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羲隐中录》高沧

105、深夜爬行（12）

　　太阳西移，傍晚的风带走了溽热，也吹散了血腥气与人们的疲惫。一支能量棒下去，复合功能性压缩食品带来了充足的力量感与饱腹感，这种营养成分经过严格配比计算的小零食，基本可以满足各种食物匮乏的需求。不过半刻钟的功夫，两个年轻的执行官整顿停当，先后站起来，而医生也起身跟着他们一起四处寻找可用作垫板的东西。
　　“我来了！”莱希一块一块搬来了零散的混凝土墙板，杰森和她大差不差，受限于体力的医生，找到的大多是木材和不少厚重的书籍。“这…行吗？”
　　“纸张很管用的。”医生拂去《古汉语词典》上的灰尘，把黑红色的硬质封皮擦的干干净净，端正摆在脚边一摞词典和百科全书的最上面，而就只有这种书，才更厚重一些。“来吧。”
　　“我和杰森一起抬，你把你能搬动的，先搞起来。”莱希指挥着，自己站在了杰森的身旁。
　　“不，你和他一起，我们得加快速度。”但杰森拒绝了她的提案，弓腰把手放在楼板下。“一步到位，别磨蹭。”
　　女孩是个有自己清晰逻辑的人，这种简单又毫无理由的拒绝是说服不了她的。“不行，首先是要保证救援人的体力，而且两个人坚持的时间更久。”她没有给杰森再争执的机会，在他身边半蹲下来，同时喊起了节拍。“医生准备好！一，二！”
　　巨力的年轻人们再次抬起了超过他们体重三十多倍的重物，医生迅速动作起来，把身边的书籍推进生命支起的空隙中，小跑着来到莱希这边，开始移动她和杰森运过来的混凝土块。几百斤乃至几百公斤的重物，对于这个长期工作在办公室缺乏运动的普通人来说，无异于蚍蜉撼树。男人涨红了脸，艰难的推着土块一寸一寸移动，好在男孩女孩都把杂物放在自己脚边，距离目标位置并不算远，饶是这样，他连推了三块，便瘫坐在地上上气不接下气了。
　　比起医生，另两人状态也无差，杰森却从牙缝里挤出几句话。“Lex！Going on！”青筋毕露，目光也因过度用力而稍有涣散。
　　莱希加大了双脚的距离，转身蹲下，不顾挚友的惊呼再次钻进稍宽的缝隙中，用自己的肩膀和整个脊背代替了颤抖的手臂。“嗯……”
　　女孩牙关紧咬发出无意识的低吟，杰森感到手上的重力霎时间轻松不少，他再次发力，楼板缓缓升起了二三十公分的高度。“嗬！”随即迅速的侧身蹲下，用肩膀的力量继续负载。
　　两人把几吨重的楼板生生抬起了半人高的高度，而男孩更是再次转身用脊背背起了常人所不能负担之重。
　　“去…那边！”莱希只靠双腿和腰部的力量支撑着重物，双手抱起脚边的混凝土，她竟同时负担了两部分重量。
　　“你！”来不及多说，医生跑回原处在楼板下用书籍摞起了更高支撑点。
　　汗水小股小股流下，顺着饱满的额头流进眉毛里，顺眉尾划过颧骨脸颊，从下颌滴落，一颗颗打在脚下的地板上。
　　抬起的高度超出了预估，医生只得奔跑着把周围能搬动的杂物全塞进了残留的缝隙里，最后又绕着圈检查了两遍，长出一口气。
　　“好了，可以放下了！”
　　两人慢慢收力，感受到已经有其他支撑住这庞然大物的力量后，不约而同的深深吐气。莱希支持不住跪倒在地上，浑身上下的每一块肌肉都用抽搐抗议，到底是男孩子，杰森比她情况稍好，蹲下来大口呼吸了几分钟后，凑近查看挚友的情况。
　　“喂！叫你逞强，吓死我了。”
　　“少…少废话，去踹门。”女孩小声的反驳，戳了戳他的小腿。放在平常，肯定是一个飞踢，但她无论如何也使不出这样的力气了。
　　“得嘞。”杰森一屁股坐下来，转了个身，面朝那段向下的楼梯，用手支撑着自己的身体，一级一级的坐下去。“嘿！里面能听到吗，躲开点，我把门踹开。”
　　“好的！要小心！”
　　杰森朝左侧身曲起右腿，大力蹬去。连踹四脚之后，矮门洞开了三四十公分宽的开口，肌肉已经酸胀难忍，刚一停歇，便听到里面传来女人的声音。
　　“够了够了，我们家人瘦，闻闻你先出去，小心一些。”
　　一张下颌尖尖的小脸从黑洞洞的门口探出来，由于连天的饥饿很是憔悴，显得那眼睛亮晶晶的出奇的大。
　　“你好啊，小朋友。”
　　“Oh little sweetie.”不等杰森摸摸她的头，莱希瞪了男孩一眼，招手示意见闻爬上来。“小心头亲爱的，去找外面的医生哥哥，要捂住你的大眼睛哦。”
　　后出来的是说话的母亲，在棉质睡裙的外面罩了一件灰蓝色的居家服外套，她的状态还不错，和小女孩一样，只是憔悴了一些，倒没有受伤。“啊呀，这么年轻，真俊的，一个大小伙子。”
　　“哈，那是当然……”
　　“阿姨，旁边就是医疗车，医生在外面等着。”
　　女人手脚并用爬上楼梯，却没急着走，而是和莱希跪坐在一起。“姑娘，我没事，我和你一块……”
　　“小伙子，我儿子，他腿断了，人挺大的，麻烦你了。”
　　“儿子！你还有儿子！”杰森激动的伸出手去扶住少年的手臂，支撑着他的身体缓缓坐在台阶上。“不是那意思，叔叔，我是说……莱希！下面有四个人！”
　　“知道了知道了，我替我的眼睛谢谢你大呼小叫啊，动作麻利点！”
　　女人被他们的互动逗笑，这些救援人员倒不像是严肃的军队官兵，更像是，一群训练有素的年轻学生，有着使不完的劲。
　　见希屈着左腿慢慢往上爬，那逆光的地方除了自己的母亲，还有另外一个迤逦的身影。听见她调侃讽刺队友，少年觉得这样的女孩往往都大大咧咧，线条和男孩子一样粗糙，有一头懒得打理的短发，大笑起来声如洪钟。可一步一步靠近了，玲珑起伏的曲线，被汗水打湿的面庞有着水灵灵的清透，深邃精致的面容，睫毛浓密如羽，一头漂亮的金发，让他移不开眼。她也正笑意盈盈的盯着自己看，宝蓝色的眸子眼波流转，这就是，救了自己生命的人。
　　“医生！医生！担架！”莱希扫了一眼少年简单包扎的腿，伤口感染，他就是发着低烧的人。
　　把见闻安顿好的医生早有准备，拖着担架跑过来，那速度比两人还快，倒像是担架自己生了腿往这边赶似的。他把担架伸进楼板下，弯腰的瞬间，余光似乎瞥见一抹明黄从角落里溜走，转头定睛再去看时，却又只是玻璃碎片折射的夕阳光辉。今天的怪事还真多，刚刚发现襁褓里的孩子也安安静静的睡着，这么小的孩子能一次睡这么久，只能说是老天爷感念他们救援辛苦，帮他们减轻负担吧。
　　“来，躺在这上面。闭上眼，小心头。”莱希蹲在地上叮嘱女人。“阿姨，我抬他出去。您小心些。”
　　“谢谢，谢谢你，姑娘。”女人替她擦掉了即将要流进眼睛里的汗珠，目送他们离开。
　　而这边，最后一个男人也从门缝里挤了出来。看得出他是个经常进行户外活动的人，身体还算健康，困守了这么久，精神依然尚可。
　　“谢谢啊，谢谢你啊。辛苦了，小伙子，谢谢你们…救了我一家人。”男人在狭小的空间还要拥抱杰森，这让男孩忍不住在心里吐槽，这一家人，体力有点太好了吧。
　　“应该的…应该的…先出去吧……”
　　直到摸索着被医生和少女带上了医疗车，待眼睛逐渐适应了光线之后，夫妇俩才看清他们所处的地方，和眼前几人的样子。他们之前居住的小区虽然称不上是什么环境一流的顶尖社区，但怎么也算是市级文明范例，建筑管理绿植规划都是相当有口碑的。可现在，这里只是一片凹凸不平的空地，往远去眺望，平常高层才能看见的地标建筑东方之星，现在清清楚楚，也只剩下了从前的一半。
　　见闻下意识拉住妈妈的手，她看到刚刚自己爬出来的那个小小的废墟，讨厌的百科全书的书脊朝着自己，还是插在书柜里更好看一些。如果摆放回去，自己可以收起原先的不耐烦，好好静下心来读一读，不知道是不是还能再有这样的机会。
　　“怎么办…”女人搂住自己的女儿，往丈夫的怀里靠，目光从窗外收回落在儿子的腿上。
　　“不怕，有我呢，有国家呢。”男人搂住母女俩，俯下身子慈爱的摸了摸女儿的脸。“闻闻不要怕，有爸爸妈妈在。”
　　医生手脚麻利的剪开少年的裤腿，消毒上夹板固定，在这之余还不忘通过对讲机和救援点报告情况。莱希则找到了应急消炎口服药，给他喂下去。她做起这些事来已经不再需要人指点，亦不会再分不清楚头孢氨苄、头孢拉定、头孢呋辛、头孢他啶等等抗菌药的不同功效。
　　“这里是三号医疗车，我们带了四名幸存者，一名男性伤员需要立即进行接骨手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