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羲隐中录》高沧

45、谁立中宵（7）

　　场边举着水壶大口喝水的李渺梧把手机塞进口袋，牛饮两口之后甩了甩头用毛巾把头上的水擦干，坐下来换了双鞋，接着把自己的一干杂物收进了深蓝色的篮球包里，又把自己换下来的篮球鞋擦了擦单独装了起来。
　　“兄弟们，走吗？我收摊了。”
　　“走走走，开车了。”
　　“等我上车啊！”
　　这句话可谓一呼百应，场上的你来我往均偃旗息鼓，场下的休息区一时间人满为患。人声与汗水的味道混杂在一起，十一月的第一天，这个周末的篮球馆和平常一样充满了男孩子们四溢的热烈荷尔蒙气息。
　　何启宏把矿泉水瓶投进垃圾桶，用肩膀撞了撞高沧。“不赖啊，兄弟。”对方的球技确实不错，尤其是作为一个普通人，和他们这群没轻重的“特殊学生”，也半点都不吃亏。男孩子的友谊多半要势均力敌，有些特殊才能的更是如此，能和他们这些异种能量操纵者打成一片，给了高沧接近他们的机会。
　　“一般，听说杰森·泰勒学长很厉害，今天没见他。”
　　“杰森实习去了，过两天你就能见到他。”帕勒塔洪背包站起身，朝他们挥了挥手。“先回实验室了，下次再约。”
　　四年级的老学长，老学生会主席一走，在场略严肃些的只剩下了三年级的奥金涅茨，他的威慑力可远远不如现在的学生会主席李渺颜，能够控制住的也就是高沧之类一年级的小同学了。更别说这群人里还有李渺梧、何启宏这样最爱瞎闹的带头破坏分子，他与前者也算是共患难的关系，便更难出言制止他们的“简单快乐”行为。
　　就像现在。
　　何启宏拍着自己的球做三步上篮状，一步，两步，一步，两步，他就这么拍着篮球重复着前两步往篮球馆外蹦蹦哒哒的跑去。后面的李渺梧、高桥悠树、几个篮球队的队员和球友也被传染了似的蹦蹦哒哒的跟上去，也不知是什么神秘的浸染方式，连一向稳重的高沧也被无情拉入伙，十来个人跑火车似的形成了一条长长的队伍，蹦蹦哒哒，蹦蹦哒哒。
　　等在篮球馆外的林妙妙与卡特琳娜站在路边闲聊，今天是卡特琳娜的生日，她向来愿意结交新朋友，更不是小气的人，林妙妙自从与她做了室友，也慢慢开始成为了个喜欢热闹的人，朋友们许久没见面，自然是要趁这次机会好好聚一聚。因此两者的朋友聚集在一起，又叫来了更多的朋友，林林总总十来人今晚都要聚在一起欢闹一场。卡特琳娜包下了校园门口往生餐厅的音乐包间，现在正要和林妙妙一起提前过去准备，篮球馆里的奥金涅茨、李渺梧、高桥悠树、高沧，显然都是一定会出席的贵客，李渺颜更加不会放过这个近距离观察卡特琳娜的机会，迎新典礼认识的何启宏自然也要来凑热闹；再有香取夏绪、高桥奈津江于情于理都是不能缺席。不过无论来参加聚会的人是谁，都意味着他一定已经得到，或将要得到主角的认可。
　　卡特琳娜咂巴了几下嘴唇，她特意涂上了草莓色的唇釉，酒红的漆皮靴此刻在夜色中最是光彩夺目。“我好饿了…”
　　“真是稀罕，明明平常晚上都靠酸奶跟水果。”林妙妙正在跟奥金涅茨发消息，头也不抬。她也被室友装扮了一番，嘴唇翕动着番茄红的色泽，有种一别以往的凌厉风情。“金金说他们出来了。”
　　“？什么别称？”卡特琳娜还没来得及吐槽林妙妙这奇怪的昵称，就有更离谱的现象出现在她们面前。
　　事实上，这景象也抓去了篮球馆前来来往往所有人的目光，倒让她们两个夺人眼球的女孩瞬间黯然失色。
　　只见一队披着外套的黑色影子迈着整齐的步伐，一蹦一跳的朝两个孤立无援的女孩逼近，说他们各自为政也不妥，虽然身高不一服装也各不相同，却有种别扭的和谐；说他们整齐划一，看那一脸肃穆的何启宏跟吊儿郎当的李渺梧，却偏偏又各有特色，还能形成一种古怪的统一。
　　一大车人就这么跳到了眼前，吓得林妙妙与卡特琳娜齐齐往后退了一步。到底是学姐胆子大，也见过不少大场面，率先开口。
　　“什么□□？”
　　“搭载最新类人化智能服务中台的校园巡游小火车，请求出战！”众目睽睽之下，何启宏一点也不脸红，一字一句把这种无厘头的对白喊得字正腔圆。
　　“类人化智能？”卡特琳娜好奇的四下打量他的四周，却并没有发现什么特别之处。
　　林妙妙似乎对他们这一套很熟悉，瞥了一眼他身后憋笑的几个男生，给卡特琳娜做解释。“说的是李渺梧吧，类人动物。”
　　奥金涅茨来到她身边，似是宠溺又似是责备的搂住她的肩膀拍了拍，卡特琳娜感觉他们好像是一对相处了许久的知己，互相敬重且爱护。
　　“你个狗儿子…”李渺梧猛推了一把何启宏，于是这辆多人小火车的火车头大笑着飞了出去，更多更响的笑声飞起来，摇摇摆摆的在空气中碰撞，擦出些年少轻狂的火花来。
　　男孩们该道别的道别，该汇合的汇合，结伴走向夜色中不同方向的岔路。那些汇合的人，他们的生命也汇合在一起，无论走过的路是泥泞还是坦途，都不会再有什么力量将他们分开。
　　“儿子？还在外面吃饭呢？这几天过得开心吗？”
　　“嗯，挺好的，妈。前段时间的演出结束了，今天晚上大家聚一聚。”魏沐白拿着手机走出了包间，与父母每个周六的通话习惯并不会因为忙碌被打破。
　　电话那端女人的声音听起来很是雀跃：“妈妈看你演出的视频啦，儿子你真帅！你爸还在那边酸你，还说他当年比你帅多了。”
　　魏沐白忍不住笑了，他三句不离丈夫的妈妈又在拐弯抹角的炫耀爸爸了。“我当然不能跟爸比了。”
　　“儿子我先去做面膜了，让你爸爸跟你说话哦。”电话里传来响亮的一个亲吻声，震得魏沐白不好意思的拿远了手机。
　　“喂？”
　　是爸爸的声音了，他重新靠近电话。“嗯，爸。”
　　“你妈妈最近有点累，你别老跟她说个没完，影响她休息。”
　　“唔，好的。不要紧吧？”
　　“不要紧。你跟小娜怎么样了？”
　　魏沐白已经不想再纠正他的爸爸妈妈给卡特琳娜取的奇奇怪怪的名字，即使这个名字听起来好像什么不靠谱的网恋对象，听过也就算了。“还好，她今天过生日，我吃完饭就去找她。”
　　电话那端的男人迟疑了片刻，还是开口道：“儿子，我跟你妈问了问关于小娜的情况，她是个骄傲的小姑娘，你平常就多顺着她来，别委屈人家。”其实父母所能了解的远比孩子要多，但这以外的一切，他们更希望由两个孩子来决定或解决。“不过你也不能没有原则，要相互吸引相互尊重，你自己把握吧。”
　　“嗯。”魏沐白当然理解爸爸的意思，事实上，这也是他一直在做的事。理解卡特琳娜的工作，相信她，爱护她，将她视为陪伴、依靠，视为独立的、可爱的人，他为此感到骄傲，感到幸福。
　　“行了，那就这样，你自己注意身体。”
　　“好的。”
　　回到饭局，新朋友们玩的正开心，他的世界有很多人涉足其中，有人驻足流连往返，也有人匆匆而过惊鸿一瞥，他想把这样的纷呈都分享给这个世界新的创造者，他选定的，那个最合适的伙伴。
　　“是卡特琳娜吗？”瓦莲莉娅替魏沐白添了半杯果汁，看得出以她的天生丽质，其实是无需画蛇添足的再多做装扮，不过此刻娥眉淡扫，在这一片灯红酒绿的欢乐人群中，亦不突兀。
　　魏沐白轻声道谢，把手机扣在桌面上。“不，她今天过生日，就在隔壁包间，现在应该在忙着布置。”
　　“嗯？也在这啊，那你等下就要过去吧？”两人合作已久，因此不像普通的隔届学生一样生疏，彼此也熟悉彼此的性格脾气。“我方便一起过去吗？”
　　魏沐白眉眼舒展的淡淡笑了：“当然可以，卡儿会很开心的。”
　　不知为什么，对方身上疲惫的感觉挥之不去，瓦莲莉娅已经不止一次的感觉到了魏沐白对于这段关系的在意和执着。他不能对卡特琳娜不负责，不能对义务与工作不负责，那就只能对自己不负责了。这种牺牲与勉强，让她根本体会不到这份被许多人羡慕的感情，有什么样的魅力与价值。如果有一天，自己也甘愿付出这样的心力，牺牲她最看重的自由与独立，那么享受这一切的人，他会是怎样的存在。
　　灯光下的少年有着为人所称道的谦谨、刻苦，但在这所有的光环下他真实的样子，只是个单薄而脆弱的灵魂，他太害怕失去，因为他的人生已经太过圆满，这圆满的人生或许会因为一个微不足道的女孩而支离破碎。
　　环顾餐桌上所有宾客，自己有无数选择，当然也可以不做选择，这些都不确定。唯有他，是绝对不会在考虑范围内的答案。
　　“那就好，她喜欢跳舞吗？”
　　认真的想了想，有关卡特琳娜的身体与神态，玫瑰在朝霞中滴落露水的模样，却是久远的时间线里她在礼堂中以暴制暴的样子，魏沐白悄悄地脸红。“大概喜欢吧……还有什么活动吗？”
　　“嗯，过一段时间要开始准备新年晚会了，我等下找她聊聊。”
　　“会很辛苦吗？”
　　“嗯……”瓦莲莉娅拿起手机给卡特琳娜发消息，很快就得到了对方爽朗的欢迎，爽朗的好像她正等待着自己的询问一般。“练舞都是很辛苦的，她应该也很体谅你吧。”
　　“嗯，对。”算体谅吗，总赶在练习将要结束的时候匆匆而至，她总是那么忙。满满当当的必修课与选修课，需要全神贯注的实验学习安排，当然周末也被一场又一场拍摄与展览掠夺空闲。她的计划统统都被切割为零散的碎片，在仅有的能够自由支配的时间里，她已经把所有都给了自己，而且从不因为自己缺席了这些零碎的富余时光而怨怼，那么便理所应当可以称得上体谅。
　　魏沐白这么想着，悄悄地苦笑。
　　“晚上好像有雨，卡卡你带伞了吗？”扫了一眼室友小巧精致的信封包，看来是没带。“我实验室有一把，我去取一下，你先过去吧，我等下就到。”
　　“好的，那我把包间号发你吧。”卡特琳娜放开了林妙妙，招呼其他男孩往前走。
　　“我跟你一起去。”奥金涅茨往前赶上了林妙妙偏离队伍的方向，两个人的背影一起被夜色中浓黑的树影浸没，李渺梧与同伴们笑闹着跟上卡特琳娜，瞥了一眼通往机械学院教学楼的岔路，不做多言。
　　这是一个私人的聚会，卡特琳娜并未携带侦测设备。月色皎洁，她正毫无禁忌的观察每一个人的神态表情，这是多年来养成的习惯，聆听、感知，对身边的一切保证全知全晓，这比一切的人、金钱，都能带给她安全感。
　　虽然李渺梧眼中所流露出的思索几乎在一瞬间就被笑意所覆盖，但卡特琳娜其人察言观色是一把好手，随即一个问题盘旋在了她脑中。对方这般思量是为谁呢，为已有归宿的林妙妙，还是为他目光总是下意识带过的高沧。最初认识他们的那个新闻画面她记忆犹新，既然桀骜的女孩已经做出了自己的选择，那么另外的那个人也就需要收回伸出的手。
　　她变换脚步的节奏，靠近了聆听男孩们聊天闲扯的高沧。没错，李渺梧的目光如影随形也只是略作停留，但这就够了，高沧显然和对方交集甚少，那么他的身上到底是什么值得这位年少成名的男孩另眼相看呢，她不相信李渺梧会看重什么“自主招生”的名头，是作为捉妖师的家族传承吗，那么这场聚会真是物有所值。
　　“奈津江最近还经常联系你吗？”高桥悠树故作亲近的搂了搂高沧的肩膀，眼神晦暗。
　　“这是什么‘兄长的告诫时间’吗？”高沧两只手都插在口袋里，对于高桥悠树的靠近既不躲避也不迎合。
　　“当然不是，奈津江很调皮，我是要谢谢你替我照顾她。”
　　与平日里不怎么搭理哥哥的妹妹不同，高桥悠树这位哥哥可以说是相当的称职，以他自主招生第一名的成绩，在校园里他本能够更加的我行我素，但或许是为了身为普通人的妹妹，他收敛了所有锋芒。连卡特琳娜都觉得这位“天之骄子”未免太谨小慎微，因此对他总是格外照顾。
　　“你太客气了。”奈津江要是有你一半的好说话，我也不至于仍然一无所获，难道带上她是个不错的选择吗，高沧扪心自问。和她的哥哥一母相成，高桥奈津江确实有十二分的聪慧十二分的机敏，可她总是一副在算计自己的样子，这个傻瓜难道以为自己看不出她在暗中观察吗，演戏都不演的像一点。
　　“你们俩互相都很客气…”卡特琳娜看看高桥悠树又看看高沧，男孩们显然头有些心虚。“我听的头都大了。”她的脸上荡开一抹玫瑰色的笑容：“你们等下别再这样谢来谢去的，听的人起鸡皮疙瘩。大家不都是熟人嘛～”
　　“你这语气才是听得人起鸡皮疙瘩……”高沧对卡特琳娜并无太多好感，她的攻击性实在太难以招架，如果不是因为要与奥金涅茨接触，他是不会接受这个聚会邀请的。
　　已进入人情场摸爬滚打了几番的女孩自然能看得出谁亲近她喜欢她，谁想要占有她，对于厌弃她否决她的人也习以为常，察觉到高沧的疏远漠视也是理所当然的事，那么他又为什么要接受邀请呢。难解的问题一个又一个接二连三的出现，让她疑惑又兴奋，果然这样的生活才是最适合她这样的人，这样有野心的，想要征服一切掌控一切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