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15 两颗苹果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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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清早，从雾林而来的冷空气就钻进了荆棘笼罩下的国王大道，雾蒙蒙，阴恻恻的湿意从发丝直达发根，贝娅感到头皮冷得发麻，而意识却依然停留在那场铺天盖地的大火里。
大火将空气烧得扭曲起来，白色的人影站在火中，他的脸颊透过扭曲的气墙看，已然变形。
伊泰……贝娅这么想着，奔跑着跨越火海，想拉走被火焰包裹的那个人，她握住他的手，“我来救你了，跟我走吧。”
然而她看着他缓缓抬起头，睁开漂亮而清澈的双眼，幽蓝的勿忘我花瓣飘洒在他的眼眸里，璀璨如金子的齐肩鬈发，俊美得像妖孽，无瑕得像神明。
贝娅一时记不起这容颜，愣在了原地，直到他抬起她的手，在她手背上轻轻一吻，“你是来带我走的，对吗？”
“不……”贝娅愕然，“伊泰呢？”
他却笑道：“不对，这里只有我。”
“可是伊泰呢？”
“他不在这里。”金发少年好脾气地解释道。
贝娅不解，“这里是哪里？”
“你的心里。”他说。
贝娅心脏痉挛一般地猛然抽痛，她突然想起他是谁，然而这一想起就已经是惊醒了，一滴露珠从顶上密布的荆棘缓缓滴落贝娅的额头，啪嗒。
她坐起身，只听见车轱辘碾动石子路咯吱咯吱的怪声，原来她正坐在一辆堆满货物的驴车上。
“怎么了？”
熟悉的少年音在贝娅耳畔响起，她转头，埃利斯靠在一个装满洋葱的大木桶上，他金棕色的柔软发丝和精致的侧脸，与身后冷棕的木桶相映衬，让贝娅很有架起画板，给他作一幅油画的冲动，名字就叫少年与洋葱。
不过太土了，这名字，贝娅爬上蔬菜桶，找了个苹果，递给埃利斯，“吃吧。”
埃利斯一愣，不过还是乖乖地啃了口苹果。
叫少年与苹果还行。
贝娅胡思乱想着，说道：“我做噩梦了，很奇怪的噩梦，这也许是不好的征兆。”
“你大可放心，自从梦神多萝丝死后，梦就再也没有神力操控了，你做噩梦只可能是因为你太累了。”埃利斯啃着苹果，耸了耸肩。
贝娅惊道：“梦神死了！？什么时候的事情。”
“凡人不必知道的事情。”
贝娅追问道：“可是神好端端的怎么会死掉？”
“正是因为神的世界从来都没有好端端过。”
埃利斯似乎不太愿意继续解释下去，“对了，我倒是很想听听你昨晚做了什么。”
身下的板车还在颠簸着，贝娅转头发现越来越远的东夜城，浓烟飘散在乌黑的上空，火焰将城堡烧成了残壳，只剩几根石柱和焦黑的塔楼，那塔楼圆弧的塔顶像被巨龙的利爪狠狠地刨了一下，裸露的锯齿状缺口丑陋而苍凉。
无数夜妖像白日的乌鸦盘旋在荆棘堡的四周，地上躺着的，血色的，一叠一叠的，大概是尸体吧。
“也没做什么，就是……埃利斯，杀人会入地狱吗？”贝娅吸了口清晨薄荷味儿的冷气。
埃利斯反问道：“除了被神明选中的英雄，所有人都会下地狱，你很怕吗？”
“有点儿。”贝娅回头看向埃利斯，“为了逃出去，我在城堡里纵火，我害死了伊泰……”
埃利斯平静地醒悟过来，“原来这就是你做噩梦的原因，你感到愧疚与负罪。”
“我现在是个纵火犯和杀人犯，这可不是什么令人愉悦的履历。”贝娅叹了口气。
埃利斯笑了笑，伸手撇开她被火燎乱了的刘海，“你做得很好，这正是你需要完成的，当你行走于这个世界，每个人都是陌客，你不该被他人扰乱自己的步伐。”
“我不知道，我尝试着让自己铁石心肠，但好像没那么容易做到。”
贝娅抬手，将埃利斯的手从自己额头上拿下来，然后紧紧握住了他冰凉的手，“你呢？你是怎么逃开瑟德里克那些人的？”
“和计划好的一样，我唤来了夜妖，夜妖困住了那位公爵和他的手下，我想，现在他们可能已经死了不少人了。”
埃利斯说这话时，仍然在波澜不惊地啃着苹果，啃了两口还忽然眼睛放光，“这个果子的味道好像还不赖。”
“是吗，呵呵。”贝娅干笑着，也拿起一个苹果，只感到心头漫上寒意，越加看不透眼前的少年。
*
有红色的液体落到了瑟德里克的手背上，他抬头，又下血雨了吗？
温热的，不连续激溅的液体，原来这不是人们用来形容红色雨水的“血雨”，而是真正的血雨，是身边骑士们的鲜血洒落而成的雨，瑟德里克的目光无处停留，密集的夜妖像蝗虫般将太阳和晴空全部吞噬，黑漆漆的地面，狂风吹卷着他的星夜披风。
夜妖并不着急，只将这些人类围着，时不时在列队侧翼发动突然袭击，将某个走神的骑士的脖子一口咬断。
本就已经是瓮中之鳖，却没想到这些夜妖竟然还这么有耐心，要一个一个地杀死人类，以确保万无一失。
眼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地倒下，只剩艾林伯爵和他的儿子雷波姆依然手持刀剑，怒视前方。
“看来我们都要死在这儿了。”瑟德里克面无表情地说道。
艾林伯爵听此忽然放声大笑，“怎么？你怂了？怕死？”
“我怕死？我要是怕死可不会站在这儿。”瑟德里克唇边流露出一丝笑意，低低地说：“我只是有些遗憾……”
他的后半句没人在叫声吵闹的夜妖群中听到，他挥舞着长剑，不敢懈怠一丝一毫，却在此时，两只大个头的夜妖扑向雷波姆和艾林，将父子俩扯倒在地，瑟德里克来不及有所动作，夜妖便嗡作一团，将这对父子拖进了夜妖群中。
亲耳听到夜妖们吮吸喉血的刺耳笑声，瑟德里克还是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他挥剑的手被几只夜妖抱住，动弹不得，只能手脚并用驱赶这些难缠的畜生，然而随着体力耗竭，他喘着气终于被夜妖们缴械拖倒。
眼见着那些牙齿锋利的怪物，用他们可怕的利爪在他脸上留下一道又一道的血痕，瑟德里克依然没有闭上眼，他躺在地上，望着天空，层层叠叠的夜妖将他的视线遮挡，而他却依然可以从那些套叠的阴影里找出一丝光亮。
人死之前，总是该回顾点什么，瑟德里克也不例外，他望着那丝光亮，五十多年的人生开始洗牌重放。
他的腰间，从佩着木制匕首，到闪亮的长剑，再到圣星御剑，后来是将士用剑，好多年好多年之后，他才佩上父亲的遗物——赤龙骨剑。
然而这些画面都很短，短到瑟德里克不太确定是否回忆了，随后他的记忆便始终停留在另一个场景，紫裙的少女坐在月花花架下，一摇一晃地荡着秋千，他就站在少女的身旁。
“瑟德，你有没有喜欢的人啊？”
他没有应答，少女继续追问：“瑟德，你有没有喜欢的人啊？”
那个场景始终在重复，而瑟德里克也在喃喃地念着遗语：“是你，一直都是你……”
“过去和未来都是由诸神决定的。”不知为何，那个傲慢无礼的少年的声音在他耳边响了起来。
那一点缝隙里的光亮正在逐渐泯灭，少女忐忑的面容也消散在了瑟德里克渐渐黯淡的双瞳中。
“艾蔻莎……”
他合上了双目，而一道强光突然从夜妖群中爆发。
*
驴车在离开东夜城的路上越驶越远，贝娅问过埃利斯驴车的来历，埃利斯却只是笑着挠了挠头，说“借的”，当然，怎么“借的”就没有人知道了。
吃着苹果，贝娅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埃利斯，你拿回幻形剑了吗？”
“没有，剑一直在那个公爵手里，我拿不到，不过既然是不死魔留给你的，那么总有一天会重新回到你手里的。”
“我老死那天也算总有一天。”贝娅吐槽道，“我们丢了好多东西，幻形剑丢了，白银也丢了。”
埃利斯好奇地问道：“白银是谁？”
“我的一匹马，前不久才买的，那是一匹好马，可惜没遇上个好主人。”贝娅叹了口气，“他如果还在城堡里，那现在恐怕都成烤全马了。”
贝娅说罢，摸了摸肚子，突然有点怀念前两天荆棘堡肉排的香味。
埃利斯笑了笑，“不要紧，你还有我。”
听此，贝娅心头一暖，却假装理智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赖着我就是为了那个旧神之心，事先说好了，我可不会跟着你去找什么旧神之心，我要回中部，我要回家！”
“没关系，我会陪在你身边，等着你的。”埃利斯说道，“你只是需要时间来适应这一切。”
贝娅无奈地叹了口气，“你这个神什么的，还真是异常地执着，随便你吧。”
她抬起胳膊伸了伸懒腰，躺在软绵绵的干草堆上，望着清晨还未彻底黯淡的星星和月亮，还在天空上留有斑斑点点的余痕，她想起之前在图书馆看的书，扭头就问埃利斯，“埃利斯，凯斯莱神话是真的吗？”
“谁是凯斯莱？”埃利斯奇怪地问道。
“一个英雄，凡世的英雄，有座岛就是以他命名的，你原来不知道吗？”
埃利斯摇了摇头，“也许知道吧，我沉睡过很长一段时间，许多事情都变了，更何况，我也对凡世英雄不感兴趣，有的神明倒是很爱纳凡世英雄为门徒。”
“门徒？”
“是的，那些神明喜欢在凡世挑选可以为自己侍奉效力的凡人，当他们战死之时，便将他们的灵魂由生海引上神圣光明界，只要成为神的门徒，就能给他们在人间想得到的任何享受——”
贝娅若有所思地点头，忽然又问埃利斯，“你说你对凡世的英雄不感兴趣，那你是没有门徒咯？”
“我有很多门徒，但他们都不是人类，也不是英雄。”埃利斯笑了笑。
贝娅点了点头，故意掐着嗓子阴阳怪气地道：“对啊，你是龙神，你的门徒肯定都是龙啊，你的龙呢，他们怎么都不来帮你找旧神之心？”
“他们已经在帮我了，只是没人知道而已。”埃利斯听到贝娅的嘲笑，无可奈何地答道。
贝娅将苹果核啃得干干净净，便打算撂在一旁了，谁知埃利斯向她伸手道：“把他给我吧。”
“你是说苹果核？”贝娅不解抬高那颗蔫巴的苹果核。
“对。”
“好吧。”她将苹果核递给埃利斯，埃利斯小心翼翼地拿出自己那个苹果核，将两颗苹果核放在手心，忽然之间，苹果核剧烈颤动了两下，平静下来之后，一阵温柔而又亲昵的和风吹向他的手心，淡淡的绿色光芒于苹果核上绽放。
埃利斯像望着婴儿一般望着那两颗苹果核，随着驴车前进，将那两颗苹果核依次落在了路边。
贝娅向车后看去，苹果核一落地便如活物钻入了泥土，不过两三秒的时间，迅速爬出地底生根，生出好几根翠绿的芽，并且还在不断地生长拔高，直至驴车拐过一个隘口，即将失去身后的视线，那芽已经长成笔挺的树苗。
“等等，那苹果核，是会立马结出果实吗？”贝娅忍不住拉住了憨驴缰绳，跳下车再望了一眼，只可惜那树苗依然是苍翠的树苗，还并未长成参天大树。
她充满疑问地回到了车上，埃利斯说道：“剩下的，就该靠他们自己了。”
“不可思议，可最让我觉得不可思议的是，你竟然对待两颗苹果核那么温柔。”
贝娅摇了摇头，“你对他人的生死丝毫不关心，却能这么认真地对待这些植物？”
埃利斯笑道：“其实植物也在说话，只不过，他们的语言更像一首在脑海里浅唱的歌曲，如果有一天你能听到，你就会喜欢上他们，他们的声音可比人或神的唠叨好听多了……”
“如果我不了解你的话，还真会以为你是一个温柔善良的环保大使。”
贝娅抱着手，越发觉得自己可能永远搞不懂这位神秘的神明了。
埃利斯忽然贴近她耳边，一手拦住她的肩膀，吐息温热，轻声说道：“贝娅，你确实还不够了解我，仔细观察吧，神可是很复杂的，善良，抑或是邪恶，你想怎么看待我？”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15 两颗苹果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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