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羲隐中录》高沧

155、樱花所歌的那一夜（7）

　　“高恩星！你给我醒一醒！”
　　五脏六腑似乎都在这一刻缩成一团战栗，可这感受不能不让人狂喜，这是生者的痛苦，是存在救赎的期望。剥离□□而存在的巨大眼球，瞳孔是目睹了成千上万次的星形十字，有人在这里纵声大笑。
　　无论是谁，被这样的眼睛注视还能够笑出声来，真是了不得的战士。
　　赵扬帆猛地打了个冷颤，湿滑粘腻的危险对手正扑向他的后背。
　　天光骤亮，夕阳烧的正是云霞烂漫的火热。一眼望不尽的橙红天空，望不尽的溪流，望不尽的树深林密。
　　男人睡眼朦胧，仍支撑着身子强坐了起来。他看着摊在膝上的双手，合上，复又张开，复又合上，狠狠往手心捣了捣，不尖锐但是分明的痛楚。
　　不是梦，吗？
　　那么刚刚那是梦？
　　还是更久之前，那是梦？
　　那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开始失去真实与虚幻的界限，现实与梦境的分水岭，是什么。头晕目眩的落日，还是绽放的花蕾，那之中的目光，紧紧追随的注视，让人没来由的心悸。他深深地呼吸，感到有些喘不过气。
　　“哦？你醒了？出来吃点东西吧。”
　　说是营帐，其实不过是连四壁与门都没有的矮篷罢了，好在这里依然湿热，无门无壁反而更加舒适。夜渊转身出了矮篷，面对着流金样的晚霞伸了个懒腰，远处席地而坐的李清欢结束冥想，淡淡的视线抛过来，让他立马板正身子，回到篝火旁的言煜身边，做起了烤鱼者尽职尽责的下手。
　　赵扬帆起身走过来，傍晚溪边吹来的风中弥漫着鱼肉的鲜香，脂肪滴在灼热的木柴上，发出刺啦刺啦的声响。
　　“这是……鲑鱼？”看着受热翻翘起的鱼皮，他努力辨认起猎物生前的模样，不过转念，不禁为自己这种无意义的行为略感迷茫。
　　“嗯，你之前说的，刚刚我去抓了几条。”夜渊将熟鱼从树枝上解下盛在洗净的树叶上，三下五除二剔了鱼骨，挑出卖相最好的一份来放在李清欢手边十来公分的位置。“您尝尝？”
　　对方一路上都这么阿谀奉承，其他人看多了也就习惯了。
　　言煜手里正忙和，只扫了赵扬帆一眼，便专注在当下的工作上了。“睡了这么久？你没事吧？”
　　“嗯……没什么……”赵扬帆没有再坐下，回想着梦中的场景，每一个细节都历历在目，真的存在这么清晰而真实的梦么。眼前的场景显然基于自己提出“洄游鲑鱼”的说法，而在那之后，所有失控的开始，源头所在之处是……
　　“啊你？”男人快步走向身后的乔木丛林，电光飞逝之间，劈开的树干边缘泛着焦黑，木屑速速落下，被电弧烧成灰烬。夜渊顿了顿动作，艰难的把鱼肉咽下去，看着抱了一堆木柴表情莫测的赵扬帆，不知该说什么好。
　　言煜稍惊，不过对方确确实实是为了晚饭着想，只是这方式方法有些奇怪。看他刚刚那表情，要把那树生吞活剥了都不奇怪，转而却抱了一堆柴禾回来，这难道不亚于哪吒煎鸡蛋、核弹爆米花……怎么都是吃的，看来得赶紧弄好吃一口。实话说这波添柴还是来得非常及时的，他还真就喜欢烤物熟透的最后一抹大火焦香。
　　是夜渊不错，赵扬帆接过妖怪递过来的半扇烤鱼，鲜香入侵肺腑，足以令任何人食指大动。
　　是言煜不错，即使自己已经与他没有几分差别，那人依旧会忍不住露出些许的轻视。时间总是格外优待这些刀尖舔血的勇者吧，让他们近乎于青春永驻，连为人处世的棱角都不忍去打磨。
　　“……”感受到他的目光，李清欢只与他对视须臾便撤开视线，法力在她指尖流动作茶匙样，一勺一勺切碎鱼肉往嘴里送，很是专心致志。似乎是她，也……不错。
　　那么自己应当是多虑了，他坐在横亘地表的巨大树根上，心不在焉的将鱼肉囫囵吞下。距离自己苏醒已经过去了大约二十分钟，梦境依然清晰，这不得不让他觉得反常。发生于快速动眼时期及浅度睡眠的梦境，通常给予肌体的兴奋感较弱，同时逻辑性也较差，因此在醒后接收到其他刺激时就会迅速忘记，但现在。
　　突发的剧痛从牙龈爆发，让人神经一颤，凝住了动作。
　　哪怕是专注于思考梦境与现实分界的学者，在一心二用时，也偶尔会马失前蹄。
　　“你没事吧？”夜渊起身靠近，他作为猫自然天性不改，对于所有意料之外的现象都有极佳的反应速度。“从睡醒开始，你就很奇怪。”
　　“……鱼刺扎到牙床了。”为了快速带过这种低级错误带给队友的不适感，赵扬帆迅速岔开话题。“今晚怎么安排？”他需要一个独自守夜的静谧环境，来整理这纠缠不清的一团乱麻。
　　“应该等不到今晚，等会沿着小溪走出这片林子有一块开阔地，直升机会在那里降落带我们回去。”夜渊三下五除二打扫干净四周的凌乱，面对着浩瀚林海又伸了个懒腰。“可惜，以后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再吃到这里的鱼，味道确实不错。”
　　言煜在溪中洗净了手，整顿停当。“还是别了，我更想回去舒舒服服的吃。”
　　“吃了这么多天，你没有腻么？”破天荒的，李清欢也加入了这场对话，在众人的印象里，她可不是个能和人寒暄闲聊的普通女性。
　　所有的一切都按照他们既定的路线行进，所有的人也都处于他们应当处于的位置，而这一切，愈发显得脸上满是错愕的赵扬帆，相当鹤立鸡群。
　　他们在说些什么，是自己理解的那个意思么，是他们结束了任务，即将凯旋的意思么。但这怎么可能呢，乱了，一切都乱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跌入了仍没有清醒的幻梦之中，却毫无防备。
　　“呃……你是说，任务已经结束了么？”
　　两个男人齐齐回头看向他，言煜不屑于开口，那眼神怎么也不像是关心。还是夜渊稍有耐心一些，转过身子走来。“樱血已经死了，就在我们面前，而且这一次它不会再醒过来了。”
　　“不过你当时状态不太好，所以多睡了一会，看来回去还需要再去一趟医务处。”李清欢亦向他们靠近，但并未走到近前便停下脚步，神色有些冷淡。“有什么不对么？”
　　有什么不对么，有什么不对么，有什么不对么，有什么不对么，有什么不对么。
　　不对。
　　这所有，都绝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