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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 2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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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煊是初一傍晚走的。
接完一个电话,面色顿时变得严峻,只来得及和颜辞说上一句“我得走了”就拿起外套匆匆离去。
没有任何解释。
颜璐听见声响从书房出来,又只看见傅煊的背影,转身看见自家儿子呆呆地站在房间门口,问了句,“小傅怎么了?”
莫非是两孩子吵架了?
颜辞摇头,他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此前他俩在房间聊天,傅煊接了个电话,不知道对面说了什么,他的脸色就变了,有一丝惊慌,更多的是怒气,依稀还能看得出一些内疚……
颜辞没见过傅煊这种表情,但也明白应该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不过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
外面的雪还没停,傅煊走得太快,他想跟上去递把伞都来不及;书桌旁的椅背上还搭着傅煊来时戴着的灰色条纹围巾,枕头底下还有颜璐昨晚给的压岁钱,这些傅煊通通没带走;再有,马上就是吃晚饭的时段了,傅煊空着肚子慌忙出门,再吃上饭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
所有这些都让颜辞在意。
窗外大雪漫天,没吃晚饭、没拿围巾和雨伞的傅煊在颜辞眼里就是带着又冷又饿的状态出门的,即便知道傅煊可能是要去处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但依旧忍不住担心他的身体。
自那之后颜辞就没了傅煊的音讯,发消息没人回,也没有个他的电话。
倒是想到了周沁,颜辞没解释,甚至失了礼貌,劈头就找她要傅煊的电话。
周沁回复得很快,先是推了个微信联系人过来,立马又发了串电话号码,最后还有句话:
【你俩平时关系那么好,怎么跟小孩似的,动不动闹别扭呢?】
后面还加了个大笑的小表情,似乎是在嘲笑这两闹别扭的小屁孩。
颜辞没多做解释,道了谢,立马添加联系人,向傅煊发送好友请求。
傅煊的微信头像是个黑色方块,黑色占满了头像格,ID是一串杂乱的字母,微信号还是最原始的杂乱字母、数字和下划线组合,颜辞乍一看见,还以为周沁被盗号,给他推了个假号呢。
直到复制那串电话到搜索栏,出来的依旧是那个头像和ID,颜辞这才迅速加人。
好友请求一直没通过,发出去的信息依旧石沉大海,颜辞终于沉不住气,拨通了傅煊的电话。
机械的女声一遍遍提醒颜辞对方的手机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颜辞不死心,连拨了十几个电话,全都无疾而终。
“呼——”
泄了气的同时卸了力,颜辞往床上一躺,望着天花板发呆。
就像来时一样,傅煊这一走也是很突然,继而音信全无,好端端的一个人就这么消失了。
窗外银装素裹,年后雪下得一天比一天大,似乎想把傅煊来过的痕迹一并掩埋。
“五十四号病床,检查结果出来了,医生让去趟办公室!家属!家属在吗?”护士在门外敲门。
林诗清刚睡着没一会儿,傅煊听见声音迅速起身,反手轻轻带上病房门,朝护士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护士会意,走出一段距离后才对傅煊道,“孙医生今天不在住院部,你得去前面门诊部找他。”
傅煊和护士道完谢径直往电梯走,走到一半又折回来让护士帮忙留意一下病房里的人。
找到林诗清的主治医生,傅煊同他沟通了几句,很快又返回住院部,来来回回的,动作很快,落在他发梢上的雪花都还没化。
傅煊步子大,踏出的动静却不大,刚到病房门口,就和推着小车来准备给林诗清输液的护士打了个照面。
傅煊给护士开门,侧身让人进门。
病床上的女人睡得不踏实,隔得老远都能看见她拧紧的眉头。
滚轮划过,不大的声响,小车甫一停下,病床上的人也跟着睁眼。
虽说浅眠,但忽然转醒,女人的意识还不是很清明,她没看护士,眼睛缓慢地转,像是在找什么人。
傅煊在病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故意弄出了点声响,意在提醒女人他就在这里。
听见声音的女人视线还没转过去,被子里不用扎针的那只手已经朝傅煊伸了过去。
她轻轻地唤了一声:“小煊。”
气息不足,脸上也没什么血色,若不是看见嘴唇动,根本不知道她在说话。
傅煊将她伸出来的手塞回被子里,倒了杯温水,用小勺一点点地喂,直到床上的人喝下去小半杯他才把杯子放回去。
护士在一边看着,眼观鼻鼻观心,扎完针,调整好输液速度就推车出去了,把空间留给母子二人。
没错,病床上那又是打石膏又是缠绷带的女人就是傅煊的母亲。
和别的小孩不同,从小到大,傅煊最不期待的就是过年。
这种阖家团圆的日子,对他来说意义不大,甚至毫无意义可言。
在傅煊为数不多的幼年记忆里,傅向远是在家里过过几次年的。
虽然傅煊不喜欢,但林诗清是真的开心,看得见看不见的地方,她嘴角的笑容就没落下去过。
她总是那么容易满足,只要傅向远给她一点甜头,她就能毫无保留地同他展现全部,却全然不愿面对那点甜头背后无尽的黑暗与恐怖。
傅煊再大了点,傅向远就没回来过年了。
也是在那时,傅煊从林诗清嘴里知道傅向远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知道了傅栎这个私生子的存在。
不过是过年而已,在傅煊看来无足轻重的一个节日,却被林诗清看得很重,傅向远不回家过年这件事就像一根刺扎在她心头。
心被折磨着,林诗清本就病态的脸色越发憔悴,三十几的年纪,没干过什么重活,平时好生养着,就是不见长肉。
人老珠黄本是时间催化的产物,在林诗清这里全是傅向远这个男人一步步导致的。
年前,林诗清总要提前给傅向远打很多电话,唯一的内容就是求他回来过年。
但从未成功过。
所以今年依旧一样,傅向远没有回来,去了小三那里,家里又是傅煊和林诗清两人过年。
傅煊没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但林诗清眉目低沉,眼角的泪要掉不掉,压抑的哽咽声就没断过。
傅煊一点都不想听林诗清自怜自艾。
于是在饭桌上又一次看见林诗清抹眼泪时,他拿起外套就跑出了家门,也不管那天是大年三十。
这个家里,从来就没有年味,不管是以前傅向远回来,还是之后傅向远长期留宿在小三那里,这个家从不曾有过它该有的温暖,或许,都不能称之为一个“家”。
跑出家门的傅煊第一时间想到了颜辞,那个对他来说不一样的人,可以称得上是朋友的人。
以及颜辞给的承诺……
风雪很大,傅煊没了冲出家门那一刻的心灰意冷,朝着颜辞家走去,在那一刻,他是有方向的。
下半年一直待在外面,傅煊没和傅向远打过照面,这一丝安稳连带着不用和他一起过年足以让傅煊窃喜上一阵子。
于是他都快忘了,他母亲凄楚的哭声也足以让人抑郁。
颜辞家的温暖与安逸更是让傅煊忘了——
即便林诗清的眼泪和压抑的哭声让他烦躁,也不应该把她一个人留在家里面对那个随时可能会回来的魔鬼。
如果说之前上学那段时间他有不回家的理由与借口,那寒假是断然没有的。
大年三十,傅煊陷在颜璐给他准备的新被子里时,林诗清还在孜孜不倦地给傅向远发消息,求他回家。
其实这些细节全都刻在傅煊的记忆里,根本不用去细想,只需稍稍闭眼,便全都历历在目,同样的时段,他清楚地知道林诗清一个人待在家里会干些什么。
只是,自从冲出家门,做好去找颜辞的准备时,所有的回忆都被他强制压下。
好景不长,总有人要打断傅煊的美梦,即使傅煊不想面对,那些既定事实依旧全都存在,他刻意不想面对的事情乍一涌上来的时候更让人惊慌失措。
大年三十的晚上林诗清没能打通傅向远的电话,之后信息不停,发了一宿。
清晨熬不住睡过去的时候,她手里握着正在充电的手机,屏幕熄灭前对话框里还有一条打到一半的文字。
初一中午那个男人回来了,带着应酬后的冲天酒气与醉意。
其实按照林诗清的性子,他俩根本不存在什么吵架的机会,无非是傅向远看林诗清哭哭啼啼的样子心烦,两人还在楼梯上,傅向远就给了林诗清一巴掌,然后把人从楼梯上踹了下去……
从楼梯上摔下来,小腿骨折,颅骨受伤。
林诗清右侧头顶的头发被剃掉了一块,额头和头顶缠着厚重的绷带,脸上摔得鼻青脸肿,右腿脚腕缠着绷带,左腿打着石膏。
一身伤病,无处诉说。
傅煊看着林诗清的伤无言,只安慰似的告诉自己:还好,傅向远这次心情不错,没下什么狠手。
“你爸爸没来吗?”
被温水润过的嗓子渐渐恢复原样,林诗清稍一稳定,就问出了这样的问题。
傅煊只是看着她,久久没说话,林诗清就知道答案是什么了,眼角便沁出了泪。
傅煊压下嘴边的叹息。
这个菟丝花一样的女人被她名义上的丈夫家暴,都已经躺在病床上了还在在意那个男人有没有来看她。
傅煊不想说话,不知道怎么面对林诗清的问题,更不知道要怎么面对她的泪眼,只觉得很累,比他在外面干体力活还累。
傅煊真的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心态面对林诗清,即便这是他的生母。
或许这女人本身就是一个谜一样的存在,让人看不懂摸不透。
她渴望那个男人爱她,期盼他回家过年。
挨打之后,仅存的一点念头是知道躲起来求救,那一刻或许是鲜血与□□上的疼痛唤醒了她骨子里的害怕,那一刻她或许想过远离痛苦的源头。
俗话说好了伤疤忘了疼,可她这伤还没好呢,就又想着去触碰那疼痛源头。
傅煊觉得,他这辈子都不会懂林诗清的想法。
明明是那么可怕的存在,避而远之,唯恐避之不及。
林诗清却上赶着去拥抱。
接到电话的时候,傅煊是愤怒的,还有愧疚,可更多的是恨林诗清不争气。
他赶到家时傅向远已经走了,他循着楼梯上的血迹找到一楼最里间从里面上锁的客房。
傅煊敲了门,只听见门内细若蚊蝇的颤声,问:“是谁?”
曾经的害怕是那么实质的存在过,可现在她就像患了间歇性失忆症一般。
全然不记得那段痛苦,还在幻想着那个魔鬼来看望她。
傅煊抽纸巾将林诗清眼角的泪擦干,“要不要让陈阿姨过来?”
陈思思是林诗清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同时还是她的心理医生,现在的情况心理医生在这里可能会好一点。
本就没有什么光的眼睛里更加黯然。
林诗清说:“她来了,然后呢,你就走吗?”
丢我一个人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