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羲隐中录》高沧

60、谁立中宵（22）

　　两个女孩都严肃了起来，牵扯到了捉妖师与普通人身体的变化，这就不能再当作一件小事来看了。她们放下了筷子酒杯，一个抱臂靠在了座位上，一个用手指点着桌面，或许是因为居住在一起的缘故，连思索的样子都有些相似。
　　“我发现你们安静着不说话…比学长看着我还要害怕……”高桥奈津江打了个寒颤，感觉背后有风刮过，连忙喝了口碗里温热的浓汤。
　　“嗯……不如一起去找学长问问看吧…我在这瞎想也想不出什么，我们跟高沧接触太少了，而且他还不喜欢我。”卡特琳娜虽然已经涉世工作，但叶呈薄霆可都舍不得让她下场陪客人，因此也没什么酒量。即使她们这些女孩都不普通，但和林妙妙比起来，她还是相形见绌。也是喝了酒的缘故，虽然不至于失态，但也放得开了许多。
　　“哈？怎么会有人不喜欢你啦，你错觉吧。”酒壶已经喝干，林妙妙尽兴但不酒醉，这还远未到她的上限。但奥金涅茨从来不允许她喝酒，当然也不建议她熬夜，这几天她可是条条框框都出了格，却像是从未如此欢乐的享受过毫无束缚的生活。
　　“确实是这样……”高桥奈津江应该是桌上唯一无比清醒的人，她给另两个女孩倒上大麦茶，心虚的躲避卡特琳娜的目光。
　　“怎么你也知道？”
　　“因为他和我说过，要小心卡卡…别招惹她……不过没说原因…”
　　“那你还三更半夜往我们宿舍跑，而且你怎么那么听他的话，好像他是你亲哥似的。有句话怎么说的，有了那啥忘了那啥。”女孩把大麦茶也喝出了白酒的气势，嘴巴更是利索。
　　“什么‘那啥’……是因为…她给我借了伞…那把伞……”
　　她去看倚在座位扶手上的卡特琳娜，对方低下眼帘似乎在怀念某些远去的身影，接着目光和自己柔柔的碰在一起，微微笑了。在暖黄色的灯光下，整个人就像她身上质地上乘的羊绒打底衫一样，充满了毛绒绒的恬静优雅。
　　“很漂亮…”怎么有这么迷人可爱的女孩，连喝了酒酡红的脸颊，都与别人不一样，似乎她本身就是一盅香气浓郁的佳酿，一口一口喝下去，使人沉醉，使人上瘾。
　　“嗯…我们俩在李渺颜眼里应该和你差不多，不如去问李渺梧。这个傻猫专业技能还是很过硬的，这方面人也靠得住，怎么样？”
　　“我一直以为你和学长会比较熟…”卡特琳娜回想起对方劝告自己不要把李渺颜不冷不热的态度看太重的场景，那还是几个月前，学院里到处都弥漫着花香的时候，竟然生出了一丝时光荏苒的念头。
　　林妙妙翻了个小小小的白眼，擦了擦嘴巴。“很难有人会跟他熟的，不过他也很靠谱，很讲义气，不然早被人背后闷棍搞死了。”
　　“其实我一直在考虑…要不直接去问高沧吧？”
　　高桥奈津江说完，另外两人的目光都转向她，空气又凝固了。半分钟后，林妙妙缓缓地开口。
　　“你在说梦话吗？”
　　“不是啦，虽然他是妖怪，可是他从来没有做过坏事呀。而且他也没有骗过我，他说要去哪去干什么从来没有例外的。”
　　或许是普通人与异种能量操纵者对于妖怪的认知有所不同，对于堕妖战场的认知有所不同。一时之间，卡特琳娜有点不知道如何跟这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解释种族文化之间的差异所带来的隔阂，但不讲清楚这些，又很难说服她。这时候林妙妙身为二年级的优势就体现了出来，毕竟也是参加过大大小小十数次任务的执行官预备役，成绩也算优秀的聪明女孩。几句话，就突出了矛盾，令她们豁然开朗。
　　“是这样的，我们学院说白了就是一个军事基地，我们学习的知识都是为了对抗弗拉斯特的侵略和堕妖灾难。如果他是地球上的妖怪，想要为这两件事出一分力，那么执行部每年都在扩招那些世界各地的妖怪，与他们合作来保卫家园。通过了考核他就是有国家编制的执行官，有特殊的职位、有津贴、有生命保障，以大部分妖怪的能力是绝对能够胜任的。但是他进了学校，要读和人类一样的书，这也就罢了，要学费生活费，还要做研究、发论文、考试实习，毕不了业的话就进不了执行部，还要回炉重造。是个有脑子的妖怪都知道该选哪一种，所以说，他肯定是有自己的目的。如果跟我们承认他是妖怪，那么肯定要被追问为什么来这里。如果这个目的不那么美好的话……你还有命念书吗…之前不都天天做噩梦么，不怕噩梦成真啊？”
　　“啊！嘤嘤嘤！”高桥奈津江花容失色，吓得抱住了林妙妙的胳膊。
　　被她这夸张的神情语气影响到的卡特琳娜反射性后仰，皱着眉头缩了缩脖子，双下巴都要挤出来。
　　“不怕怕啊，我们会保护你的，小宝贝。”
　　“噫！”这下子高桥奈津江自己撒开了手退避三舍，对方抚摸自己头发的样子就算是说“笑里藏刀”也不过分，谁靠近谁倒霉。
　　林妙妙也不乘胜追击，她放下纸巾。“那就先这样，其实跟李渺梧问了也就相当于问了李渺颜，还有夏绪姐…我们的这些事情，我觉得也要跟他们稍微说说。瓦格纳那两个小姑娘我不太了解，高桥悠树…是不是也可以知情一点啊？你们觉得呢？”
　　“我不知道…”高桥奈津江本来就是知情人中额外的额外，即使现在称得上无所不知，好像游戏里上帝视角的玩家，她也不敢发表什么有倾向的意见。“但我怕我跟哥哥说漏嘴……”
　　“拜托诶，又不是什么大奸大恶的事，能不能不要用这么偷鸡摸狗说法啊……”
　　“诶？‘偷鸡摸狗’是什么意思，好热闹的词语。”
　　“你的形容也太微妙了…”卡特琳娜理了理裙摆站起来，把外套披好。“我们边走边说吧，不是等下还要去看电影吗？”
　　女孩们拎着各自的东西往外走去，出了这个小小的日料店，再晃晃悠悠的走一会就到了看电影的地方，看了电影也差不多该返程回校。行动力一向高效的林妙妙已经和李渺梧约好了晚饭，她们自此便不再主动讨论本不该在校外讨论的涉密内容。
　　初冬下午的暖阳最是灿烂，店铺里的灯光总归是柔和昏暗些，这么劈头盖脸泼下来的光影，让她们眼睛都花了花，再定下神来，却看见身前站了一个穿着羊羔绒外套的高个男人，手里牵着几根白色的细线，不同颜色形状的气球飘浮在线头末端。他梳着微带卷度的侧分发，握着手机的手骨节分明，气势如虹的站在那里，不过或许是此时的日光已经不再像夏日一样热烈的缘故，那却是温柔的甚至带着些许讨好的温存。
　　“卡儿…”
　　卡特琳娜在他面前站定，她对对方没有兴趣是事实，但此刻似乎有某种报复的心态作祟，心脏狠狠的跳了一下。“我说了我没空。”
　　高桥奈津江猛的攥住林妙妙的手，侧过脸来，表情都激动的有些狰狞了。“好帅！不动好帅！”
　　这个高个男人乍看上去的确和魏沐白没有丝毫的相似，举手投足之间都散发着运筹帷幄的自信魅力，她立刻就能分辨得出，他就是早前在言语之中决定了两个女人命运的人，叶呈。诚然，外形给了他生活工作中的许多便利，但在她们面前展露的似有若无的卑微却生生让这份英俊打了折扣。
　　“嗯，是挺好看的。”
　　她只好这么回答，两个女孩停驻在几步远的地方，但另两人说的每一句话，她们也都听得清清楚楚。
　　“如果只在你有空的时候陪你，那我和其他人就没有区别。”男人笑了笑，一点都不在意卡特琳娜的冷待，他已经习惯在对方的每一个拒绝中，寻找突破的机会。
　　“对我来说，你本来就和别人没有区别。”
　　劈劈啪啪的声音响起来，风中看不见的针将气球全部戳破，带着残余橡胶组织的细线一根一根耷拉下来，在微风中摇摆。她从男人身边经过，庆幸着自己还有特殊的能力做后盾，能够帮助自己了却不该有的念头。那些色彩缤纷的气球，在看到它们的那瞬间，她几乎以为自己又重新回到过去色彩缤纷的日子里。今天遇到的每一张脸都与魏沐白有几分相似，就在刚刚，她亲手戳破了这个美好的幻境，幻境里所有想要伤害自己的人，他们跟着这些气球，一同破灭。
　　林妙妙拉着高桥奈津江从男人身边经过，说实话，卡特琳娜的所有举动，都让她们无比的吃惊，镜头下的光芒万丈，直面闲言碎语的果决，以及刚刚毫不留情面的拒绝。她与在校园中的柔软平和大相径庭，浑身上下充满了层层叠叠不容侵犯的刺。高桥奈津江回头去看，男人还立在原地，背影看起来有些泄气，真帅啊，背影都是那种忧郁的帅。就是太惨了，连她都想在心里给对方唱一首好听的挽歌。
　　半晌，叶呈轻轻的叹息，将手中的残余杂物团成一团扔进垃圾桶。点上一只烟，靠坐在路边F-type墨蓝色的车前盖上，深深吸了一口。
　　“喂！这里抽烟罚款的！”驾驶座探出一个毛发凌乱的脑袋来，朝他朗声说话。“别装深沉，上车！”
　　他没有得到明确的回应，对方又抽了几口，掐灭烟头也扔进垃圾桶，打开车门坐进来。“你怎么没走？”
　　薄霆丢了一张湿巾给他，靠坐在座位里，看着前挡玻璃外大楼之间千万缕的反光。“我怕你一个人开车有去无回，我最喜欢这一辆了。”他收回目光，朋友的面容有些不常见呆滞感。“你何必搞成这样，你看到她的那些朋友了，她们跟我们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这就是互相为难。”
　　“你怎么知道我会一个人开车？”
　　“哼，我对安泊尔印象不错。就是因为我知道她跟你没戏也跟你剥得干净，不吊着你玩。她怎么可能接受你，咱别撞南墙了行不？”
　　“薄霆。”叶呈收回盯着路边垃圾桶的目光，转头认真的看着永远在劝告自己放弃收手的好兄弟。“你有遇到过那种女孩么，她看着你的时候，你感觉自己能够是她唯一的依靠，即使她飞得再高再远，也总会回来你手心里。”
　　“我没遇到过，但我的直觉，她不是这种女人。”她是致命的，说不清是因为留有余地还是惧怕，薄霆没说下去，于是叶呈接过他的话。
　　“她…的确不一样，如果我任她飞走，她就再也不会回来。”一只永远翱翔在风中的鹰，谁会不希望留住她停歇的脚步。“你从来没劝过我，是吧？”
　　薄霆晃了晃脑袋活动颈部，发动引擎，无奈的拍了拍方向盘。“好吧，找个地方，我跟你合计合计。就算要追，也得有点方法，别闷头冲。”
　　叶呈转过头，窗外的街景楼宇美轮美奂，他始终坚信着，没有谁能够真正的拒绝别人，在某个夜深人静的灯下，他已经确认了自己想要的人自始至终都渴望着被爱。只要渴望拥有，那么就终会被得到。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