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溪雨记》陆九斯

1、第 1 章

　　颜辞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自家楼下碰见傅煊，一个普通的周日晚上。
　　这座城市被暴雨包围，那怪胎带着血水坐在他家楼下……

　　“欢迎下次光临。”
　　大晚上的，便利店老板娘依旧热情不减。

　　颜辞付完款，接过老板娘递过来的东西，眼见这会儿外面雨停了，便想着快点回家，免得被大雨拦住脚步。
　　便利店就在小区大门口，跑几步的事情他就上了楼。

　　“啪啪啪——”
　　钥匙刚插进锁孔，外边豆大的雨珠紧随而至，打在窗玻璃上，噼啪作响。

　　又开始下了。
　　颜辞瞟了一眼窗外，拉开门进屋。

　　把手里的袋子放下，颜辞扶着门框准备换鞋。
　　屋里没开灯，就着对面那栋楼传来的亮光，颜辞垂眸，看着脚边摊下去迅速变形的塑料袋想起个事——
　　他出门前带了把伞来着。

　　忘记拿回来了……

　　勾着鞋跟的手动作一顿，颜辞弯腰捞过钥匙，听着外面的雨声，顺手抽了把伞过来。

　　周日的晚上，这个点住校生已经返校开始晚自习了。
　　颜辞这类住得近的走读生享着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这个晚上不用去学校上晚自习。

　　时间还早，没什么事的颜辞打算去便利店把伞拿回来。

　　“啪嗒。”
　　关门落锁，颜辞把脚往鞋里一蹬算是穿好了鞋，转过身去按电梯。

　　1、2、3……
　　电梯逐层上升，颜辞拨弄着伞柄转伞，直到数字到6时才堪堪稳住手指不再动作。

　　“诶，小辞？”

　　和颜辞打招呼的是个女孩，站在电梯里，正掸着肩上的水珠。
　　虽说是一梯两户的户型，就对门一家邻居，但平时也很少碰上，没想到这会儿遇见了。

　　颜辞看了眼女孩几近湿透的衣袖，给她让路，“今天这么早就回来了？”

　　邻居家的女孩，名叫施朗，学芭蕾的女孩身上一股干净优雅的气质，长年不变的笑容总让人如沐春风。
　　除了笑容外，还有那长年不变的发型——规规矩矩的马尾。
　　在颜辞的印象里，施朗的马尾好像永远都保持在一个长度……好好一个亮眼的女孩，徒增了一丝刻板。

　　施朗点头，指了指外面的大雨，“天气预报说有暴雨，老师正好有事，就让我们先回来了。”
　　她身上一股潮意，鞋面也被雨水打湿了。

　　颜辞摁住电梯，对她说：“赶紧回家洗个热水澡吧，别着凉了。”

　　颜辞刚上高二，施朗比他小一届，即便高一的学习任务还不是很重，但施朗肩上的担子并不轻。
　　据颜辞所知，光是一个舞蹈班就够她折腾。

　　为了让施朗有足够的时间练舞，一开学她妈妈就和学校沟通，推掉了所有晚自习，只为她白天在学校上完课后，晚上把时间留出来花在舞蹈上。

　　住得近不常碰面是有理由的，练完舞的施朗每天比颜辞这个上完晚自习的人回来得还要晚。
　　更别提其他颜辞不知道的补习班了。

　　施朗看了一眼颜辞手里的雨伞，问：“你要出门吗？”
　　“嗯，我把伞落便利店了，时间还早，我去拿回来。”
　　施朗随手把伞挂在门上，翻包找钥匙，“那你快去快回。”

　　“对了，我想起个事。”
　　颜辞前脚进电梯，后脚又被施朗叫住，他摁着开门按钮，“怎么了？”

　　“你待会儿下楼，绕着点走，尽量走侧门。”
　　他们住的这栋楼离小区大门更近，便利店也在大门附近，没理由舍近求远。

　　“我刚回来的时候在大门那边看见个怪人，这么大雨，他没打伞，淋雨走着，手上好像还在流血。”
　　施朗说着抖了抖，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因为害怕。

　　“他还穿着我们学校的校服，怎么看怎么奇怪。”
　　颜辞听着，没出声。
　　施朗朝他挥手，“我先进去了，你一个人小心。”
　　“嗯。”颜辞应道。

　　碧悦湾是这一块离市一中最近的小区，小区侧门和学校大门仅隔一条街。
　　小区里的绿化和娱乐设施都很不错，这本来也没什么，只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就成了学校里那群不学无术的少年们校外约架的好场所。

　　颜辞从小学开始就住这，没少听过高中生聚众打架的事情。

　　施朗的话他听进去了，只是下楼这短暂的时间不够抉择，经过拐角，还没等他决定好，单元门外花坛边的一抹身影吸引了他的视线。

　　颜辞视力不错，距离近，再加上那人坐的地方离路灯近，还算好认。
　　隔着雨幕，就见一个男生低垂着脑袋坐在花坛边，发旋正对着他。

　　这应该就是施朗说的那个怪人了。

　　倒是好认，那一身校服，最普通的运动装，上白下黑，为了看上去协调一点，上衣的外套袖子也是黑色的。
　　从肩膀下来至袖口处，裹着两条荧光色的银边，在夜里很醒目。

　　颜辞眯眼仔细辨认了一番，那人左手边流下的雨水颜色不太对，他想起施朗的话，可能是因为血……
　　雨水从他手背淌下，手背连着阴影，颜辞看不真切，也不知道那伤口具体是怎样的。

　　暴雨将至，空气越来越潮湿，鼻尖充斥着泥土的味道，还有不可名状的腥味。
　　小区外围马路上的汽车鸣笛声逐渐模糊，颜辞撑开雨伞，踏步而出，反正这都正面碰上了，也没必要绕道侧门了。

　　唰唰雨声里，颜辞踩水而出的脚步声并不突兀，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忽略不计。

　　可坐在花坛边的男生却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丝变化，他像一头锐利的猛兽，几乎在颜辞迈步的同时抬头，披上满身防备，即便在凛冽暴雨下也无懈可击。
　　此前安静的他好似在蛰伏着休憩，可防备却不曾卸下。

　　于是，周边一旦有风吹草动，他便能立刻亮出利爪，将未至的威胁撕碎。
　　简直就是一头未被驯化的凶兽。

　　颜辞之所以有这样的感觉，除了男生身上外泄的敌意外，还有他那泛着冷光的眼神，每一眼都在往外射冷刀子。
　　和那棱角分明的脸一样，男生嘴角也崩成了最严肃冷峻模样……

　　颜辞维持着迈步的姿势顿了几秒，随后把伞沿往下压了压，无视少年的存在，继续走进雨幕里。

　　“欢迎光临——诶，又是你啊小帅哥！”
　　便利店的老板是个很年轻的女子，看年纪不过二十出头。
　　颜辞经常在她这儿买东西，加上相貌好，很容易被人记住。

　　外边暴雨刚开了个头，且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店里没什么生意，老板娘手里拿着包瓜子，坐在柜台后边追剧。
　　颜辞收伞往里走，“你好，我刚刚落了把伞在这儿，请问你有看见吗？”

　　“是一把折叠雨伞，外层黑胶，内层有蓝天白云的图案，伞柄上挂了根红绳。”颜辞大致形容了一番。
　　老板娘在柜台侧边看了看，“没有，你去购物篮那边看看吧，雨下大了，刚刚你离开之后店里没人来过，你去找找，应该还在。”

　　颜辞点头致谢，径自往里走，在货架尽头的购物篮里看见了他的雨伞。
　　原想拿了伞就走，却在抬头时瞥到一旁货架上的东西，颜辞想了想，上前拿了两样转身去柜台。

　　“伞找到了吗？”见颜辞出来，老板娘问了句。
　　“找到了。”颜辞抽了瓶水，把手里的东西一并放上柜台，“再帮我结一下账。”

　　“一共十二。”
　　颜辞拿的几样东西都不大，老板娘抽了个小袋子给他一一装好。
　　“赶紧回家吧，这雨怕是会越下越大。”门店玻璃外的粗长水流翻滚聚合着混在一起快速涌下，源源不断。
　　颜辞道谢，接过东西，拿起门边的雨伞回小区。

　　早些时候下了一场淅淅沥沥的小雨，仿佛是预兆，现下这倾盆大雨也不算猝不及防。

　　回家的路上人更少了，颜辞快步赶到单元楼下，见花坛边的人还在时松了口气。
　　雨势太大，他穿出来的帆布鞋已经湿透了。
　　这种潮湿的天气，就应该待在家里，倒上一杯热茶暖手，窝在沙发里犯懒。

　　马路上还在奔波的人们，不是在找地方躲雨，就是在赶往回家的路上。
　　就他家楼下那少年是个怪胎，独自淋雨。

　　没看见那张脸之前，颜辞有过一瞬间的愣怔——这怕不是个傻子。
　　看见那张脸之后……
　　颜辞叹气，没进单元门，打着伞往花坛边的男生走去。

　　雨大就算了，还裹挟着冷风。
　　颜辞提着便利袋的指尖冰凉，出门的时候没拿外套，只穿了一件短袖，手臂冷得起鸡皮疙瘩。

　　冷风刮过，伞没拿稳，被吹歪了些，身旁的树叶被吹得飒飒作响，雨滴被带着倾斜的甩过来。
　　颜辞一时不察，没躲过，右侧身子被甩了半边水，脸上也沾了几滴。

　　顾不上擦，稳住伞柄，颜辞走到男生身边。
　　男生的头埋得更低了。
　　相比颜辞刚下楼那会儿的狠戾，他这会儿像是缓过劲来了，像一头战败的雄兽，独自在野外找了个地儿开始舔舐自己的伤口。

　　只是好巧不巧，被颜辞碰上了。

　　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引起对方注意，颜辞直接把手里提着的便利袋贴上他面颊。
　　滑腻的触感爬上脸庞，男生猛地抬头，眼底闪过掩饰不及的慌乱，紧接着立马换上颜辞第一眼见到的防范。

　　便利袋上飘着的小雨滴还没有男生脸上聚的水珠多。

　　颜辞终于看清他手背上的伤口，挺长，但是不深，被雨水冲刷久了，现在就剩个泛着皮肉的细口子。
　　另外男生左脸上也有一道伤痕，和手背上的相似，像是被什么尖锐物什划的。

　　说实话，这场景颜辞只在同桌上课偷摸追剧的时候瞟过几眼——
　　大雨磅礴，情场失意的男女主角淋着雨，或奔跑或嘶吼，头发被打湿，一绺一绺地贴着肌肤，眼里带着乞求和悲恸……

　　可眼下，面前这男生眼里的情绪和楚楚可怜一点边都搭不上。

　　颜辞把伞往他那边挪了挪，将便利袋移开了一些，毕竟自己右手正对着人左脸，那上边还有伤。
　　透明的塑料袋里装着几样小东西：一瓶水，一包纸巾和一盒创口贴。

　　男生瞥见了袋子里的东西，却没有任何动静，可能是在怀疑颜辞的善意。
　　颜辞也不在意，又起风了，他有点冷，不想再浪费时间，只想把事情做完上楼加外套。

　　把便利袋往男生怀里一塞，好不容易空出来的右手又从撑着伞的左手上把刚从便利店拿回来的折叠雨伞勾了过来。
　　细长的指节和黑色的伞布衬在一起显得更加白皙。

　　颜辞原本是想把伞一并扔人怀里就走，想了想又放弃了，他把伞往肩上一靠，展臂把手里的折叠雨伞撑开，做完这些，才将雨伞放过去。

　　“给你，都拿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