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羲隐中录》高沧

145、一步之遥的野玫瑰（9）

　　迟疑了片刻，魏沐白还是走到了那个背影边上，将雨伞放在他手边。即使他们已经有些背人密探的经历，他也不想在此时打扰对方。尤其是，形单影只的落寞的脸，显然是在透过操场中狂欢的人群，怀念着一些久远的过去。
　　“等会要下雨了。”
　　“嗯？”少年木然抬起头，眼底泛红。“啊，谢了。不愧是小棉花，太贴心了。”
　　“呃，要不要下去一起，今天的橙皮蛋糕很好吃，等会还有艺术团和学生会的演出。”被杰森这么一说，魏沐白打了个冷颤，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不过这是哪里来的外号。”
　　“不想去。”那人蹬直腿伸长胳膊展了展佝偻的身子，在夜风中懒洋洋的伸了个动作夸张又缓慢的懒腰。“实在没什么意思。”嘴里这么说着，却目不转睛盯着脚下开阔场地中央欢乐扇动的荧光棒小海洋，眼中倒映出一片星星点点的寂寥。
　　魏沐白有种不切实际的错觉，前方的喧嚣与面前人之间不仅仅是冷暖或欢乐与否的区别，更是切割出了过去与现在的时空扭曲。所有人都在向前摸索着爬行，而只有他，起身茫然的立在原地，执拗的留在过往中。
　　“哦，莱希这么说的，说你预报雨天一等一的准。”
　　甚至在向后倒退，一步一步，想要退回不可追的往昔中去。
　　“杰森……”
　　“行了行了行了行了，别叨叨了我耳朵都起茧子了。”他霍然起身，射光从他们背后打过来，高大健朗的身体为一大片空落落的坐席投下浓重的黑影。
　　“我是想说。”魏沐白随着他的动作站起来，顺手拿起雨伞。“莱希有没有和你说过，她能百分百预报晴天？我们交流的时候发现，自己对温度变化和湿度变化都很敏感，有互相学习过。”
　　无论身边其他人或其他男生谈起莱希，或不屑或仰慕，也有揣测与意淫，他都很少往心里去，过去总以为自己是全然不在意，现在才明白这种不在意并不是漠不关心，而是他太清楚她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于是无论是她还是自己，都不会为不相干的言语妄自菲薄。
　　但他却因眼前人的话语，雀跃起来。因为对方的一字一句都那么真实可察，甚至让人觉得他们所谈论的女孩，是刚刚见过面的挚友，就在狂欢的人群中，就在几步远的地方。
　　“她也是我们许多人的朋友，大家需要休息，需要一些动力和勇气，学长你也……你也该加加油了。”魏沐白将雨伞递给杰森，挥了挥手，转身往操场中央的后台处走去。“我得走了，雨下起来乐器就不好搬了，回见。”
　　少年的背影还没有撤出去几步远，急雨便落下来，与遥远的乐声相和，几个音符之后，伴随哗啦啦的声响，暴雨撕开缠绵的夜幕咆哮着蜂拥而至，打在头顶张开的雨伞上，发出噼啪的声响。人群中传来被大雨兜头一砸的惊叫与败兴的唏嘘，就在十分钟前还被重鼓摇滚吵得脑仁疼，现在却因其戛然而止有些忍不住的惆怅。
　　无论是无忧无虑的日子还是欢乐的时光，都是会结束的啊。
　　刚刚，是不是应该和魏沐白一起走比较好一点，伞给了自己，他和他的宝贝乐器不得淋成一团湿棉花，皱巴巴的。
　　杰森快走几步，眼见那身长玉立的背影已经出现在雨中模糊的视野里，却全然没有半点被大雨浇透的惨状。并未熄灭的射灯中，雨花欢歌带走酷暑溽热，弹跳着在少年的周身环绕，每一颗都凝结着光的果实，绽开剔透的落英缤纷。
　　对啊，他是操纵水的，当然不会被淋湿了。
　　闷雷远在天边隆隆的响，真是让人眼热啊，低头看看自己因疾走湿了大片的前襟与鞋袜，索性丢了雨伞大喇喇拥抱了身前的一片雨幕。他不得不垂头闭紧了眼睛，后脑勺被雨点打的生疼，疼得让人大颗大颗的流眼泪。
　　真见鬼，自己什么时候能预测一下雷阵雨呢。
　　对于已经做好了在灯火通明的操场上通宵达旦的毕业生们来说，不期而至的大雨和临时突击的课堂测验一样，既让人心生不悦又无计可施。不屑于满腹牢骚与破口大骂的瓦莲莉娅，其执行力超群一如既往，迅速指挥手下的精兵强将布置了体育馆的场地。10分钟内，音响话筒与灯光布景全部就位。
　　观众们与参与者们的口诛笔伐涌现之前，甚至诞生之前，就被扼杀在萌芽中。
　　但事无巨细的领导者终究是凡人，并不是绝对的毫无差错，况且比起前来参加晚会的四年级老油条们，三年级的阅历依然有限。
　　于是当已经预约好体育馆的公共技术学院篮球队负责人与维尔娜争执起来时，漏过这一点她虽仍保持理智，但也显然稍有些束手无策了。
　　台上的节目倒按部就班，杰森很好说话的愿意再展歌喉。临时被征用作为后台的调音室此刻稍显拥挤，气氛剑拔弩张，两相争执更是因为某些人的低声私语更加难以调和。
　　“明知道打不过人体工学，真不知道他们浪费什么时间。”
　　“对呀，有这闲工夫，不如去背考点。大热天的挤在这，也不嫌闷得慌。”
　　“你们什么意思！”
　　姬临学院的学生们或许不清楚，但管理者们都心知肚明。公共技术学院表面上看是普通人的聚集处，实际上则是一群颇有开发潜力的少年人们，高桥奈津江就是其中之一。为了把这群表现不出异种能量操纵力的孩子筛选出来，招生标准的制定者与实施者可是费了相当一番功夫。不过最终还是采用了最传统的方式，择优录取及履历筛选，为此，所有竞相参加招生的学生都在成绩与档案经历上下了一番功夫。这样艰难挤进学院的人，面对的是同样来自全世界，却生来就高出他们一头的异种能量操纵者，自然对于来自他们所有的言辞都敏感万分。
　　“不要随口乱说这些多余的话。”对于不分场合直抒胸臆的人，维尔娜向来不放在眼里，立刻出言制止。即便不知道口出狂言的是同辈还是前辈，在这个以能力说话的地方，连续协助团长瓦莲莉娅举办三场晚会的经历，就是她能够说出这番话的资格。
　　“大家都冷静一下，我是瓦莲莉娅，晚会的负责人。突然下暴雨是我没想到的，情急之下占用了体育馆也是没办法的事，影响你们训练实在是抱歉。我来去和人体工学篮球队商量，协调推后你们的比赛时间，这样好吗？”她没有首先苛责唯恐天下不乱的人，谁都有忘形的时候，她深知自己无法要求所有人公正平和的看待这里的不同势力，那么就先解决最重要的事。
　　“其实也没必要这样跟他们来往，解释一下就可以了吧？”即便不会在嘴上说的明明白白，维尔娜自己也并不像瓦莲莉娅、香取夏绪一样对差别巨大的人一视同仁。只是经过了云州一役，比起轻慢，对这些人抱有的情感实际上变成了怜悯，在这样的规则下存活的人，他们的生命仿佛薄薄的一张纸，随时都能被撕破，自己理当向他们倾斜。但这就好比你和兔子起了争执，即使你不是一个瞧不起兔子的人，也不会真正去考虑兔子的权利，也不会向兔子道歉，因为比起道歉付出的时间与精力，与兔子的效益作比较，太不值得。
　　“是我们的工作没有做好，而且把他们安抚下来更重要。晚会结束之后，你和负责沟通的二年级和我一起去找两个学院的人谈谈。”为了避免继续产生不必要的误会，瓦莲莉娅迅速结束了与维尔娜的耳语，
　　“好吧。”团长已经做出了指示，他们无话可说。维尔娜和身后妄想逃避责任的二年级学生对视一眼，不出所料的发现了和自己一样小小的不耐烦。
　　即使对面的那群男女已经按捺不住自己由内而外表现出的蔑视，这十来个人高马大的少年也深知他们无计可施，再纠缠下去必是无果，不如趁时间还早另僻场地少耽误些时间。
　　“那我们另外约时间吧，没人想在毕业晚会上找晦气。”他拍了拍队友的肩膀，转身准备开门。 “我们走。”
　　门却从外面打开了，原来是接下来交响乐团的送别演出，虽然不少参演人的乐器已经提前送了过来，但像魏沐白这样舞台经验不多的一年级生，以及几位不同乐部的首席还是不会放过任何练习的时间，乐器自然也是随身携带。十几号人连带几把他们手中大大小小的名贵乐器，虽然还未完全都挤进门来，但已经是声势浩荡的示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