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羲隐中录》高沧

120、处决的破晓（4）

　　天光乱坠，流火如星。聚拢的云团被穿透，烧出流光溢彩的云霞，亿万颗星星的陨落，擦过灼热的空气，每一颗都拖着白刃焰火，交错成天网，追凶逐日。
　　虽已从此前网罗中挣脱恢复自由，但它疲惫的身体显然控制不了这新生的利刃，毫无章法的挥舞都被几人抵挡下来。简无寒重新占领制空区域，丝线复又牵连，却编织成尖枪。采样已经完成，接下来的工作，才是置之死地的猎杀。
　　“谢了。”
　　被掀飞的莱希稳住了身体，维尔娜没搭话，女孩们的目光里都有些棋逢对手的意味。瞄准巨兽的枪尖燃起火光，从半空射下，如千万陨石坠落，便有了现在的一幕。瓦莲莉娅亦收起了那点莫名的不忍，光带翻涌波浪蜂拥而至，每一条的边缘都锋利的凝结着钻石的耀眼光芒。
　　巨蛇扭动身体躲避，它聪明地意识到自己庞大的身躯不占优势，身后落满了闪烁红光的凶器，更有宽窄不一的光刃四下飞舞或插入泥土或堪堪擦过皮肉，更多的是斑斓的血迹。在这一片眼花缭乱中，它迅速缩小了身体，于是那些自由制导武器便更难命中了。
　　“它还是要去云州！拦住它！”
　　长发被晨风吹向脑后，在高速运动下紧贴头皮，末端则舞动着不规则的形状，成为猎猎的白金色旗帜。天光大亮，白色绸带似的每一片都骤然加快速度，神女踏着她神光的座驾，低飞疾驰，穿梭在流火之中，神情冷肃，逐星之姿照耀脚下掠过的万千风景。
　　差距迅速缩短，她的手与裙摆，或者说不容违拗的意志已经成为柔软的刀剑，四面八方扎向同一处乱石，锁定在那里，末端探入云层。它们从不负月神的使命，而月神则从不负自己的命运。
　　光芒稍弱，乱石惊散，小臂粗细的粉红色眼镜蛇被几条边缘锋利的白色发光物制在地面，乱中有序的禁锢了它每一个逃脱方向的可能，稍一活动，便被划破皮肉。大展神威的尾部利刃亦不能奈何，无人能斩断一束光，这也是光属性操纵者达到极致后的状态。不过弟弟固不可能就此罢休，瓦莲莉娅的武器也不够凝实，他身型再变，皮开肉绽也比丢了性命强百倍，事已至此，也只有硬生生突破这牢笼才尚有一线希望。
　　然而已经晚了一步，身后的满天星火尖枪交融成锁链，追着每一道光带蜂拥而至。于是风啸火舞中，火红的锁链彼此摩擦发出哗啦啦的声音，缠上那鲜血淋漓的肉质，深深的勒入将其上半身捆绑吊起，伤口受力崩裂，血流如注，向浓荫洒下殷红的急雨。
　　踏着浮空的光带，注视着囚禁在天地之间的巨兽，瓦莲莉娅站在与它头颅相当的高度，觉得自己已经依稀听到了远处的欢呼。眼前的堕妖再也喷不出一滴毒液，原先粉红色的鳞片已经全部被剥下，纵横的伤口遍布全身，长尾则已断裂大半，只剩一小截皮肉堪堪相连，它奄奄一息，眼神也不甚清明。
　　“战斗开始的时候，为什么没有攻击我们？云州有什么？你为什么那么着急？”她并不觉得在队友赶上来之前，私自和堕妖接触是一件大逆不道的事。瓦莲莉娅所追求的，从来都是遵从本心的正义。
　　惩罚仍在继续，不断抽动的锁链如同奔流不息的星河，流淌出杀伐决断的凛冽辉光，自下而上穿透堕妖的上下颌骨刺入半空，接着便是急速坠落钉入猎物的脊梁，穿刺在脆弱的血脉筋肉中，每一节脊椎胸骨都难逃责难，血花再次喷溅，千疮百孔的身体失力垂下。明灯一般的红色眼眸，在瓦莲莉娅的目光中，残烛微闪，终是熄灭了。
　　“即使去逃，你也逃不开的。”她从半空落下，喃喃自语。沐浴猩红血光，她们每个人，又何尝不想逃开。
　　是的，于是在最后一刻，他明白这世上，不是每一个人都会对他好，太多的人都会无缘无故的大肆伤害。只可惜，已经没有机会亲眼见到他们，告诉他的孩子们这一点。这只格外通人性的堕妖，在他有限的认知里，没有意识到自己带来的伤痛与侵犯，他只是用最简单朴实的方式，来直抒胸臆。
　　半眯着眼睛的吐息表达的是恳求与示好，不过他已经不再有开口解释的机会了。
　　他从未有过这样的机会。
　　即使同源，他的同类，他的先师，也不愿给他这样的机会。
　　“没事吧？”简无寒落在瓦莲莉娅身边，堕妖的身体大部分都靠异种能量支撑，一旦死亡，尸体基本会迅速裂解，重回无序的混沌不精纯能量状态。
　　死去的巨兽未完全掉落便在半空中羽化，连带残余满地发光的鳞片，淋漓的碎肉，统统不再留存。但它损坏的道路建筑，毒液波及的无辜生命却没能随它力量影响的消散而复原，虽然拦截的道路并没有像云州一般满目疮痍，没有无辜的普通人死去，亦无人受伤。但他们的心情依然沉重，仿佛只看着身边的残红，就悲从中来。
　　瓦莲莉娅摇了摇头，打开微型终端确认自己的任务安排。“没有受伤，它没有余力攻击我。”
　　“你挺靠得住的，一年级。”莱希忽然伸手捏了捏维尔娜盘起的发辫，接着很有先见之明的跳远了几步。
　　“Be polite！”虽然与对方是同一个社团的上下级，但文无第一，她并不觉得莱希在艺术方面有什么胜过自己的地方。不过经刚才的一战，利用气流温度差制造风场，腾跃翻飞在半空的英姿确实是自己难以望其项背的。“还有，不要叫我‘一年级’。”
　　莱希耸了耸肩，满不在乎。“知道啦。”
　　“…你也挺靠得住。”
　　简无寒不是第一次与学生们执行任务，他很清楚互不服输的两个人，在经历过千钧一发的生死关头之后，必然会互相钦佩。刚刚的情况的确紧急，可以说如果不是维尔娜的下意识反应与绝佳的操控力，背对连自己的妖力囚牢都切得开的尾椎，莱希必然凶多吉少。而那几下格挡的临场发挥，也足以担得起自主招生计划的佼佼者之名，是能够被放进战场生存课优秀任务案例的满分表现。
　　有这样的学生在，真不知道妖怪的威胁性在哪里。
　　红色的光芒从头顶坠下，瓦莲莉娅伸手向上托起。
　　透明日光的包裹之中，手掌大小的红色不规则结晶缓缓下落，漂浮在四人之间。
　　“这是什么？”莱希凑近去看，面庞都被照亮。
　　深浅不一的红色从晶体深处晕染开，其中似乎还流动着游丝般的金色光芒，这让其与一颗普通的鸽血红宝石有了明显的区分，他们每一个人都能感觉到，这块意外所得，有着生命的律动。
　　“穆首席在清除任务中，也发现了类似晶体，检测数据已经反馈至本部分析，目前尚无定论。监测到云州市边缘地带的剧烈能量波动，请收集样本，立刻返回云州。”
　　身后急救车辆野战部队车都已经抵达灾区，清点被困人员，简无寒回头打了个招呼，托起一辆越野车飞过断裂的高架桥，落在另一边。
　　“借用一下，我们赶路。”任谁看到几吨重的车辆浮空移动都会大惊失色，朝难掩兴奋的人群挥了挥手，男人回身，不情不愿的维尔娜已经被瓦莲莉娅抱着靠近，三个女孩并没有因他的突然消失自乱阵脚，很快找到他跟了过来。“莱希，你来开车。你们好好休息一下，云州边上可能还有一场遭遇战。”
　　“OK，警车超速吃罚单吗？”
　　瓦莲莉娅和维尔娜自觉坐进后排，简无寒打开穆曦微的私密通讯频道，长腿一迈，坐进副驾低头打字，安全带自动扣牢。“今天特批，你开的车不限速。”
　　“Wooho！冲！”
　　油门一踩到底，引擎轰鸣，呼啸着冲往云州方向的高架。简无寒可以说是很懂莱希的喜好，看似随手挑车，实际上是警察局特地改装过的防爆追击战车，百公里加速甚至可追平市面上的大部分超跑。毫无疑问，在莱希手里，他的性能被发挥到了职业生涯中少有的极致。令空气与路面，都为之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