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羲隐中录》高沧

160、樱花所歌的那一夜（12）

　　李渺颜拉住拔腿要冲回行政楼的香取夏绪，女孩回过头，狂风中被眼泪黏在脸上的发丝扯出挣扎的狼狈。
　　“渺颜……是我，是我拖累了她。如果没有拉着我一起，她早就可以从里面逃出来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我不能这么眼睁睁看着！”
　　“冷静一点，你要保护好自己，不要辜负她的好意。”两人争论的当口，从逃生窗蔓延至楼层另一端接连不断的撞击，让不堪重负的外墙骤然形变，沿二层楼板划开长长的伤口，断裂的钢筋扭曲为痛苦的容颜，应当是楼中的穆曦微正在以天罗地网追击落单的卡特琳娜。“我去看看。”
　　话音未落，二层楼顶连带残余的三层楼体不到一人高度的楼板，又被由远及近的气浪通通掀翻，大块大块插满了钢筋铁骨的混凝土抛向天空，四散砸下，如陨星暴雨，叫人们避之不及。
　　卡特琳娜被重重拍在断墙之上，比起穆曦微爆发的气浪狂波，高桥奈津江的失控显然是清风拂面。浑身解数都已使了个干净，从脸颊到脚踝，穿着轻薄病号服的身体上已满是伤痕。即使躲过了每一次能够将她碎尸万段的致命攻击，也无可避免的被空气中大大小小的风刃切割的遍体鳞伤，血很快浸透衣裳，留下道道红痕。
　　急喘中，一口又一口血涌上喉头。大概是断裂的肋骨伤到了肺，无暇再考量身体的痛楚，风汇聚的锁链激射而出，一左一右穿透她的锁骨将滑落的身体钉死在墙壁上。
　　这空档倒叫她瞧清了穆曦微此刻的模样，只是视野稍有些模糊，只看到惨白泛青的一张脸，在逼近自己的一瞬间猛地后撤撞碎身后的墙壁，撞进对面的办公室去了。双肩又是一阵剧痛，竟然是撤出了锁链，只是带出了不少血肉，甩开两道血渍，叫她痛的几乎晕厥。
　　“嗬……云，云州……咳，嗬嗬……你…你是……”
　　卡特琳娜霎时间毛骨悚然，穆曦微居然还有意识。莫名的力量涌入四肢百骸，她不能，绝不能在这里不明不白的死去，她回想起十分钟前纪舒远的话语，略一思索，试探着开口。
　　“首席？穆首席……我是卡特琳娜…您还认得，还认得我吗？”她把嘴里的残血吐干净，尽量字句清晰的轻声询问。
　　“卡……咳咳……你……你是……嗬！咳咳……”那或许已不该被称之为人的，魔物。她瞪大了双眼，似是在努力回忆与眼前这个生物的交集。“你……把我……把我……啊！杀了……咳咳……杀了我……嗬啊！”
　　她果然全部知道，那么即使要自己死在这里，这些秘密也都绝不能被公之于众，她不能带着污名死去。为了两只逃走的至今没有任何影响的堕妖，学院尙不能为她开脱，这谋害首席执行官的罪名压下来，她一定是在劫难逃。卡特琳娜扶着墙壁艰难的半直起身，缓缓靠立在墙边。如果一次不行，那就再来一次，要把时间拖到阿大和三小赶过来，毒液注入后会产生力量不适宜的僵直，就趁那个机会好了。重伤之下，她眼神四下扫视，最后斜飞向身侧几米开外墙壁上的破口，飞行是绝无力施展了，但愿从那里落下去还有人接得住自己吧。还好所有的监视探头都已经损坏，Lilith再怎么手眼通天也还不清楚这里的情况，想要浑水摸鱼，轻而易举。
　　“我知道，我知道你要找什么……你要找的东西……”堕妖晶核，的确就在她们脚下，当然，还有些自己虽好奇，但始终百思不得其解的那营养液中的孤立大脑，现在正是将它揪出来昭告天下的好时机。“你要找的，就在这里。”看着那双混沌的青色双眼，卡特琳娜用上了全身的力气，所有的能量都供给在交汇的眼神中。“你想得到它，是不是？你想要更强的力量，是不是？”忠心的仆从已经赶到，她下定决心要逃出去，生还的可能，自由的可能，近在眼前。“靠你的手，以你现在的实力，轻而易举。还犹豫什么？去吧……”
　　这番“肺腑之言”连带精神上的不断刺激，终于让穆曦微再抑制不住身体爆发出的原始欲望，暴怒、贪婪、怠惰、饥饿，这些生物本能与原罪不断侵蚀她的理智，在左右两条长蛇咬住她的肩头再一次注入毒液时，扩大到了极致。
　　“啊——”
　　专业知识过硬的卡特琳娜预料的一分不差，穆曦微身体中原本具有的异种能量、蛇毒、中和血清和那未明的致病因子，以及苏醒这段时间内被她自己狂暴摄入的杂乱能量流，已经不安分的互相冲撞起来。绝大部分注意力都被如何平衡这些互不服输的源头分散，无暇再紧盯着重伤的少女不放，但卡特琳娜却漏过了一点。
　　再次注入毒液影响下的二次失控，不是简单地反应叠加，而是极复杂的再糅合、再重塑，僵直固然存在，但失控源头周边的隐形武器——因能量无法控制而产生的乱流，失去主人约束的罡风，却会因此变得更加狂躁。
　　它既是贯穿地脉的巨剑，亦是刺破天穹的缨枪，此刻化为飞舞甩动的长鞭，连带四周细小却锋利的能够割破喉咙的飞刃，朝缓慢移动的卡特琳娜直扑过去。
　　距离那破口还有半米，风压已经让她寸步难行。眼看自己难逃一死，万念俱灰之际，瞳孔中所倒映的接天裂纹，另被一白衫少年的身姿替代，硬生生抗下了这一鞭，只在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来。
　　“快逃，我支持不住。”
　　她心一横，抢过几步扑到墙边纵身一跃。落入的怀抱柔软而不滚烫，定睛一看，是林妙妙艰难扯出笑意的脸。看着自己，眉眼满是歉意。
　　“卡卡……”
　　真好，在深不见底的地方呆惯了，同样会产生浓厚香甜的，能够被称之为“思念”的感情。把头埋进对方胸前，浑身都脱了力，耳中以一定频率安稳重复的心跳声，让她顿感疲惫。
　　“对不起……”
　　如果能够对挚友和盘托出，是不是会轻松一些呢，这个想法几乎立刻就被按死在心底。每个人都有注定需要独自承担的东西，为其痛苦或痴狂，为其愉悦或竭尽全力，都与旁人无关。
　　借李家兄弟的剑气缓缓落下，身边同出一份力的高桥奈津江却只死死盯着逐渐垮塌的行政楼，眉毛打成死结。
　　半秒之后，薄红色的影子受击穿透危墙，轻飘飘的坠落。
　　“哥哥！”
　　高沧将立刻就要飞扑到那少年身边的女孩拦住，迅速迎上去。好在那身影虽已经被血浸透，但仍有几分余力，歪歪扭扭的在空中摇摆着躲避剩余的凌乱追击。有朋友的远程抵挡，高桥悠树步伐虽踉跄了些，好在也由高沧架住身体，撤出了危险区域。
　　“没事……奈津江，我没事啊。”
　　“我知道……呜呜……我知道。哥哥不会有事的，哥哥是……呜呜呜……最厉害的。”
　　还没喘匀一口气，却先被妹妹抱住痛哭，那一串串许久许久不见的液体浸湿衣服，带来身体上火辣辣的痛楚。他们上一次这样亲密，还是在父母各奔东西的时候。这让他觉得即使是痛楚也无所谓，因为心中是酣畅痛快的。只是这么不管不顾的拼过去，却让他发现自己与真正力量归属之间的差距还是太过巨大。
　　颤巍巍的手擦干妹妹脸上的眼泪，旁边是卡特琳娜眼帘半阖的疲惫面容。他想保护的每一个人，都需要他不断变强，且永不止步。
　　暴风既是杀人利器也是迷蒙幻境，离开了岌岌可危的行政楼，四周涌动的狂躁能量反而让穆曦微丢失了目标。在卡特琳娜的刻意引导下，她掀翻了剩余的整个楼体，刨开了最后一层铺满花岗岩的花纹地板。往下是几层地下车库，被小旋风吹飞四下砸落的车辆很快稀稀拉拉的燃起火，烟气熏人；再往下，执行部作战指挥室，圆形大厅已经全部撤空，狂风的无差别扫荡下，这里同样片甲不留。而围绕执行部周围的，在这片空阔区域之下的地方，在知情人眼中，才是不允许受到任何威胁的研究重地。
　　“主机！主机！我的主机！李清弈！快给我想想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