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羲隐中录》高沧

111、孵化器（5）

　　半个月之前，姬临学院高层之中的气氛始终非常低迷，不仅仅是因为校长先生从未有过一刻的闲暇逃开层出不穷的尽职审查会，越来越多的监控记录被调出，羲姬与陈末夏，与穆曦微，与李清弈乃至Lilith的一切接触，都成为阴燃炭火中的火星与雪崩之中的最后一片雪花，越来越多的人被要求参加审查，或是作为证人，或是像陈末夏此前一样。站上审查席。
　　郭启宁的心里并不轻松，虽然可以称得上是基本完成了被反复叮嘱交代的艰巨工作，可云州市的灾难爆发的猝不及防，他不相信没有人意识到现如今的战局有多么依赖陈末夏和她身边的军事力量，面临着连自己都觉得烦不胜烦的无数场审查会议，她却没有丝毫的不耐以及对抗情绪。问题固然存在，不过也不是由此可以一步到位将她革职处理，女人显然也能够意识到这一点，无条件的配合，与其说是顺从，不如说是对他们无计可施的观望与轻蔑。
　　关键的那个问题，还远未暴露。这就有些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的意思了。
　　可这一切又是为了什么呢？局面并没有因此全权被他们掌握，如果说只是为了敲山震虎，又未免让人心寒。男人很清楚这不是什么兔死狐悲的假意，只是共事已久，即使还远未到最后一步，也难免令人唏嘘。
　　那么接下来，又该修剪哪一根枝叶呢。
　　会议室中的审查者们鱼贯而出，步履匆匆地前往他们在姬临学院的临时办公室，这一切当然避开了学生，也只有唯一会在行政楼上公开课的公共技术学院学生，能够将他们并不算灵敏的听力发挥到极致来捕风捉影，不过经过了魏沐白的一番陈词，且话题中心高沧并不在校，也就没有了那么多激进派大放厥词或者大打出手，当然高桥奈津江也在其中起了不少物理调和的作用。
　　陈末夏从会议室的暗门出来，避开了许多不愿与他们假意周旋的其他人，从侧面的贵宾电梯离开，赵扬帆开车带着李清弈和穆曦微，已经等待了多时，几人一同奔向人体工学学院实验楼。
　　夏风已经开始侵入山阴之处，阳光愈发盛大灼热，而在集中保存标本与实验素材的实验室内，遮光窗户与窗帘让这里始终不受外界影响，永远被柔和的白色无影灯光笼罩，永远维持着薄秋的温度与湿度。
　　看到穿梭在几台仪器之中，不时驻足计算思索的男人，陈末夏每一次都忍不住略勾起嘴角来。她对待千夫所指不卑不亢的态度，每每让人怀疑姬临学院在她的严格把控下藏着秘密军队或武器，她也从不吝啬夸耀自己的朋友们同僚们学生们。但她最锐利的武器只有一把，那就是丈夫的智慧与钻研，她手中的千万柄刀刃，都是这一件的护盾与鞘。只等待着出鞘的那一刻，一鸣惊人，带领他们走向这场战役最后的战场，必胜的终局。
　　于是这眼神是饱含着情意与信任的，不仅仅是相信着他能够做到自己期望的那一点，更是相信着，他也一样会以这样的目光回应。从很久以前，到现在，到更远的未来，永不改变。
　　“看来他确实是高兴……”李清弈在各式仪器之间左顾右盼，他确实对基因实验一窍不通，但不妨碍能够见缝插针的发表看法。
　　“你又懂了。”赵扬帆和纪舒远打招呼，老友脸上破天荒带着如闲云驻鹤的淡笑。“果然是那个大喜事。”
　　“是你上次说的新发现么？”陈末夏被纪舒远带到实验室记录仪的屏幕前，她可有些时候没被这么严阵以待了，一时之间还有些不好意思。无论面对多少争执都不会有半分面红耳赤的女人，此时却忍不住在这样专注热切的目光中稍有羞赧。“怎么啦？”
　　“夏夏，我们成功了。中和试剂，现在该称为中和血清。已经可以从细胞层面抑制抗体对身体机能产生的不良影响，同时能够复原受体到未接受异种能量刺激的‘纯血状态’……”男人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是用这一口气消化了所有的紧张与疲惫。“终于。”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呢，想要喜极而泣又未免有些太夸张，可这些太过振奋人心的事，这个能扭转乾坤的突破带给他们每个人的，除了狂喜，更多的则是难以置信。久旱逢甘霖的人们，除了振奋人心的谢意，还有的则是唯恐黄粱一梦的担忧。
　　“是说……我们……”她甚至有些不知道怎么组织自己的语言才好准确的一语中的，长久以来的殚精竭虑，为了执行官们、学生们，无数知情或不知情的人们，无论是那些背地里觊觎的还是殷切期盼着的，时至今日，他们终于有了交代。“好……太好了……”她转头看向另一对眷侣，他们显然要比自己更早的知晓这个振奋人心的大新闻。因此他们所展现出的喜悦，除了那些已被反复提起的技术突破意外，更多的则是为这样喜悦的自己而动容。的确，她已经太久没有这样开怀的笑过一次，哪怕只是一刻。
　　穆曦微站的稍靠后一些，因此能够恰好藏起自己眼中翻滚的千万种情绪，于是又一次在赵扬帆面前做到了巨细无遗的掩饰。她与陈末夏对视，两人的目光里除了互相的支持与疼惜，还有些心照不宣的默契。女人们不只有手段，也有秘密。有些在爆发前就被解决的病症，也未必要搬上台面大肆评判一番。她无法不庆幸自己一意孤行的决定，尤其是回想起无数难眠的长夜，心里便抑制不住的感慨万千。
　　“本来预计是可以做生日礼物，但是没想到进度这么快。”在学生们面前，纪舒远一向冷厉，这是他少有的柔情时刻。只在私人的范畴里，面对那个可以卸下一切心防的人。他们的一生是短暂而充满了挑战的，生命因挑战而痛苦也因此而厚重，偶有一隅能抛开世俗，重回纯真，那该是多么值得的一件事。他不无庆幸自己找到了这样的地方，找到了可以与他一起返老还童的女人。“所以是纪念日礼物？”
　　“这个人还是为了偷懒不择手段啊，末夏你也不能老这么纵容他，连我都看不下去，别说微微了。”赵扬帆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妻子，她年轻、美而动人、有无可匹敌的力量和爱他的眼睛，是他从年少时期就倾慕无比的一见钟情。
　　而李清弈对于纪舒远的做派早有预料，当下则充分抒发出了自己旺盛的求知欲。透过对面试验区冷库箱的玻璃分隔窗去看，寥寥几只充满淡金色试剂的真空管独立密封在不同的冷库中，有些像是神鸟的眼睛，幽幽的发着光。“真有点那意思了。”
　　“我们从香取夏绪的身体里找到了一种物质，由她的造血干细胞产生的类似于抑制基因产物的蛋白，代替中和试剂的成分，对血液中的抗体进行了特异性反应，这也是纯合体学生们能够无所顾忌使用异种能量的依仗。在卡特琳娜异种能量的影响下，香取夏绪的身体被向着纯合体的方向改造，而借由对瓦莲莉娅和卡特琳娜的研究，我们找到了催化这种影响发生的源头。只在纯合体学生中才会产生的‘新血’，能够自我复制的快速凋亡细胞，它们唯一的使命就是和抗体结合，确保肌体的免疫系统正常运作。”赵扬帆虽不如纪舒远内敛，但也鲜少有这么滔滔不绝的时候，他并不是个好大喜功的演说家。不过显然，这次的发现已经让两位学院里顶尖智慧的的代表之二维持不了他们一惯的理智。“在纯合体学生中，这种反应每时每刻都在不断发生，我们只能检测出表象的稳定，所以一直没有发现有这样一种细胞的存在。而在经过了改造的香取夏绪的身体里，这种细胞却有极少数呈现富裕的状态，这才有了突破。”
　　“这个是‘新发现’么？这个试剂？”穆曦微扫过纪舒远处变不惊的脸，她心里很清楚仅凭那两个操纵月光的学生，是不可能有这样的发现的，关键还是在于羲姬对她所做的一切。纪舒远愿意把这些一语带过粉饰太平，让她意外之余又更多了感谢。即使一切已经尘埃落定，她也不希望自己的丈夫因此受到影响，从而无法专注在自己研究中。
　　“不，微微。”牵着她的手，男人将她带到了另一块全息投影前，几种被放大了几百万倍的不同细胞形态呈现在几人面前。“在那之前，我们对约尔曼冈德的血样研究就已经有了进展，这是更重大的发现。他血液中的新物质，我们称为‘原血’。则可以影响胚胎细胞对异种能量的反应，换句话来说……”
　　“是能够引导机体和异种能量进行适应性结合的特异性标志物。”纪舒远也在给陈末夏做简单的介绍，他遭到了另外两个男人的一致抵触。
　　“你别这么拽词。我来给你解释啊，就是说……”赵扬帆滑动屏幕，‘原血’的形态结构赫然于其上，连细胞质的物质构成都标示的一清二楚。
　　穆曦微摆摆手，凑近了去观察。“我们懂的啦……”
　　“这……也会在血液中留存吗？”欣喜之余，陈末夏也忍不住担忧，她悄悄看了一眼穆曦微，沉浸在自豪中的赵扬帆并未发觉。
　　“少量留存，目前还没有发现有什么明显的影响。我和老纪还要再详细研究研究，但这已经说明，我们有了完全能够抑制杂合体学生与执行官身体恶化的手段，并且也马上就可以达到引导生命体重融合的目标。”男人喜上眉梢，他已经太久没有这么意气风发的时刻，甚至觉得自己已经完全掌握了战局的主动权。
　　也确实如此，一旦重融合成功，成百上千的执行官将被注入新的活力，手握更强大的力量，甚至，能够颠覆战场颠覆权力倾轧的力量。
　　只要想到这里，陈末夏的声音都有着小小的颤抖，她恨不得将张封鸿立刻喊过来理直气壮声势浩大的严辞声明，所有对妖怪的忌惮都是细枝末节，别说有李家做后盾，就算只有这些普通人类本身，也不再为那些虚无缥缈的威胁掣肘。
　　她深呼吸几次，才能尽量平复呼吸，而李清弈还在旁边兀自庆祝。他打开实验室茶水间的小冰箱，里面居然有半打气泡酒和不同品牌的凉茶，也不知道是哪个学生的库存。
　　“还是得来点这个。”他哼着小曲利索的连开几罐，推给不同的人，就连纪舒远，也不再纠结实验室能不能喝酒的规定，破天荒的主动接受了邀请。
　　易拉罐碰在一起，时至中年，能够开怀畅饮的机会少的可怜。女人们小心翼翼的嘬饮，冰冰凉凉带着气泡的液体在喉头破裂，好像是放起了庆典之上的礼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