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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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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林端了热水进屋时,已经完全冷静下来。
她没有必要紧张不是么?那是公子啊!
反正看过那么多次,公子不会介意的。
深林安心地伺候明越照洗漱完,陪他去父母面前定省。
她站在门外没有进去,看着外面。
此刻天色已经明亮了起来,橙红色的太阳逐渐升起,金白色的光彩驱散了浓夜,天地一明。
晨昏定省乃是晚辈孝敬长辈的礼仪,明府之中最高的长辈便是明越照的父母,身为他们的儿子,明越照有义务好好照顾他们。
但事实上,深林只从明越照身上看到了他对父母的“敬”,没有“爱”。
也难怪,不管他受了多大的委屈,也从不会想起向家中求助。
想来其中也有别的因缘。
可是,这样不好。
公子不能什么事都自己撑着。
深林思索着,正瞧见明客睢装模作样地摇着把折扇走过来。
她表情带笑,敬重有礼地对他一拜:“二少爷安。”
没错,那样不好。
所以她得想办法让明客睢对明越照更上心一点。
明客睢的妻主乃是朝廷命官,如果明越照有事,他们能看顾一二。
明客睢对深林挑了挑眉:“同为仆役的服饰,昨日那般粉白色更适合你。”
管家发给深林的三套衣裳,一套粉白色,温雅柔和,一般有要事,例如府中有大人物莅临会要求仆役穿上,另外两套墨绿色,耐脏,一般干活的时候穿。
因为昨日初次见明越照,所以深林特意穿了那套粉白色的,虽然干活不大方便,但是漂亮。
深林正要谦逊一番,便听明客睢轻佻道:“你生得貌美,一片无辜模样,该充分发挥你的优势才是。想来再打扮柔弱些,我三弟会更惦念着你的。”
深林:“……”
若不是手头无刀,她就砍了!
二人气氛古怪,深林一派敬重的模样,明客睢面带微笑,扇动的扇子带不出多少风。
毕竟是早春,还是很冷的。
折扇嘛,装饰就好。
明客睢看着深林面不改色的模样,得了趣似的笑得更阳光灿烂了。
“二哥。”明越照此时从屋内走出来,站在门口,示意深林到他身后去。他面部冷硬地看着明客睢:“不要欺负深林。”
明客睢挑了挑眉:“三弟误会了。我与她只是随便聊聊。”
明越照没有听到二人的对话,侧头看了看低着头没说话的深林,又看向明客睢:“聊什么?”
明客睢笑道:“我今日便回去了,特意叮嘱她好生照顾你。毕竟你院子里只有这么一个伺候的,又是个女子,粗心大意,二哥总怕她照顾不好你。”
明越照肩膀稍微松了些,让开一步示意明客睢赶紧进去:“二哥既然要走,跟母亲道声别吧。”
“莫慌莫慌。”明客睢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深林,“来日方长。我也回去不了几日,很快便回来了。”
明越照沉默。
他这眼神太明显了!为什么这些人都惦记着他的仆役?深林在他手里还没捂热乎呢就要被抢去别人院里了吗?!
他寒着脸侧身看向身后的深林,她一脸无辜茫然地看着他。
明越照看着她明净剔透的眸子,莫名安心了点儿,他把安心的理由归结为她单纯(蠢)。
毕竟不是谁都能容忍仆役看主子的笑话的。
而且他还给她涨月银了。
这么一想,明越照想起他应该给管家提个醒。深林在默院一个人干一群人的活儿,怎么也得多领些银子才是,否则她多亏啊?
万一她觉得亏跑了怎么办?
明越照又深邃地看了看深林,当着她的面叫来管家,让管家给她涨月银。
管家问:“那小少爷,您看涨多少合适呢?”
明家乃是皇商,祖上与皇室有些牵扯,家大业大也不吝啬,府中仆役一个月便有五百文铜钱,这比起旁的人家已经相当高了。
明越照回头看看跟在他身后的深林:“你想涨多少?”
深林迷惑地看着他,摇摇头:“不必涨的。明府每月月银很多,小人够用。”
明越照更觉得她单蠢了。
这得多蠢的脑子才会放着银子不要拒绝的?
他斟酌了一下:“就翻一倍。”
管家没有异议地应下了。
整个明府里,花钱最少的就是默院了,别说翻一倍,就是翻五倍也赶不上别的院子的消耗。
明越照带着深林回去,语气平静道:“好好照顾院里的花草。长得好再给你涨工钱。”
深林知道明越照私底下在卖花卉。
他是生机的催发者,不管什么奇花异草在他手里都能开得娇艳夺目,一些珍品更能在京城里卖出天价。
所以别看明越照的院子清冷,人烟寥落,但实际上他是所有公子小姐里最有钱的。
小公子这话说得平平稳稳,但话里已经满满都是显摆的味道了。
深林是个上道的仆役,非常懂得该讨好主子的时候就得讨好,她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他的意思了:“谢公子。”
她顿了顿,实话实说地强调:“公子不必担心,你待我这般好,我不会走的。我很喜欢默院。”
小公子很满意她的恭维,给了她一个明亮赞赏的眼神,回院里就给了她十两银子。
“看在你弄了个秋千给我取乐的份上,这些赏你了。”给出巨款的小公子面色没有变动,但落在深林身上的目光明显变得嫌弃,“去买身衣裳。”
深林心里别有计较,她想拒绝,但明越照没给她拒绝的机会,把那只青翠色的荷包扔进她怀里。
“下去吧。”
“……是。”
深林从钱袋里取出一两银子,然后把剩下的钱连同荷包一起藏起来。
这些钱不能用。
既然明越照意识不到存钱的重要性,那她来存着,日后总有用得着的地方。
明客睢走后,默院一直安安静静,无人打扰。
平日里唯一的娱乐便是作画抚琴的小公子又爱上了荡秋千。
默院毕竟只有深林一个下人,她很忙,不可能一整天都陪着明越照荡秋千,明越照便自己坐在上面,一边荡一边看书。
他手里拿着书,一抬眼便能看见深林拿着水壶给院中花草浇水。
她照顾那些花草很用心,院子里的草木生得茂盛,在春风中摇曳,混杂的香气笼罩着默院的天空。
深林长得很美,五官精致得过分,只是缺少保养,皮肤很干,眉宇间始终带着坚毅,冲淡了那由于五官过分精美而显出的一丝脆弱。
她但凡有点能力,哪怕再不入流,想来也是个受人追捧的美人,媒婆得踏碎她家门槛,也不至于锁在这深院之中无人可知。
小公子被自己的脑补补得有点伤感和惋惜,于是对深林招招手。
深林走过去,问道:“公子有事吩咐?”
明越照体贴地问:“你识字么?”
深林细心又聪慧——具体体现在总是能从他高冷的外表中看出他的深意,如果好好读书,肯定可以桂榜提名,日后出去挂个别的什么弱小能力的头衔,别人问就说不足挂齿,随便搪塞一下就过去了。
他手底下的人高中,他也很有面子哇!
明越照正心底得意,一抬眼发现向来听话的小仆役脸色有点奇怪,不对,她已经没有脸色了,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摆出了一张跟他一模一样的面瘫脸。
最可怕的是,即便是一模一样的面瘫脸,小仆役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却看不透她在想什么!
明越照表情一下就严肃起来了。
他在心里满意地点头,很好,我都看不出来她在想什么,别人更看不懂了。为官者就该有这样高深莫测的能力啊!
深林无法想象小公子那缺了无数根筋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眼神才会变化得像一条彩虹,但她知道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她沉默了一下,露出羞愧的表情:“公子,我从小便是孤儿……”
生存都来不及,谁会去读书?
明越照听出她言下之意,心头一凌:“大字不识?”
深林已经十多岁了,此时再补,补得起来吗?
明越照问:“今年几岁了?”
“十五岁。”
啊,还好还好,还是个孩子。明越照心底宽慰地点了点头:“一个字都不认识么?”
为了日后生活方便,深林道:“……识数。”
“加减乘除都会?”明越照追问。
深林犹豫一息:“会加减。”
她表现得越笨越好,免得他把自己赶走。
若不是买东西之类的需要用到加减法,她会说连数都不会数!让他觉得她愚不可及、朽木不可雕最好。
明越照深沉地望着深林,眼里一半以上都是绝望,同情怜悯和难以言喻的恨铁不成钢杂在一起,让他心情复杂。
深林以为他放下了,于是提了提水壶:“公子,若是没事,我就……”
“从今日开始,”明越照用书指着她,“每日用一个时辰跟着我读书写字,我亲自教你。”
深林:“……”
你还没放弃呢?
明越照说一不二,当即进屋去找自己儿时的启蒙书,让深林把手洗干净,坐在院子里等他。
深林两只手放在膝盖上,坐姿端正,表情严肃,态度看上去很认真。
小公子满意地坐在她旁边的凳子上,翻开书籍第一页,又摆了纸笔在深林面前,语重心长地道:“好好读书,努力向上。”
读书才有出路啊!不然你就得一辈子当个伺候人的仆役了!说不准夫郎都找不着!
深林沉默不言。
明越照指着书上的“壹”字,问:“认识么?”
“认识。”
“那你写给我看看。”
“……不会。”
“你不是认识么?”
深林无辜地抬眼对上他难以置信的视线:“我只认识。”
说得还挺自豪啊?明越照怒其不争地敲了两下她的头:“那今日先教你写一到十和壹到拾……算了,先写你的名字。你的名字笔画比较少,以后也经常用上。名字会么?”
深林白痴似的摇头。
明越照丝毫不觉得意外,他望着深林,叹了口气,起身绕到深林背后,握住她的手,从握笔的姿势教起。
握笔这一步毫无困难,深林模仿能力很强,明越照教一遍她就会了。
第一次当老师的小公子信心大增!
他握住深林的手,控制着她的手在纸上写字。
深林似乎不习惯用笔,姿势僵硬,饶是真正写字的是明越照,握着她的手写出来的字也相当丑。
小公子一瞬间受到了致命打击。
他并非书法大家,不敢说自己的墨迹多么精彩绝伦、铁画银钩,但、但也不该这么丑吧!
他可是自小修身养性,一直在练笔的啊!
他没自闭多久,深林便主动承认了错误:“抱歉公子,我……我不太习惯用毛笔写字……我没用过……我不用写字……我……”
她感觉手背上覆盖着的手很烫,像挨着火一样,烧得她半边身体都麻木了。
她脑子里有些乱,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解释,语无伦次得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
明越照安抚地拍拍她僵硬的肩膀:“别紧张,我又不吃人。”
他语气有些僵直,虽然话是在安慰,听上去却像强忍着怒火说着违心之语。
深林不敢转头去看他究竟是不是真心实意地安慰自己,怕一转过去就看见他近在咫尺的脸。
公子长得太好看,近距离之下看,她会原地吐血三升暴毙而亡吧。
明越照说安慰就真的是安慰,没有口是心非。
他觉得小仆役第一次接触软绵绵的毛笔,紧张是很正常的。更何况老师还是她的主子,可能一不小心就得被罚钱。
小仆役是孤儿,没有钱,她的钱都是从自己手里拿到的。
明越照想着,看了眼深林身上墨绿色的衣裳:“不是让你去买新衣服么?”
“啊?”深林觉得话题跳得有点快,她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我有空就去、有空就去。”
小公子说不出话了。
差点忘了,默院就她一个仆役,一天到晚地伺候他,哪儿有时间给自己买点什么啊。
她房里的被褥都是他让人给帮忙换的新的。
是他疏忽了,忘记了这么重要的事。
明越照一锤定音:“明日我们便去买。”
“是。”深林垂下眼眸,不知道在想什么。
明越照又将视线投到纸上:“先不管那些,你还想学什么?”
“公子的名字。”深林毫不迟疑地回答。
“我的名字啊?我的名字笔画也挺多的。”虽然这么说,但明越照还是满足了她的愿望,握着她的手,写得很慢。
也不知是他刻意控制着速度起了作用还是深林不再像之前那么紧绷的缘故,“明越照”三个字明显比“深林”好看许多。
明越照仿佛扳回一城,面部曲线缓和了一点:“好了,你自己试试。把这五个字练熟。”
“好。”深林姿势端正地握着笔,一时难以决断究竟该不该一蹴而就。
以她的“愚蠢”,她是不是该再迂回两遍?
深林没有太多时间思考,怕被明越照发现违和处,便慢慢开始写。
她照着那两个丑到小公子怀疑人生的字,写出丑到小公子再次自闭的两个字。
明越照:“……”
小仆役的模仿能力确实强,一笔一划都极具神韵——如果原作没有丑得那么惊天动地他会更喜悦一点。
果然只有更丑没有最丑,小仆役非常成功得抓住了它们丑得极度一致的神韵。
小公子现在只想一个人静静。
明越照为自己带歪的国家未来之栋梁心碎不已,忽然发现,随着深林一遍一遍练习,“深林”二字的神韵逐渐发生偏移,向“明越照”三个字靠拢。
明明是完全不同的字,但深林将二者的神联合在了一起,一眼对比,仿佛出自同一人之手。
——可见深林的模仿能力真的很凸出。
她的能力会不会就是模仿?
这算什么?第一次模仿就模仿了这组字?
小公子捂脸,不忍直视深林仍旧认真的面孔。
是他对不起她!竟然写出这么丑的字让她来模仿!他有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