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羲隐中录》高沧

118、处决的破晓（2）

　　“你不觉得奇怪吗？”收回自己在两人周围清理后的区域再次筛检一遍的妖力，高沧虚握了握手掌，一点一点剖析传递回来的消息。
　　池塘的水已经完全染成了灰黑色，一池本该是盛放时候的荷花，全部枯萎，几百平方米的水域上，尽是黑色的残花败叶。这是他们刚刚清扫过的战场，鱼鳍过度发育的锦鲤爬上岸，被桃花花瓣状的飞刃剥开皮肉，雷符敕令中灰飞烟灭。
　　这么一副万物凋敝的景象并不影响盘腿调息的少年，他睁开眼睛，仙雾自然缭绕其身。“嗯？”
　　高沧坐在他对面，用手按在地上，重新感应。“这个数量级的堕妖被清除干净，应该能感应到相当量级的能量流失波动，至少应该是是精纯能量向不精纯能量汇入的中和波动，但是现在太安静了，就好像是……”
　　“这些能量消失了。”李渺颜并无动作，表情也无波动，似乎早就发现了这一点。
　　“不正常。”妖怪收回手，他原身为桃树，对于土地属性的变化感知极为灵敏，也是极善于通过地元素与水元素进行大范围能量勘查的物种。但出乎他意料的是，能量消失的速度比他预想中要快太多，仿佛燃烧的烛火被突然吹灭。
　　“嗯，能量是不会凭空产生也不会凭空消失的。”李渺颜起立，左手在身前轻轻一点，三条清晰的黄色光线显现出来，从他们的脚下的不同位置延伸出去，在十余米开外汇合延伸向目之不及处。“不过解释起来也很简单。”
　　“有人或者，有东西……吃掉了他们。”跟上搭档的步伐，他的好奇心与警惕心也全部被调动起来。
　　“我在三股能量上用追踪符咒做了标记，跟上去就知道了。”少年脸上看不出紧张，也无严阵以待，以不变应万变是他一贯的神色。但那并不意味着他对正在暗中发生的一切丝毫不感兴趣，事实上恰恰相反，疑惑已久失落已久的心结正被逐渐打开，那种真相即将浮出水面的急迫感让他的步伐悄然加快。
　　这个轨迹通往的，正是卡特琳娜负责的街区，她身上的谜团，已初见豁然开朗的端倪。
　　人类的恐惧，在相当大的程度上，都来自于未知。
　　未知的人与事，未知的世界与命运，或者只是未知的气味、感受、声音，有时候这种未知来源于知识的匮乏，毕竟真理浩瀚如海，有时候，则来自于我们自身的限制。比如，当看不见的风刮过面颊，即使意识到它所释放的危险信号，也一样会有以身犯险的鲁莽者下意识伸出手，或者意图反抗。结局自然是宁静的，如果在鲜血淋漓之中长眠也算安详的话，它们应当有了不错的归宿。
　　这是蜘蛛、老鼠、蝙蝠的巢穴，可以称为它们的世外桃源，也可以称为它的宫殿城郭。从踏入隧道开始，清风环抱，于主人，他是合乎心意的防线，于堕妖，他是如影随形的隐身杀手。温柔细致到弹开滴落在鞋尖上的污血，又严酷残忍的切开所有刚刚孵化的堕妖幼崽，同时剖开地面墙壁上悬垂的大小卵荚。无论是掉落的残肢还是牵连滴下的胚胎液，那些片状或丝状的风各司其职的处理好一切。
　　或在女人身边，或在她身前身后。
　　总之，她的身边既静谧又喧闹，千百灵魂一拥而上争抢她的血肉，又立刻被剿杀，以绝对力量的审判来超度。气味与污浊都被风巨细无遗的清除干净，她只缓行，没有什么能影响笃定的脚步，亦没有什么能让她亲自举起两柄泛着寒光的长刀。
　　“首席，监测到前方有高浓度能量聚集点，但并无生物活性，类似于环境浓度，请您小心。”
　　“嗯？解释一下。”
　　不知不觉她已经来到了线路的尽头，这里未必是终点站，但冲天的恶臭与遍地残肢已经说明，她所在之处，正是那些畸形堕妖真正的孵化点，母体的“子宫”。
　　一路走来，肉翅甩开粘液贴在地面墙面上爬行的老鼠，后背上密密麻麻背着复眼的蜘蛛，又或者是断断续续喷出黏性丝网的蝙蝠，她已经见过、杀死太多。但本该更加热闹的巢穴，此时却安静的好像空无一物。不，不是好像，这里确实已经没有任何生物活动的迹象，先她一步处理这一团乱麻的人，与其说是马马虎虎遗留了些许收尾工作，不如说是根本不在意那些没有被铲除干净的幼崽与卵荚。这是她负责的区域，根据Lilith的卫星侦察显示并没有执行官提前扫荡过这里，那么是什么人做了越俎代庖的工作。
　　游荡在洞穴中的所有风带全部凝滞在她身边蓄势待发，穆曦微意识到，这里所发生的一切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至少，不单单是几只雷暴堕妖的问题。
　　但既然基础步骤已经被完成，她也没道理不继续下去。
　　几步远的地方，半人高的乱石堆上，发光蛛丝缠绕形成的巨茧应当已经被破开已久，作为整个巢穴最至关重要的胚胎，显然在还未完全长成，就已经被消灭干净，只剩了一团拳头大小的褐色瘤状物，也是这团残余的组织携带的一丁点可怜能量，维持这个温室的孵化温度，维持蛛丝发出的稀薄微光。
　　将巨茧完全剖开，长刀有了用武之地，腰带上弹出取样试管。她用刀侧割下一小部分肉质密封进试管，作为一团将死的生物组织，它似乎太坚韧了一点。好像是，在这层弱不禁风的壁障中，还包裹了什么坚不可摧的武器。
　　她立刻警觉起来，迅速向后翻身，落回原先自己所处的位置，双刀横架，风刃交错成网严阵以待。
　　“首席，确实已经没有任何生物的活动迹象。生物体所携带的能量波动是有强弱的，这里的能量波动非常稳定，并不是来自于某种生物。”
　　静悄悄的洞穴中，只有微型终端Lilith的解释和她话语的回音。穆曦微应声，但谨慎地不再靠近巨茧，风带成为她的千万只手与手指，灵巧的剖开那团褐色组织。
　　“这是……”
　　微风包裹着的青灰色宝石散发着微弱的光芒，悬浮在她面前，污物已经被去除干净，仅有掌心大小的不规则形状硬物显露出些许的神秘与危险。
　　“波动源已获取，形态属性颜色匹配失败，该物质为未经发现的固态结晶状，请小心保存并带回。”
　　腰带上弹出了另外的取样器，所幸这个新发现还没有超过执行部装备所的预料，不大不小的正好卡进试管中。
　　按照执行手册的操作标准，对堕妖的清除以灼烧最为彻底，不过对于她来说，这是力所不能及的手段。因此，收好了试管，她便只将沾染了血迹与粘液的刀迅捷的朝背后一甩，刀身特殊的纳米涂层不易脏污，浅浅的凹槽不但利于排血也利于减少刺入阻力。刀尖划出凌厉的短弧，一小片暗绿色的血迹被甩开在地面上，她头也不回的踏上返程。
　　脚步声消失后的第三十五秒，或者第七十四秒，血液燃起黄绿色的明火，将真正失去生命力的胎盘，它的每一根白色血管与神经，炙烤为一片虚无。
　　从隧道口出来，天色已然大亮。应付了言煜的问候，她呼出一口浊气，即使四周的风不断的流动，毕竟身处地下几十米的深处，呆久了也会令人头脑昏沉。不过身为执行官的优越性就在于，她恢复的速度是绝无仅有的，即使是放在现有的新生执行官队伍里，都有压倒性的优势，更何况身体的桎梏已被解禁，此刻的她，随心所欲，傲视一切。
　　但她仍然更喜欢结束工作后收到来自赵扬帆的问候，虽然不至于青葱岁月里那样青涩动人了，但这份独一无二的安稳感，亦无人能够替代。不过任务期间，一切私人通信都被掐断，执行官向来要心无旁骛的完成分内之事，情感羁绊自然越少越好。这并不影响她心中的执念，在绝大多数艰难的时候，正是由于这样的执念，她才能够一如既往鞭策自己坚持下去。
　　随着体能恢复，她稍事放松，四周的气流悄然流动，成为她无意中布下的眼与耳，观察聆听几个街区的所有异动。这几乎已经被写入骨骼中的应激能力，在相当多的时刻，都有举足轻重的作用。不过似乎有什么波动从更远的地方传来，表面上润物细无声的同时，却在不引人注意的时候给予致命打击。
　　绝不能错漏蛛丝马迹，尤其那方向还是不容有差错的最后防线。
　　而独行了片刻后，她的步伐愈发加快。
　　但有人比她更快，更迫切的想要追着那些洄游盘旋的丝线。
　　“李渺颜？你怎么在这？你们两个为什么不在自己负责的区域？”
　　收到这样的质问，又是来自于现场指挥官，名扬天下的将军，高沧即使已经有了年纪，但说到底以妖怪的身份面对他们，心里还是敬畏的，便一时有些慌张。
　　“首席，您前进的方向，也不符合任务安排。”
　　要说镇静自若，李渺颜必是独当一面的那个，别说是穆曦微的严辞，即便是他的父亲李清霄，也无法约束性格与自己一脉相承的儿子。不过换一种思路来看，或许李渺梧是个不错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