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羲隐中录》高沧

103、深夜爬行（10）

　　发现这栋被完全碾碎的洋房下面居然幸存了整整一家人，是非常偶然的事情。这里正处于巨蛇交战过的地方，在扭打和毒液侵蚀中，基本上是通通夷为平地。救援车队开进来全无阻碍，连杰森都想直接略过这一片散发腥臭毒液气味的荒地，还是侦测设备响个不停，让他警醒几分。人类绝无生还可能，那么这信号就只有一个解释，堕妖就在他附近。
　　少年看似总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冷静下来却有几分正经执行任务的专注了。敛神收心，放缓呼吸，空气荡开无形的涟漪，周围的一切导电物都带上了不同程度的电荷。在雨后潮湿的土地上，一个控制电的执行官，能够做出敌人插翅难逃的天罗地网。
　　他听到了钟声。
　　电流运转有一霎那的凝窒，云州市的供电已经处于不稳定状态，目前的唯一一座不受电力控制的古钟，在市区外30公里远的寒山古寺中，是灾难未波及的区域。杰森看看时间，这是救援开始之后的第三天，下午两点三十二分，现在是三十三分了，为什么会有钟声。就算真的是钟声，要从三十公里之外传到这里，传到脚下，这也太魔幻了一点。
　　等等，脚下？
　　他单膝跪下，将手按在地面上，电流借由地层中的水分向下探索，成为他手的延长，五感的延伸。已经几乎没有他能够探索的地方，缺乏水分的砂石混凝土隔绝了来自外界的探视，而钟声已经停歇了。
　　这或许是精神紧绷下产生的幻觉，救援小队在云州连续探索了两天两夜，比起驻守紧急医疗援助点的普通人，所有的执行官都默契的放弃了休息的时间，因为不知道哪怕一分钟的休息，会葬送多少人的性命。只要还活着，只要还能迈开脚步，他们就要走下去，肩负稍不留神就会被压垮的任务，这是他们的责任。
　　“身体最重要身体最重要……”他坐下来深呼吸几次，平复刚刚紧张到几乎过速的心跳，侦测设备不再报警，这让男孩以为是仪器的误判，但点开侦测设备的小屏幕，警报并未取消，只是自动延时而已，并且以接连不断的震动重新提醒。“就说没有人了……”男孩按掉提醒，抬头望天，又四下转头活动肩颈。
　　不远处的废墟斜斜的刺出几根断裂的钢筋，身后是依稀能看出原貌的小喷泉，被压裂的石砖上，精致的篆刻着胖乎乎的小天使。这里应该是个环境不错的小区，建筑风格偏向欧式，只可惜现在全被碾压成了凹凸不平的饼，变成所有住户的巨大坟冢。希望这些栩栩如生的小天使，能够带领他们每个人，去自己想去的地方吧。如果世界上真的有死神这种东西，这段时间，应该会是忙碌的坏日子。看似大大咧咧嘴巴又不正经的男孩，其实也是个能静下心为别离感伤的人，有着为朋友们煮饺子的温柔。
　　杰森站起来，嘲讽了一把自己天马行空的想法。他们执行官个个都是无神论者，某种意义上，他们才是人们口中的救赎或杀戮的神。但此情此景着实让人沉痛的透不过气，尤其是，背负着这些，还要继续走下去。不过在那之前，他还有别的事要做。
　　捡起地上被压断的铁门残骸，这是一朵漂亮的铁艺百合花，普通人拿着还稍显沉重。用它缓慢的敲了三下刺入眼帘的钢筋，金铁交击的声响并没有穿出很远，在空旷的坟冢之上，连回音也无。这样潦草的丧钟，和无数潦草结束的生命一样，迅速的湮灭。
　　丢掉铁百合花，伤感的时间已经足够长，不能在这里继续耽误下去。收起大范围的感知，只留下自己周围十米半径的安全距离，这是最节省体力又能保证及时反应堕妖侵犯的办法。刚要迈步，钟声又响了起来，比刚刚明显加快了节奏。
　　有什么不对劲，比起钟声，那更像是某种敲击，他拾起百合花，趁着那声音停歇的间隙，试探性的迅速重新敲了十数下刚刚的地方，接着侧耳聆听。短暂的寂静后，急促的敲击声响了起来。不是错觉，不是疲倦，这里一定还有人活着。
　　“Lilith，我这里有地下的幸存人员，我不知道他的确切位置，我需要温度探测。医疗队，你们在附近吗？”
　　“在，道路通畅，我们十五分钟之后到。”
　　“已呼叫莱希·皮尔斯以及维尔娜·瓦格纳，等待应答。”
　　“我太远了，不方便。”
　　“我莱希，看到你位置了，等我半小时，我这马上结束。”
　　杰森又掰下了一朵百合，在这片方圆几公里的空阔地上来回踱步，一边敲击一边扯着嗓子大喊。
　　“再等我们一下，敲起来，让我知道你的位置。”回应他的是持续短促的敲击，任何人听到都会立刻振奋起来的敲击，但在这短短几十分钟里，只有这一个声音，也就是说，这样一片有着几千户人家的住宅区，只有一家人，甚至一个人，还活着。
　　医疗车首先抵达，既是司机也是医生的男人打开车门跳出来，二话没说，也不问其他，立刻和杰森一起竖起耳朵寻找声音来源。
　　两人分头查找，很快就锁定了直径十来米的大致范围。连日来的超负荷运作，让人必须要省去一切额外的体力耗支，两个男人均是无话，只靠眼神简单交流。杰森撸起了袖子，逐一掀开面前坍塌成几块的板式屋顶。扑面而来的是血液□□变质的气味，抱在一起的肉质能够勉强分辨出是一对男女，即使已经是血肉模糊，也看得出男人用他的手臂遮住了房屋坍塌的第一次冲击。但可惜的是，巨蛇的体重根本不是他一介凡人能负担的，他和他下意识想保护的人，都不过是巨兽身下的蝼蚁罢了。
　　“你们在干嘛？”清越的女声，伴随孩童的啼哭来到男人们身边。抱着淡蓝色襁褓的莱希风尘仆仆，以一种母爱气息十足的形象从单车上下来，一边快步靠近，一边毫无章法的胡乱晃悠手中的小祖宗。
　　“Wow.You so fast！”杰森瞟了她一眼，从小到大以来，对方再怎么出格的样子自己都见过了，但抱着孩子还是头一遭，令他忍不住惊呼。
　　“Well.I\'ll take it as if you\'re really praising me.”她把婴儿递给男医生，年轻人没有一个有哄孩子的经验，只是从简单粗暴的一个人到手忙脚乱的另一个人而已。“你找到了？”
　　火元素能量悄然释放，与维尔娜一样，对于空气温度的变化，莱希也能够达到一定程度上的细腻感知。而作为二年级学生，她对于自身能力的把握也更精准，寻找废墟下与环境温度不同的生命体，捕捉他们的准确位置，在某种范围内估量伤员身体状况，易如反掌。
　　“应该是在这附近，有人在下面敲打东西，我听到了。”掀开床板，再下面是一滩血泊中的吉娃娃犬。“Peace.”
　　“不在这里，这下面没有热度。”莱希抓住杰森的手臂，制止他一头热血的鲁莽行动。
　　“啊？”他被拉着手臂往另外一个方向走去，甚至还被自己绊了一下，最后停在十来步开外的位置。“在这里吗？声音不是从这传出来的，是吧？”
　　这位题是在问和婴儿最斗争的医生，一边单手哄孩子，一边准备急救用品的男人，语速跟着手速越来越快。“对，但是我们俩是外行，人家是内行，内行发话没道理不听，有方向总比没方向好。乖啊…或许是因为固体传声，到咱俩耳朵里已经不是一个位置了。而且…不哭了不哭了……那房子里的主人已经……谁还能再敲东西啊。”
　　“好嘞，那就听你的。找错了都是你的锅。”男孩双手用力，掀开了新的大片屋顶。
　　“我的我的，你王杰森不能吃一丝丝亏，真的是…再把你给吃坏咯。”莱希也加入进来，一手掂量起小半面混凝土墙面丢出去，看得男医生目瞪口呆。
　　“……都是怪力…”
　　“我听见了哦！”再怎么厉害，娇憨仍是娇憨，背后议论也会让女孩心有不快，被指异于常人，谁听了都难以维持理智。
　　“夸奖夸奖，我们还是很羡慕你们的，风里来雨里去，多酷啊。”
　　“嘿嘿，那倒是。”即使两个人没有一个能够像医生说的一般，杰森还是笑着打圆场。“我记得你以前想当医生的来着……”
　　莱希不理他们两人，只加快手上的动作，压扁的家具电器一件件丢出去，甩得框里哐啷响，用此等暴行来发泄自己的不满。
　　“说了个寂寞，算了算了。有人吗！下面！”杰森手指带电，感应指下的电荷变化。人体的生物电流表现方式，是他最先掌握的知识，在可导电的范围里，也能通过寻找专属人类的电流属性，来确定目不可及的地方的大致情况。
　　“快一点，有人在发低烧，可能是伤口感染。”莱希一股脑抱起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床榻被褥，这栋洋房建筑的地板已经露了出来。
　　没有塌陷时恰巧形成的三角空隙，幸存者另有所在，杰森立刻趴下来大力拍打地面，几乎瞬间就有了回应，笃笃的声音从地板下传出，给在场三人都打了一集强心针，顿时连耳中婴儿的啼哭，都不那么让人烦躁不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