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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凉夜(1) ...

  •   早春的雨,总让人模糊冬与春的分界线。说春寒料峭却连一朵春红也未曾打落,说吹面不寒却也一丝一丝的钻进骨头缝里,啃噬着畏寒人脆弱的神经。行人打着伞防雨,迎面相遇便错过身小心的避开彼此蒙着水珠的伞边鞋面,然而雨也不大,朦朦胧胧的给霓虹闪烁的街道罩上一层薄薄的雾气,商店的橱窗里颜色各异的灯光晕染开变幻的烟气,在积水中飘散晃动。步履匆匆的人们每一个都想在周末来临的时候早一些回家去,拥抱一盏属于自己的灯火。
      卡特琳娜的妈妈指着她的鼻子怒骂:“之前答应的好好的,说不要自招了不要自招了,还学会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你要不要脸!满嘴的谎话,你就是不想好好学了是不是,那让你爸给你联系他们单位工作,你去上班算了。”
      “单位里高中毕业生也就是做个前台,接电话带带客户,你差不多干这个也能养活自己。”她的爸爸坐在一边滑手机适时开口,语气像是嘲讽女人想当然,也像是激化她们的矛盾。
      “总比我白养她的好!你对家里有贡献吗?你想没有想过你过日子过的有什么价值,自己的前程都不愿意好好拼一把,你怎么这么没有冲劲儿!你给我好好看看这所学校里都是什么怪胎!”女人一把将少女推到电视边上,怒不可遏的高声讽刺“还是你觉得新奇,你是找刺激也好,是个性也好,做什么事都要有个限度,咱们一个普通人家去争那个头筹干什么?你不要命了?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不要自轻自贱,你给我要点脸面吧!”
      卡特琳娜低头站在电视边上,对新闻里报道的姬临学院评审会的画面充耳不闻,学校里一下子送出两位自招提前录取的优秀学生,对于姬临学院的消息便也永远放在了校园头条,她自然早就了解了事件原委。其实也不必学校里大张旗鼓的宣传,每一个普通人,每一个学校里的学生都在对那个异化的少女指指点点,他们津津乐道的对象,是父母嘴里的怪胎和妖物,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视作人类的异种。
      那么她也是吗?
      “魏沐白…他也和我一起被录取的。”
      或许是这个名字的光环太强大,那一瞬间,卡特琳娜感觉父母的怒气似乎都消散了几分,她仿佛抓住了什么渺茫的机会,试探的开口“我想和他一起念大学。”
      女性思维的共同特点,让能够想象到女儿情窦初开的女人一时之间无言以对,而男人把茶杯往玻璃茶几上一放,语重心长的开口“卡儿,爸爸是过来人,男孩和女孩是不同的,你能保证有朝一日你变成什么样,人家都喜欢你吗?男孩的喜欢都是一时的,你懂爸爸是什么意思吧……”他的神情认真凝重,充满了对子女的关爱和担忧,也称得上是个负责的父亲的模样。
      卡特琳娜直视男人的目光,父女之间潜藏的矛盾无所遁形,被一再掩饰的反抗瞬间迸发了出来。少女并未因男人目光心虚的躲闪而就此罢手,她亲手撕裂了这个还算平和的家庭氛围的最后一块遮羞布“哦?这就是爸爸你上个月带着‘阿姨’回来过夜的原因?”她可不会忘记,今天晚上的主题是妈妈发现了爸爸手机里的一条短信引发的血雨腥风,只不过是被送到门口的姬临学院录取通知书临时插了一脚而已。既然男人可以把她和妈妈之间的矛盾激化,那么她也一样可以。
      一室静默,但却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男人神情阴郁的坐着一动不动,女人咬牙切齿的酝酿着歇斯底里的咒骂,只有心情舒畅的少女,她的表情依然平淡,眼里却充满了趾高气昂的幸灾乐祸,她心里哼起了一首无名的小调,悠长悠长的旋律曾在许多个阳光灿烂的午后,流淌进她和一个少年的耳中,现在也足以让她在一片混战中偷到了属于自己的一方净土。

      “魏沐白,生日快乐!”
      带着头冠的少年吹灭了蛋糕上的蜡烛,年轻人们不同的声线混在一起祝贺,漂亮精致的玻璃杯叮当相撞,汽水、果汁、酒精饮料和乌龙茶都星星点点的溅起来,在头顶变幻的灯光里晃动出明暗变化的波纹。他们笑闹着要把奶油抹在主角的脸上,要点最贵最好吃的东西来慰劳备考期间活得太过艰难的胃,他们已经获得了世上最难得最珍贵的同窗之情——还未来得及随着时光飞逝而逐渐疏远的挚友和无所谓前途如何的眼前人。
      埋头发消息的魏沐白忽然被亲了一口,发出吧唧一声响,剃了鬓角的男孩恶劣的调笑他,揽住他的脖子提议去电玩城,让饭桌上的乖乖女们赶紧回家睡美容觉。
      “老魏,奉劝你一句。有盼头就追,我瞧你这趟累的很。”男孩在他耳边低语,显然是凑过来时看到了他有来无回的对话屏幕。
      魏沐白“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他也为女孩的冷淡而沮丧,她从来不会在放学后和自己有过哪怕多一分一秒的相伴,却在每一个难得清闲的午后分享她独一无二的气味和柔软的拥抱;她在每天分别后销声匿迹隐没在夜色中,却在分别时凝视着自己的眼睛揉进她的手心和少女的希望里。他看得出的懵懂、青涩、羞赧和情愫都是蔓生的花枝,在日复一日的平凡生活里开出艳烈的花朵来,他也看得出那些眼瞳里熄灭的火光,大风刮过时它们微弱的晃动着将未喊出口的呼救都独自隐忍。
      女孩子们接二连三的告别回家,男孩子们意犹未尽的在街上闲逛。雨将停未停,扑面而来的一根根扎在裸露的皮肤上,不痛不痒,只有轻柔的凉意慢慢的渗入身体。湿润的空气,行人逐渐稀少,街灯明暗交错,树影摇曳,这显然是最舒服的时候,朋友们在耳边天南地北的闲聊,勾肩搭背的打闹,他们轻松愉快的享受这个名正言顺的短假,牺牲,背叛,阴谋,欺骗,这些都是他们看不到的东西,有无数人替他们背负了这个歌舞升平的表象之下,那些见不得人的沉重镣铐。
      卡特琳娜漫无目的的走在路灯下,她趁着父母混乱的扭打成一团时跑出了家门,还穿着睡裙和拖鞋,走在潮湿的路面上带起一串串污水淋在小腿和脚踝,红棕的头发也蒙着细小的水珠泛出潮意,碎发贴在额头与脸颊边,也懒得一再整理。她不太知道能去哪里,但她很清楚不能去哪里,虽然没有人可以在这个凉夜里收留一个游荡在街头的少女,但她的确感受到了久违的自由,尽管她没有手机没有钱没有任何的身份证明,只有形影相依。她的确没有目的地可言,也意味着,她能够去任何地方。
      那么是不是首先要找一个想去的地方呢,她在临街的长椅上坐下,椅子上的温度提醒着她这是身边仅存的温暖,不过想入非非的少女并没有注意这些,在这个雨后初霁的夜里,海棠和山茶悄悄的开放,去想艰难的生活和逃不开的负累是耽误了这良辰,她只想着那天课堂上偶然看到的一片云,在那一刻,她是真心的羡慕那片漂泊的云。她可以去对面的章鱼烧小摊坐下,也可以去学校旁老板熟识自己的水吧赊一杯热气腾腾的奶茶,水吧对面音像店的小哥也因为她曾在那里虚度了无数谎称补课的周末而总替她留一张爱听的专辑,再不济那个曾九十度鞠躬目送她离开的销售经理也不是不能去蹭一蹭人满为患的喧嚣热闹。
      夜深了,行人更少。是这样啊,她哪里都不可以去。
      魏沐白几个人拖拖拉拉的不愿意就此道别,非要在前面的小摊再喝一口,他帮忙点单结了帐,坐进几人中间,听他们东拉西扯口齿不清的鬼话。
      宽宽的马路上骑着太阳能车的晚归人零星经过,隔开了少年和少女,阻绝他们本可以交汇的目光和行走的轨迹,只要快走几步就可以紧紧拥抱的距离,却像是一条深不见底的鸿沟横亘在身无长物的两人之间,鸿沟里是冰霜,也是灼人的岩浆,令他们望而却步。
      卡特琳娜和少年有许多隐秘的约定,约定了日复一日的陪伴与安慰,在下雪时去能俯瞰整个城市半山腰上放烟火看日出,在烈日当头去海边冲浪潜水,甚至挤在一起盖上一床毯子看一部平淡的老电影…这些是他们心照不宣的秘密,有秘密的人们,心总是贴的很近。她遥遥看着夜色里的温润少年,他身上蒙着一层晶莹的水雾,路灯在他的头顶投射出圆形的光环来,优渥的家庭环境与无忧无虑的生活经历在他身上映射出的自信和虚怀若谷,他们此刻的距离这样的近,可他永远都在她无法企及的地方温柔的伸出手发出不可能实现的邀请。
      人性化设计给了每一个街边座位一个小小的顶蓬,她抬头看看上方滴水的屋檐停止了漫无边际的遐想。再等一小会,应该就会放晴,月亮出来后她也许就不会有这样脆弱敏感的情绪了,毕竟一个充满了力量的强大的人,是无所谓是否被伤害,当然也没有人能够伤害。
      魏沐白起身跟着少年们接着往之前的方向去了,他们会在下一个路口分道扬镳,也许是再下一个,无论是第几个,他们总会分别,与其分别后再去习惯孤独,不如拒绝别有用心的接近,没有相聚,那么也就不会有分别的痛苦。
      卡特琳娜在灰白的路灯下缓缓地走,手里捧着一份利用光影顺手牵羊的章鱼烧,木鱼花在热气的蒸腾下变换形状,她用木签挑一个来小心地咬了一口站在灯下低着头咀嚼,海鲜酱和山葵泥的味道冲入鼻腔,辛辣呛口的味道从舌尖一路窜上了头顶,眼睛也不受控制的分泌出汹涌的眼泪来缓解受刺激后的酸涩。她擦着脸上的水珠,泪眼朦胧中看到自己脏污的拖鞋和被冷风吹得通红的脚趾,终于忍不住痛快的哭出了声,这份看起来可口诱人的章鱼烧,根本一点都不好吃。
      少年和少女往道路的两端走去,人声水声都在他们背后喧闹着汇聚成一片繁荣的人间烟火,一半迎接着少年的身影愈发盛大,一半送别独行的少女归于寂莫。他们的轨迹就好像两条不平行的直线,一旦有了相交的那一刻,就再也没有了并行的未来。

      山里的气候变化总是要滞后一些,冬春交际时的雨一落下来,就仿佛又回到了令人畏首畏尾的寒冬腊月。可室内的暖气烧得火热,更别提有些校内别墅里还装着复古的壁炉,没有人在意这场凛冽的春夜寒雨,他们凑在一起谈笑风生或者缩在被窝里和朋友与爱人们说悄悄话。风雨扑打着屋外的树叶发出哗啦啦的声响,滴滴答答的雨水汇成细小的河流一股一股的流过玻璃和墙壁,渗进泥土里。莺雀和蛙虫的鸣叫不复前几天那样的生意盎然,今夜无月,只有风雨萧萧,伴无数藏着思念和牵挂的人们入眠。
      高恩星有睡前喝柠檬水的习惯,学院里住着的几个教授中也只有她会在自己的庭院里种出一颗茂盛的柠檬树。于是对于想讨好老师的学生们来说,每年的10月帮高恩星教授鞍前马后照顾她结果的柠檬树就成了刷脸挣好感的不二法门。只不过,谁的实习成绩优秀,谁的课后小节能作为几个专业的范本,谁的课堂表现出色的令偶尔请假的教授都闻之有愧,这在高恩星的心里都是有定数的,身边最物美价廉的劳动力,难道还有不据为己有的道理。或许是经过了太多学生汗水浇灌的缘故,初来乍到时蔫了吧唧的一颗小苗如今郁郁葱葱,每年秋季的果实也愈发的酸了。也只有它的主人,才能面不改色的把一片片酸的倒牙的柠檬当成日常的食物,还甘之如饴。
      她捧着终端回到床上,点亮屏幕,手指滑动着开始看一篇睡前读物,Lilith帮她调暗了房间的主光源,小声的道了晚安。
      “经过此前的研究,我们将异种能量融合者总分为两种。一种为先天适应型,即为通过异种能量高强度的刺激,使个体产生天生能够适应并操控异种能量的基因变异;另一种为后天改造型,为通过药物或基因编辑改变个体基因表达从而实现操控异种能量。可以确定的是,后天改造型的性状不会通过个体的繁衍而产生后续的遗传变异,而先天适应型的性状因其具有的不可复制性让我们的研究出现瓶颈。”
      枯燥无趣的学术文献是最好的助眠物,刚看了概要,高恩星就已经昏昏欲睡了,窗外连绵的雨点沙沙的声声入耳,电子设备运转的声音也降到了最小,灯光将熄未熄,长梦浮沉,又是一个伴雨声入眠的安逸春夜,虽然有许多她无法决定的结果仍然前路未卜,但如果永远为了还未发生的危机而沉溺苦恼,反而会因小失大,错失解决它的良机也错过一路前行的风景。
      最后的灯光也归于沉寂,整个校园都陷入了深夜中沉睡前的静谧。穆曦微点亮了床头柜的小灯,她听见了晚归的丈夫锁门的声音。
      赵扬帆脱下风衣挂在门廊的衣架上,进入洗手间洗手洗脸,外面的风还冷,虽不刺骨但也让人手脚冰凉。热水流过他的面庞和身体,驱散了渗入骨缝的寒意,男人的身体健壮并且充满了力量,肌肉恰到好处的凹凸与沟壑每一处都显露着严格控制与管理过的痕迹,难以想象这是一个年逾五十的中年男人的身体,甚至比那些青春正好的年轻男子的身体都更具有吸引力。
      屋子里的热风和暖气都给得很足,男人捞过浴袍穿上擦着头发走出来,橱柜的顶灯已经被人打开,穿着睡裙的漂亮女人松松绾着头发,修长的手臂抬起来弯曲双肘把一根干花做的发簪和她乌黑的长发缠绕在一起转圈固定。锅里的热汤翻腾着散发出香料和番茄的浓郁味道,女人搅着汤锅娴熟的把切好的葱花肉丁撒进去,两鬓的头发随着她的动作晃动在她白皙的脸颊边,名为温柔的气韵从这口热闹的汤锅,从发黄的灯光下女人曲线完美的背影和行云流水的动作里流淌出来,给了男人柔软如一片羽毛般的拥抱,恰到好处的安抚他忐忑的心和不安的灵魂。
      “嗯……好香…”男人将脸贴在女人□□的脖颈上,吻了吻她耳后不起眼的小痣。
      女人“诶呀”的轻呢,侧身把煮好的浓汤浇入盛着面条的深碗中“黏在我身上干嘛…”她转过身来,那是一张明艳年轻的脸,和男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时间在她的身上像是凝固了,普通人前往未来,而她执着地留在过去。
      男人坐在桌边吃面,女人支着头趴在一边,他们好像一对相处融洽的父女,看起来有种别扭古怪的亲密。
      有这样一位妻子,丈夫又怎么会显露出衰老颓败的痕迹呢,数十年如一日的严以律己也抵不过岁月催人老,即使兢兢业业的努力维持已经成了不可磨灭的习惯,但并不代表,它所带来的成就感能够完全抵消得不到放松与喘息的疲惫。
      女人站起来走到沙发边拿起手机看了两眼,随机飞快披上了大衣抓过雨伞“我有事…出去一趟。”她踩着一双平底布鞋跑的飞快,在男人还没开口询问之前就冲入了屋外的大雨中。
      房门“砰”的关上,一室冷寂,男人放下了筷子嗅到了女人身上遗留的香气,他已经不记得二人上一次相对而坐言笑晏晏的光景,他们的日子总是过得匆忙,匆忙而凌乱,乱得一团糟。他把藏在手心里的一枚戒指放在桌面上,转身开始清理刚刚使用过的厨房锅灶。切割完美的钻石和黑曜石在昏黄的灯光里,反射出莹莹的光泽来,犹如欲灭的星辰,奄奄一息。
      高恩星的眼睛似乎是刚刚闭上,就被楼下“咣,咣,咣”的砸门声惊醒了,两只猫窝在卧室的沙发里睡得倒死,她躺在床上烦躁的重重呼出一口气正想起来楼下却又没了声音,真是折腾人。怎么会有人大半夜不睡觉来砸她的房门,有重要的事哪还用亲自跑腿,她房间里永远都接着Lilith的内部专线,能有什么事要紧到必须当事人亲自上阵,难道是堕妖已经进化到有智慧入侵Lilith的中央处理器了吗。
      她重新闭上眼睛,刚要放松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一个鲤鱼打挺猛地坐了起来,有的!有一件非常重要的,绝对不可以泄露出去的事情,让她如履薄冰的守口如瓶。冲下床连拖鞋也顾不得穿上了,女人披头散发赤脚一路奔跑差点踩着地毯滚下了楼梯,好歹到了大门前。
      她动手打开家里的壁灯,同时推开了大门,滂沱大雨嘈杂喧嚣伴随着扑面而来的风让她控制不住的打了个寒颤。别墅门口廊下侧躺着一个裹了风衣的女人,她的头发潮湿的贴在脸上,闭着眼睛嘴唇乌青,素白的腿从风衣下伸出来,暴露在风雨中正逐渐失去血色。

  • 作者有话要说:  希望大家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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