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羲隐中录》高沧

108、孵化器（2）

　　真是软弱，卡特琳娜半蹲在十数米开外的芦苇丛中，说不可怜维尔娜的遭遇是假的，毕竟她也曾遭遇过苦苦坚持了数十个小时但在获救之前死去，甚至拉着她的手合上眼睛的人。那之中有耄耋老人，也有相爱的男女，有被母亲托付的孩子，甚至也有缝隙之中的一窝奶猫。事已至此，想要再说服自己不去责怪宠物是不可能的了，但即使去责怪，也并不能让云州重回原貌，何况阿大和三小才是奔波整个云州市最辛苦的生力军。这里虽然是她的家，但也是她悲剧的起源，无数噩梦重叠的发生地，与其总在别人阖家团聚的时刻孤立无助，不如有个合理的缘由统统结束一切。
　　远处曾灯火通明的地方，如今荒无人烟，那么从今往后，她所有的往事，也都再也不会有人察觉。深刻的，烙印在骨头上的羞愧耻辱与自卑感，会慢慢被打磨干净，抛开旧的束缚，才能真正成为别人口中“那美好的一片一尘不染的月光”。
　　他们并不明白，月亮是不会发光的，那是一片冰冷、死寂，寸草不生的荒原与孤岛，她只是反射别人给予她的善意罢了。
　　“已经没有活着的人了是么？”她抚弄着三小的下颌，他和阿大这几天又大了一圈，即使吃下去的食物有些的确不够新鲜，但总比饿肚子好，不知道出门在外的弟弟有没有这样的福分。“小朋友还是没找到？会不会已经孵化去了其他地方？”
　　三小摇摇脑袋，一边蜷缩在草丛里晒月亮的阿大懒洋洋的抬起头张嘴吐信。卡特琳娜很快就明白他想表达什么意思，毕竟主仆心有灵犀，他们的交流质量也在这段时间实现阶段性突破。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只要等着就可以了，这算假期吧。对吗？”她点了点阿大的脑袋，这只有些脾气的宠物一向自视甚高，尤其不愿意让别人触碰他高傲威风的头，平常也总是冷眼旁观弟弟和三小打架斗殴。不过再怎么不可一世的宠物，主人面前，也必须俯首称臣。“真乖，你们最可爱了。”
　　女孩站起来，耳中捕捉到了节奏分明韵律撩拨的鼓点，与黑管小号的爵士乐声。不远处的一对姐妹早已回归到聚会中，她起身靠近，在人群远处树荫下的黑暗中站定。“你们做的很好，去玩吧，别闹出动静。”
　　一阵风吹过，脚边的影子像柔软的凝胶一般拉长变细，又像游鱼破开平滑如镜的水面一般在黑夜中荡开涟漪，但这气息是那么的轻柔，如蛛丝拂过面颊。你无从察觉，直到蛛毒入骨，无力回天。
　　比起加入欢乐，卡特琳娜越来越发现自己更喜欢观察，带着不同的心情观察每个人的一举一动。只有牢牢掌握每个人的习惯，把握他们的思考方式，才能瞒天过海，欺骗每一个人。
　　“小姑娘一个人跟这干嘛呢？”
　　她吓了一跳，和高桥悠树一样，光与风都是敏感的元素，异种能量对于相同身体素质的生物都异常的敏锐，很少有她的同伴能靠近她而不被发觉。
　　但这只是个普通人，气虚体弱的普通人。难怪让她措手不及，即使是最无攻击性的雪元素，要杀死一个人类，也是轻而易举。更别说是已经有过类似经验的她了，这样的人，又怎么会在意一只蚂蚁的靠近呢，因为她可以轻易的，踩碎一切眼前的障碍。
　　“喝酒啦，来吹吹风。您呢？晚上一个人在这里，可是很危险的。”
　　“你们这些小年轻都不怕，我一把岁数，也没什么可怕的。而且要是真有什么事，不刚好方便你们了，早点交差，比啥都强。”
　　“您别这么说，我们有我们的办法。”她谦和地笑着，与男人道别。“我就先过去了，您一个人要注意安全。”
　　“好嘞，你们辛苦了。”在他的眼里，远去的女孩除了异域风情的容貌之外，其他的表现都与自家邻居那个正在念大学的女儿无二。每次见到自己，都抿嘴笑着问好，还送来了自己女儿丢失的画笔。可惜啊，这样好的女孩，再也见不到了。在一马平川的废墟里，她大约也成了一滩支离破碎的烂泥吧。
　　男人转身，儿子还在原处停留，儿孙自有儿孙福咯，他念叨着，避过那条能被发现的路线，绕远路往营地走去。不知怎的，先前的想法一时刹不住脚，引得肠胃一阵翻滚，就这么走开了十来步，在某棵茂盛的樟树下呕吐起来。待他眼冒金星的直起身，却觉得胃里难捱的胀痛缓解了不少，整个人都神清气爽起来。视线仍旧有些模糊的人，摇了摇弓腰呕吐时充血的脑袋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他走进了营地的医疗服务区。
　　体温与脉搏都正常，再健康不过的检查结果。护士们都是来来回回总打照面的熟脸，没有人能够解释时而出现又时而消失的异常，甚至没有人发现这些事出无常。呕吐物中的透明胶质扭动着渗入泥土，开始它们好奇又刺激的旅程，于是在清理人员到来时，更无从察觉暗流涌动包围、侵蚀这座世外桃源，如群鸦觊觎腐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