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羲隐中录》高沧

52、谁立中宵（14）

　　宿舍走廊里的感应灯只剩下了晚归人头上的最后一盏，外面沙沙的雨声还伴随着打在玻璃上的啪嗒声，宣告着这是一场多么声势浩大的午夜凯歌。雨水沿着直柄伞光滑的表面流淌，脚边的积水反射灯光，映照她的面容。
　　无论多么美妙壮丽的雨声交响都叫不醒一群装睡的人，她的声音也一样。
　　“Lilith，可以帮我叫醒她们吗？我进不去。”高桥奈津江在手机上打字，上滑消息记录，已经数不清多少次她曾多少次这么请求过。
　　对方很快给予回复：“好的，不过为什么要这么麻烦呢？你知道就算反锁了，也是在电子控制中的，我可以直接帮你开门。”
　　“我不介意多等一会，但是谁锁了门，我就一定要谁自己过来给我打开。”她听见两道门之内传来音乐的声音，Lilith是位尽职尽责的温柔老师。就是太温柔了，总让人心里不太愉快，盯着门上小巧精致的门牌，她收起了还在滴水的雨伞，把自己的外套拉链打开，收紧了马尾辫上的皮筋，左右拧了拧脖子。
　　“抱歉奈津江，我的室内扬声器被关掉了，下次升级我会特别注意这一方面。现在需要我做点什么呢？还有我能够帮忙的地方请尽管说。”
　　“那犯了错能帮我瞒过去吗？”
　　“那我能在旁边吃瓜路过吗？”
　　门锁咔哒一声打开，黑暗扑面而来。
　　“你可真会开玩笑。”高桥奈津江把雨伞和手机丢在沙发上，从冰箱里取出一瓶汽水打开，“哧”的气声在寂静的宿舍里分外入耳，微波炉滴滴答答转起来，里面的面包散发出一阵甜香。走回沙发边打开手机，她最喜欢的乐队音乐听起来还是那么棒，雨水清洗过的运动鞋底踩在木质地板上咯吱咯吱的响，鼓点和电子琴的节奏让她在黑夜中热血沸腾。
　　雨中漫步的时间太久了，头晕眼花，小腿肌肉酸痛，她需要点补充能量的东西，才能恢复体力。
　　恢复体力才能……
　　“高桥奈津江！你有毛病吧？大半夜的你干嘛？”她同房间的室友，Lilith从来都叫不醒的女孩敷着亮晶晶的睡眠面膜，只穿了件睡裙，站在屋中间冲她喊叫。
　　另外一个房间的两个女生也开门走出来，一个比一个要义愤填膺，好像她们经受了什么高桥奈津江带来的奇耻大辱。
　　“就是啊，你回来这么晚，还吵的大家都不得安生！”
　　她们眼尖的看到了沙发上的雨伞，七嘴八舌的嚷嚷起来。
　　“你怎么把伞放在沙发上？弄湿了我们怎么用！”
　　“干嘛故意影响别人搞破坏啊？”
　　高桥奈津江默默的喝完了汽水，把空掉的易拉罐丢向门边，正处在抛物线上的人下意识一矮，那个红色的垃圾就从她头顶飞过掉进桶里，一阵哐啷哐啷的声音。
　　“喂！你什么意思！”指着撕开面包吃得一言不发的女孩，室友冲她怒目而视，虽然也不是第一次了，但似乎这一次比往常都更加不舒服一点。
　　“算了算了，别跟她一般见识。”
　　“不行！给我道歉！”
　　“干嘛因为她影响心情啊…她不是……”
　　两个女孩朝怒气冲冲的那一个做口型，心照不宣的笑容在几人的脸上徘徊，带来了隐秘的欢乐。
　　咯吱咯吱的声音响起来，在她们闪烁的目光里，女孩拿起了沙发上的伞，向房间，也就是她们所处的方向走来。
　　“你把伞放到阳台去，都滴水了，你看不…啊！”雨伞重重的击打了她的小腿，话没说完，她就痛叫着蹲了下去。
　　变故突发，另外一个女孩猝不及防也狠狠挨了一下，最后一个披着薄毯的却灵敏地躲开了，此刻也只有她还有余力大喊大叫。
　　“你疯啦？你敢打人？”
　　高桥奈津江却不答话，只看着蹲下来的两个室友，雨伞又扬起来，两人没想到她还敢再动手，又挨了两下在脊背上，脑袋里嗡嗡的响，只听见她居高临下地说话声。
　　“她躲开了，那你俩替她挨打么？”
　　“你今天到底吃错了什么药！”女孩躲得远远的，只敢开口质问，连语气都颤颤巍巍。“你看我们哪里不顺眼了？”
　　地上的面膜少女劈手夺伞，反倒被戳了一计在肋下，顿时眼泪鼻涕一起流了出来。拼力量，这几个女孩都不是高桥奈津江的对手，毕竟是个经常被迫夜跑好几公里的人，两个女孩被雨伞抽的四下躲避，哭也不敢大声哭。
　　每哭一声，雨伞就抽得更重，啪啪的打在脊背大腿上，一下比一下用力。于是她们就只抽泣着，小声的求饶。
　　“奈津江…我错了…啊…对不起对不起…唔……啊……”
　　“别打我…别打了…呜呜呜…啊…”
　　高桥奈津江的心里非常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她在做一件在心里已经幻想过无数次的事。如果不是月下的男女，不是雨中的卡特琳娜，她想，她永远也不会把内心的欲望这样淋漓尽致的展现，把不能挽回的东西无法拯救的东西，统统都击碎。
　　可这不够，这还不够。
　　莫名被划破了小口的裙摆，热水器里永远不够刷牙洗脸的热水，还没有晾干就被收下来堆在一起的衣服，洗脸巾上的污渍，减少飞快的沐浴露，还有更多更多的窃窃私语、侧目而视、调笑与装模作样的道歉！
　　她把雨伞靠在墙边，一步步走向躲开的女孩。
　　“别过来！你别过来！啊！”
　　原来女孩子柔软的身体上也有硬的硌手的骨骼，也有发烂发臭的味道。挥舞的拳头与腿都毫无章法，可绝对的力量已经足以让她在这个小小的战场上所向披靡。即使是被抓住了手臂，也不会丢失战场上的主动权，身体翻转，手下败将就被摔在墙边，眼冒金星，嘴里哭着求饶。
　　女孩们的战争比起男孩除了肢体接触却还多了“头发”这一项，高桥奈津江梳着马尾，倒避免另外三人的滋扰，但其他人就没那么幸运了。她踢开挡路的薄毯，一把揪起它主人的长发在地上拖行，转过身来，看见面膜少女举着卡特琳娜的伞，伞尖朝着自己，止不住的颤抖。
　　“哦？你还反抗？”将手里的东西丢在对手脚边，似是向她展示反抗的下场，对方身子一抖，还是鼓起勇气朝她抽过来。
　　左手接住雨伞，往自己的方向一扯，对方瘦弱的身型立刻踉跄着扑过来，用最柔软的腹部迎接她破竹之势无比粗放的一脚，连鞋印都没有留下。女孩连连后退倒下来重重撞在了门边，雨伞自然也脱了手。理智还没有回笼，同样也是被揪着头发拎回来丢在一个地方。
　　三个女孩缩在一处，一抽一抽的掉眼泪，也不敢用力哭出声，一用力身上就痛得钻心。眼见着雨伞又扬了起来，泪流的更是汹涌，但也无济于事。
　　“别哭了好吗？”高桥奈津江的声音因为用力，产生了断断续续的停歇，每一个停歇，都必然伴随某个室友被抽打的哀鸣。“我被锁在门外淋雨…都没哭…你们有什么…有什么可哭的？”被侮辱的人，被背叛的人，最应该痛哭的人，都笑着道别，而这些刍狗一般以戏耍别人取乐的混蛋，她们却哭的声嘶力竭。
　　何等的可笑。
　　雨伞猛的停在半空中，在这一瞬间，所有的声音似乎都不复存在，她猛然间发现，自己没有想象中那么恨这些幼稚的同龄人，也没有那么讨厌苟且的魏沐白与瓦莲莉娅。她在恼恨自己，每一次都忍气吞声、视若无睹的自己，因为畏惧力量、瞻前顾后不去揭穿的自己，那些不敢反抗、放弃挣扎的每一刻都乱七八糟交杂在一起，令她越来越难以释怀。
　　于是索性把湿透的伞撑开随意晾在地板上，被甩了一身雨水的室友们再不敢多言。见她拿了手机转身回房间换衣服洗漱，才敢松了一口气，颤巍巍扶着墙艰难的站起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刚刚磨蹭出几步，还没多做动作，只见施暴者又推开卧室门大步流星朝她们走过来，顿时花容失色几乎要抱着脑袋蹲下去，对方看也不看她们，收了伞出门去了。这才低声的咒骂了起来，然而除去走廊里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就只有寒夜之中的风雨，回应她们恶毒的语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