我这样的人?”

      “是啊。”

      他的挚友平静地看着他,既非嘲讽,也非宽慰,只是在述说已成定论的事实。

      “你这样的人。”

      ##

      最开始,他完全没有自由可言。

      分不清白天黑夜,时间成了最无意义的刻度。会来“探望”的人也不止五条悟——高层经此一役如同惊弓之鸟,几番要求再次处刑。他本人与羂索的恶行叠加出成倍的心理阴影,派来的人总是站得恨不得八步远。高兴时他尚且配合一下,讲一些胡编乱造的瞎话,不高兴了就尽显恶人本色,把来者吓得夺门而出。而御三家展现了少见的团结,几次对抗下来,他得以“暂时活着”。

      夏油杰知道这全倚赖于五条悟。禅院家仅剩妇孺,由他的养子伏黑惠继任。五条与加茂家也因伤亡大大削弱了族内斗争,权力大幅度向家主集中,御三家基本成了五条势力。羂索和两面宿傩把整个东京搅得天翻地覆,残酷直接的创伤也令越来越多的咒术师开始质疑所效忠的结|构的合理性。时常出错的咒灵等级判定、过量的任务、极端的心理压力等老生常谈的问题再次被摆到台面之上。以咒术师的生命和血泪为地基的体系摇摇欲坠,平息怒火、补充战力、安抚众人的责任都担在了五条悟身上,他有很多筹码可以谈条件。相比较起来,现在空有术式却被禁足、已确认为“夏油杰”的他还不算最紧迫的问题。

      实话实说,他对再死一次没什么意见。

      与小说番剧里描写的不同,死亡没有给他带来任何明显的改变。他没有释然,也没有“一夕闻道、重新做人”。即使承认错处,他的心中依然存在惯性的愤怒。失却的伤痛也姗姗来迟。没有亲身经历,再惨烈的事听来也十分遥远。得知枷场姐妹的死讯时他只是想,宿傩动手的时候,她们疼不疼呢?但时间越久,他越清晰地感受到这断裂的尖锐。

      美美子和菜菜子由他抚养长大,最终却为了解放他的尸体而亡。策划了这些事、杀死七海、伤害他的家人的的确是羂索,可他真的能说自己不需要负一点责任吗?他们的目的有一部分重叠,比起他所实践的、渺茫且缓慢的大义,羂索的计划和行动都强力得多,连生得术式的开发都远超于他。如果羂索没有被打败,他不怀疑“只存在咒术师的世界”会到来。但如今他认可的家人也被卷入,他又愿意接受这些牺牲吗?他所秉持的原则就越发可笑——在羂索这样绝对的强者眼中,他们同样与蝼蚁无异。

      而这一切,正如曾被他逼到绝境的栗原春知所斥责的那样,都是他早就知道的事。

      这个事实令他对捡来的这条命产生疲惫的厌恶。每每忆起五条悟所说的奇迹,不但没有心怀感激,反而想问问这位恶劣且眼神不好的神灵。为什么是我?这世上值得拯救的人这么多,奇迹为什么非要降临于我,却不给我以应当的痛悔和领悟?他无趣而麻木地迎接处罚。等五条悟再度打开囚室的门,带来的竟是一条任职命令——他将在咒术高专的监管下执行祓除任务,并担任高专的教师。

      “让诅咒师去教你的学生?你对我会不会放心过头了。”

      “现在无人可用。”五条悟一连在他身上下了几道束缚,装模作样地苦恼起来,“我一天要收最起码五封辞职信,诅咒又层出不穷……看在同窗的份上也该来帮帮忙吧。再这样下去我和硝子会过劳死。还是说——

      “你打算在这里呆一辈子?”

      遮住半张脸,夏油杰也感觉得到他骤然冷却、近乎质问的视线。他在等待他的回答,他自己何尝不是呢?

      这些日子以来,他一直在想死亡到底意味着什么。他曾被动地接受它——高专的友人、曾欲保护的天内理子、叛逃后的家人,还有他自己。而当他屠戮他人、杀死双亲时,他又愚蠢地认为以它为镰、斩断他所不想要的,就可以解决他的问题。

      但死亡从来不是答案。

      就好像面对一张考卷不写下解题过程、直接把试卷撕掉。它只是残忍地将个体的生命停止在某一种状态。不再向前、不再探索。如果不从这里出去,就和死亡没有差别。

      他还没有无能到这种地步。

      ##

      离开囚室不代表自由。

      五条悟设下的束缚非常精准。没有辅助监督陪同,夏油杰的活动范围只局限于高专,施术对象也只能是咒灵。如果对普通人和辅助监督进行攻击,起念之时束缚就会限制他的行动并加以惩罚。他结结实实吃了几次苦头。

      过了一段时间,五条悟就找到了松快的机会。咒术师的体系本就面临人手不足的问题,不可能为夏油杰专门配一个不干活只盯着他还能领工资的监工。有阵子紧急任务频发,等走完流程,人都直接进咒灵肚子了。地图扩大到整个东京,代价则是他必须定期接受高层的检查,加固原有的束缚并添加更具体的禁制,以确保他没有逃跑或反抗的能力。将这样一个诅咒师交托在另一名力量足以毁天灭地的咒术师手里显然也不让人放心,他们又曾是挚友。于是五条悟也背了好几条来自高层的管束。如果发生二次叛逃,首先遭到反噬的就是他——对此夏油杰的看法是“那种老旧的咒术还不如用烂布条绑住他的手”。

      相比之下,高专生活就舒适的多。死灭洄游结束后,还幸存的、觉醒了咒术的普通人被吸纳进各大咒术学校,从小孩到成人都得重新教学。遇到极度抗拒自身咒术、坚持退出的,羂索从真人身上抽取的无为转变就派上了用场——把人再变回猴子,夏油杰工作得百味杂陈。

      另一方面,五条悟开始着手改善咒术师的培养体系,“学没上完、基本的世界观都没形成就为了诅咒送命”这种事最好也能消失——就是实行起来有些困难。重新定制课程时他把夏油杰拉在一旁,问他有什么建议。夏油杰想了半天,提了一句:“加个心理辅导吧。”

      五条悟没把他说的当成玩笑话,认真思索了一会儿。

      “碰到杰这样的也不太好办。”

      夏油杰知道他在说叛逃前那阵子——他没什么反驳的立场,只道:“那就看老师的敏锐程度了……你教导那些小孩够用了吧。”

      “毕竟不是专业的嘛,以我们的身份也不能随便去外面聘请……不然这事问问硝子好了。”

      五条悟愉快地记下这一笔。

      诅咒师的身份不太可能隐瞒,哪怕被禁止传播邪门歪道,新入学的学生还是会从其他地方听说他的“传奇事迹”。相处久了,他们对这位极恶诅咒师好奇多于恐惧,向他求证传闻真假。夏油杰对所作所为一一承认,各中曲折则不多言。问起留在高专的原因,他也很直白。

      ——“有悟在我逃不掉啊。”

      并辅以无奈的耸肩摊手。

      “因为这种理由?还以为您是留下来赎罪呢。”

      “杀了一百个人再救五百个就扯平了?功德又不是抵消制。”他不掩饰对这种天真说法的不屑,“心怀愧疚不能让人起死回生、回到死亡的节点。否则照这么算硝子身上已经闪佛光了……没有学过赎罪券是怎么回事吗?看来我要向你们的历史老师进言。”

      “太阴险了!居然打小报告!”

      闲谈以学生的抗议收尾。

      教学、任务,他的日常趋于两点一线。在这一年多里,夏油杰也见了许多故人。歌姬与冥冥自不必说。盘星教的干部在东京一战中出了不少力,万事平息后,高层有招安的意思。他们大部分选择拒绝,有的不再以诅咒师的身份活动,有的干脆远赴海外。最核心的几人收到五条悟的消息立刻赶到咒术高专,菅田真奈美一看到他就哭了起来——拉鲁哭得比她更厉害。远在天边的人们也捎来了问候。碍于身份敏|感,他不能与他们时常见面,但夏油杰心中还是感到慰藉。

      唯有栗原春知,始终没有出现。

      在他死后,她不但与盘星教再无联络,甚至脱离了栗原家。等媒体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件事时,已经找不到她的踪迹了。

      夏油杰并非对她的状况一无所知——五条悟和他聊起过这个“盘星教唯一被捕干部”。作为受到胁迫的污点证人,栗原春知在他的推荐下加入了「窗」。后续祓除咒灵等事事宜都由辅助监督对接,他们没再见过面。她的现状五条悟不太清楚,不过——

      “我对栗原小姐有印象……高专的时候。”

      夏油杰朝他瞥去一眼。五条悟对他这点情绪波动似早有意料,接着说道:“伊地知跟我说了她向优人君求助的事。牵扯到座敷童子,我就去查了一下。”

      在浩如烟海的词条里,栗原春知作为诅咒中心的咒灵亲见者,被标注在了记录中。唤起记忆只需要一把钥匙,何况好友叛逃后,五条悟曾无数次回顾那个夏天。夏油杰比往日更加消瘦,也越发沉默寡言。他本能地察觉到了,但没有太过关注。座敷童子事件结束,去医院找两位同期的他因为记错楼层,走到了为诅咒亲见者专门隔离出来的特殊病房。

      那是个看起来很普通的女孩。六眼辨别出了她的咒术——与庵歌姬不同,这能力作用于已形成的结果,还必须满足“接触施术对象”的条件。说好用吧,除非有高超的体术、满分的配合度和抗揍的身体,否则战况激烈、千钧一发时插不了手。等尘埃落定,补刀的方法多得是,不差她这一下。说鸡肋吧,当个诅咒师骗骗普通人的钱也够。五条悟权衡了几秒,放弃上报——她的咒力低微,很难造成什么影响,等下还要抹除记忆。因为这点事搅进咒术师的世界得不偿失。

      然而被他放过的亲见者又出现在夏油杰身边——这不奇怪,可她再一次成为了座敷童子的祭品——这概率比相隔多年被同一家阳台掉落的花盆砸两次还低。怎么都不可能是巧合。亲手杀死挚友、盘查盘星教的当晚,他也看得出栗原春知对夏油杰不是单纯的怨恨,两人关系非同一般。

      肉|体一旦湮灭,缅怀就成了死者的第二次生命——五条悟不喜欢这种说法。死亡就是死亡,无论怎么延续都只是过去时。诚然他能从中得到经验、感念褪色的时光,但无法生长的就不再是生命。

      这不妨碍他放慢脚步,为悲伤做一些缓冲。他记得事后调查揭示,礼堂因校庆精心装点、聚集了全校师生,加上正在演绎的戏剧桥段,阴差阳错形成了一场大型献祭仪式。这与一年前樱都高中频繁上报咒力异常、最后不了了之也对得上——当时正逢戏剧社排练,只是人数少、场地缺乏布置,公演又被取消,隐匿已久的座敷童子才没有爆发。而夏油杰在警报解除后仍会抽空去樱都,说是“以防万一”,直至星浆体事件才停止。

      谁会在大夏天、衬衫都穿不住的海边,随身带着根本没机会别上的胸针?任凭他怎么问,夏油杰都只摆出一副讨人厌的炫耀式笑容。它从被遗忘的角落中复现,落进栗原春知的掌心。她脸上的惊疑串起了回忆的节点——五条悟无意去探究其中的细节,但对当事人交代一下的责任心还是有的。

      “我是对什么阴暗爱情故事不感兴趣,不过你都复生了,还是说一下比较好——栗原小姐走的时候从你房间里拿走了一枚胸针,就是你带去冲绳的那个。”

      夏油杰猛地转过头,维持得很好的冷淡表情终于出现一丝龟裂。五条悟顿感神清气爽,一报十年前憋屈之仇,毫不客气地大笑起来。

      “啊,放心。不出意外她应该还活着。”他拍拍他肩膀,“前阵子我让伊地知通知了她有关你的事,免得哪天碰见还以为见鬼了。”

      ##

      夏油杰没有讨要栗原春知的联系方式。

      之前是觉得没必要。他们之间除了沉重扭曲、他甚至无法归类的关系以外,实在找不出多少“快乐”。盘星教覆灭、他确认死亡,她的枷锁不复存在。既然划下了句点,那就到此为止。

      可五条悟的话又让他额外萌生出复杂的心情。

      第一次去山村、栗原春知被座敷童子迷惑时,他没有说实话。实际上他不仅看到了动摇她的梦境,还有些惊讶——这点青春暧昧、他的失约对她来说,竟然算得上执念吗?可到了祭祀那天进入第二次梦境,夏油杰就知道是他理解错了。

      栗原春知把年少时的他当成了某种象征。他自以为是的“教导”令她错误地以为,只要得到感化,就能到达幸福的彼岸。而给她幻觉的人早已断绝了退路,满怀恨意与怒火,站到那象征的对立面,一再傲慢地评判她并施以逼迫和伤害。发觉内心藏有难言的情感之时,这一切更显讽刺。所以他什么也没有说。

      但现在她知道了。

      樱都的过往、他的身份,还有他复活的消息。要说不好奇她的想法,那也是自欺欺人。明明栗原春知什么也没做,夏油杰却感觉陷入了全然的被动——或许正因为她什么都没有做。栗原春知既没有多问一句他的情况、也不曾来过高专,这就意味着她做出了选择——和他一样,结束就结束了。

      这个结果他可以接受。换做自己,也会认为他们不见为妙。夏油杰没去查询「窗」的名单,这件事就像丢入海里的石头,只激起一点涟漪就沉寂去了深处。他恢复到之前的生活,怀着逐渐平和的心态等待。也许有一天他想象的、深切的忏悔会来临,彻底摧毁他的精神再加以新的塑造,使他的心能够真正匹配这具被宽恕的躯体。他在日复一日的忙碌中重新认识这座城市。行色匆匆的人,密布如蛛网的交通干线,巍峨严峻、镇石一般坐落着的高楼,还有他们很少涉足的远郊。解决完咒灵,与他搭档多次、相熟已久的辅助监督石黑玲子跑前跑后,扶着伤者走到剧场外的广场上。

      遵循“尽量不让夏油杰接触普通人”的指令,平等地不让所有人闲着的石黑小姐指派了新的任务:“您去名单里找一找,帮我联系下大泽小姐,问问她有没有空过来吧。这里是她以前工作的地方。和剧院的人对接她来比较方便。”

      “调查得这么细致?”

      “因为我在这个片区工作过嘛,合作几次就熟悉了。不过她换的号码我忘了存,系统里肯定有……名字是大泽春知,拜托了哦!”

      石黑玲子扔下这句话就忙去了,完全没注意到夏油杰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他打开她的电脑登入系统,没费什么力就找到了大泽春知那一栏。表格里填写着性别和电话,并没有照片。

      「窗」的体系中,名字叫春知的有好几个,偏偏没有人姓栗原。这通电话拨过去,接听的人会是谁?如果不是她,他是否会遗憾或是失望?但如果是她,他又该说什么呢?公事公办、其他一概不提,不再做任何打扰吗?对面没有给他铺垫的时间,甫一拨通,她就接了起来。

      “您好?”

      只一句问候就足够他做出判断。话语不再需要组织,自然而然地流淌出来。

      “您好,请问是大泽女士吗?这边是咒术高专,您之前工作的剧场发生了诅咒事件,后续对接的事情可能要麻烦您。您现在方便吗?”

      那边没有回应。

      三秒,五秒,长到早就超出了正常的反应时间。夏油杰笑了笑,在这一瞬间,他什么也没有想。许久没有提起的名字并未变得陌生,音节灵巧地从唇齿间逸出,再由春风托住,轻柔却庄重地落下。

      “春知。”

      “知道了。”她回答道。

      ##

      十几分钟后,大泽春知到了剧场。

      正午时分,太阳照得人睁不开眼。她摘下墨镜,眉头因为阳光直射,不自觉地蹙起。隔着几米远,他们有如两座石雕,谁都没打招呼。石黑玲子的呼声远远地传过来,她才移动步子,从他身边经过,帮忙去了。

      观众和工作人员都是轻伤,也没人因濒死看到咒灵显现。转运伤者后,剩下的就都是流程上的问题。大泽春知配合石黑玲子安抚了曾经的同事们,做了大致的物损清点。还有一些要签署的文件需要和剧场负责人联络,她也一并包揽了过来。全部的事情做完已过了两个多小时,石黑玲子欲送她回家,大泽春知推拒了。

      “我家离这里不是很远,走回去就行。”

      “诶——那你这几天晚上有约吗?没有的话我们一起吃顿饭嘛!总要谢谢你。”

      “好。周五吧,那天我没有事。”

      “说定啦!”石黑玲子记下她的新号码,又问夏油杰,“您是跟我一起回去,还是有别的安排?今天难得这么早。”

      收工的喜悦藏在嘴角边,都快压不住了。要是听不懂她的暗示,他未免太煞风景。夏油杰看一眼大泽春知,她没有躲避他的视线。

      “你先走吧。”

      “那您记得补申请,别像上次连累我一起挨骂。拜拜!”

      石黑半真半假地责怪一句,抱着资料迫不及待钻进车里,一溜烟下班了。

      活泼聒噪的辅助监督不在,广场霎时安静不少。大泽春知转身往家的方向去,夏油杰默契地跟上,一时也没有说话。就这么一前一后、不作声地走出了几百米,她放缓了速度。

      常绿树在步道砖面上投下几片清凉的阴影。还未经新一轮修剪的灌木不在意低矮的身姿,枝桠斜斜伸出,霸道地占领地盘。好在春日总使人心情舒畅,行人都体贴地为这生机让出空间。夏油杰慢慢与她并行,余光扫过一丛又一丛盛开的杜鹃。他数得心不在焉,因此也记不清到底是在第几棵时,他决定打破这已然缓和的空白。

      “春知好像变了很多。”

      “比如?”

      “姓氏。还有,”他点一点鼻梁,“我记得你不喜欢戴这些。”

      “爸爸都去世了,我还占着栗原的姓也不好。至于墨镜……我不想得颈椎病。再说,”大泽春知反驳他,“我再怎么变化也没有您夸张吧。听过意外死亡,还是头一次听说意外复活呢。”她的声音略微低下去,像是在抱怨,“您这样穷凶极恶的犯罪者都不需要坐|牢吗?还能在外面到处逛。”

      “上面确实认为给我的惩罚太少。不过现在缺人,只能退而求其次。”

      夏油杰顺畅接下她尖利的评语,抬起手臂,暗青色的圈痕在腕部的皮肤下隐现,犹如一道束在内部的手铐。她盯着那印记,目光又挪到他的脸上。

      “……还是阶下囚嘛。”

      “是啊。”他收回手,反问道,“你呢,离开栗原家,过得还习惯么?”

      “不习惯也得习惯。”大泽春知叹气,“和那时候比起来只能算穷鬼了。”

      树荫在路口截断,到达分别之处,两人心照不宣地静默下来。还要继续说这样不痛不痒的话,装作毫无触动,然后若无其事地告别吗?明明每一秒钟,都能感到同样的情绪在他们心中涌动。太阳将远处的道路照出水面一样的反光,夏油杰终于开口:

      “那个胸针……没有给你带来困扰吧。”

      “问这种问题不觉得滑稽吗?”她用冷酷的语调回他,“您本人给我造成的困扰可比它严重多了。”

      “……”

      夏油杰无言以对。事到如今,嘴上说几句道歉也太过苍白。大泽春知对所谓的“歉意”显然更不感兴趣,她继续说道:“我扔掉了。”

      “什么?”

      “您的胸针,我把它扔到江里去了。”

      “啊……”他不知道该怎么评价,只能说点没营养的话,“是吗。”

      “我不知道您是怎么想的,也不知道您为什么会走到今天的地步。但是……在山村的那个晚上我就想清楚了。

      “我可能永远都没法变成您所说的那种,愿意全心地相信他人、也托付自己的人。那不代表我不能改变、不能比昨天的我更好一点。您知道五条先生找了什么借口放过我吗?

      “因为座敷童子让我想起了您。浅井太太要杀掉躲在我后面的孩子的时候,我就犹豫了,没有来得及推开她——樱都的您对我而言,意义就只有这些。但这些已经够了。所以我把它扔掉了。”

      她似乎又生气、又伤心,泪水隐约在眼中蓄积,可它们没有落下。夏油杰望着她。他想要得到的答案,她清清楚楚、真诚地告诉他了,他发现自己竟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大泽春知平复了一会儿,收拾好杂乱的心绪。她的神情令他感觉到分离的迫近——也许就到这里,他们应该告别了。但她没有离开,只是没头没尾地念出一个名字。

      “塔纳托斯。”

      她抬起头,再次直视着他:“塔纳托斯给了我一个契机……不要把它想象成死亡。”

      夏油杰恍然忆起,那是荣仓理惠修改之后,《太阳之箭》最终版的台词。在他们相遇没有多久、她认识黑崎弘一之初,他等着无聊,也看完了巡演。反应过来时,他已顺着念了下去。

      “我只是不再像从前那样……活着。”

      眼前仿佛变成了一片海。乌云散去,天空呈现出久久未见的湛蓝。这薄板一般的小船即将出航,它会驶向哪里?她会到达海的对面,还是中途在岛屿停栖?又或者她会遇见新起的风暴,卷进暗藏的漩涡。

      前路,阿尔刻提斯想到这个词,心中飘浮起美妙又慌乱的悬空之感。好像身前迷雾遮罩,每踏一步都可能是万丈深渊。说到底,未来就是这样,她永远也无法预料会发生什么。但她并不害怕。

      前路、前路,它在何方、有没有它又如何呢?昨天、今天、此刻,她正向下一秒走去。每一阵风、每一道涟漪,都是她的船桨。而她正是这里唯一的舵手。阿尔刻提斯回过头,最后看了一眼海岸。那里站着一个穷鬼、一个囚徒。他们相视着,在路的尽头笑了起来。

      【全文完】

  • 作者有话要说:  全文完结!终于写完了!因为想把正文没写到的地方补充一下所以憋了一周才憋出来、、感谢还看到这里的朋u!
    最开始只是一时兴起,当时看完《沉默的病人》觉得男作者对阿尔刻提斯的理解有点……一言难尽……正好又在追咒回就突然闯作欲大发!结果根本没想好到底想写什么,去年年底才差不多完整,啊我这个人就是这样手比脑子快(而且喝喝我到底在牛什么我还嫌人家化用神话用得土,真的自己写发现我也很土!)
    不过对于我自己来说这个时间差还是很重要,因为回头看我初版的想法有很多不成熟的地方,写到最后可以说是天差地别完全是两个故事。现在虽然还是有各种各样的问题,我的水平也很有限,但基本达到我要的效果了、、就是很对不起看的人(再次鞠躬)至于夏油我也不知道ooc程度有多少,加上没有写过这种戏中戏(?)的形式也不知道会不会显得太尴尬。
    不过春知的名字是一开始就决定好的!因为希望是个冬天氛围但是会在春天结束的故事( ?? ?)正文既然比较压抑番外就想尽量开阔一点了。
    本来以为只是随便写写没想到不知不觉写完还是很舍不得、、后面可能会捉个虫之类的不过故事到这里就结束啦!再次感谢愿意看到这里的朋友!拜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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