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他》今宵露重

13、第 13 章

　　案发时，在公交站前，他问过老邢，认不认识顾晚星。

　　屁大点事，老邢竟然撒了谎。

　　他想不通。

　　一个女明星，你认识就认识，不认识就不认识，有什么好隐瞒的，除非心里有鬼。

　　这一刻，陆鸣觉得自己就是抓鬼的钟馗。

　　跟着老邢没走太远，大概市场中段，老邢脚步一停，拐进了一家海鲜店。陆鸣没敢跟太近，在附近找个摊位，对着一堆小黄花挑挑拣拣。

　　大概停了十几分钟，老邢从店里出来，两手空空，什么也没买，下了台阶，低着头往回走，背影落寞。

　　陆鸣放下小黄花，走到店门口，抬头看看门脸。

　　门脸是新的，刚装修完，一片瓦蓝，用草书写了四个字——周记海鲜。

　　他犹豫了一下，觉得现在进去有点唐突，但转念一想，案情紧急，这里也不是主干线索，似乎没那么多顾及，手往兜里一插，直接走了进去。

　　从外面看，这店门脸不大，等走进去，发现内部空间不小。靠墙位置放了一圈玻璃缸，里边有普通人常吃的蛏子、蚬子、螃蟹，也有进口的澳龙，澳鲍，品种不少，满货满仓。

　　靠门位置，放一个收银台，后边坐一个飞机头，正低头玩手机，穿一件白色羊绒衫，见陆鸣进来，把头一抬，眉开眼笑：

　　“来了哥，想吃点啥？”

　　这人三十岁出头，长相帅气，有点当红小鲜肉的意思。

　　陆鸣笑笑，“你是老板？”

　　飞机头皱皱眉，表情戒备。

　　陆鸣扭头，去看墙上的《卫生许可证》，紧接着问，“你叫周广耀？”

　　飞机头脸色一沉，“那是我爸，你找他有事？”

　　“没事，我找你，你叫啥？”

　　飞机头笑笑，“哥，我|干的是正经生意。”

　　陆鸣掏出警察证，“我知道。”

　　飞机头脸一垮，“你是市局的？”

　　“嗯。”

　　“你们刑队刚出去，你没看见？”

　　“是吗，我没注意，刚从那边查案查过来。这一片我负责，刑队找你什么事？”

　　“这……你问他就不知道了。”

　　“他是领导，我怎么敢问。”

　　飞机头挠挠头，脸色更苦。

　　“你还没说呢，”陆鸣不依不饶，“你叫什么，他找你什么事？”

　　“不是，警察同志，你们这么搞，我这生意还做不做了？”

　　“做！当然得做！”陆鸣陪个笑脸，“你看，现在也没人，咱们随便唠唠呗。”

　　“这有什么好唠的！”

　　“你先说，你叫什么？”

　　飞机头瘪瘪嘴，“周斌。”

　　“哦，周斌……”陆鸣松口气，“刑队找你啥事啊？”

　　“没啥事，他就是找个人。”

　　“哦，找人，什么人？”

　　周斌忽然不说话了，把头一低，像是得了自闭症。

　　“最近郊区出了案子，他应该是来查案的吧？”陆鸣诱导道。

　　“嗯。”周斌点点头。

　　“他想找谁？”

　　“找个杀人犯。”

　　陆鸣心里一动，面上波澜不惊，“什么杀人犯？”

　　“就是杀人犯啊。”

　　“这杀人犯……他跟你有什么关系？”

　　“以前是同学。”

　　“什么时候的同学？”

　　“从小学就是，一直到高中。”

　　“他叫什么？”

　　“陈江。”

　　“陈江？”陆鸣眨眨眼，把这两个字快速过了一遍，以前没听过，在档案里也没见过，“这个陈江，男的还是女的？”

　　“男的。”

　　“他杀人是什么时候的事？”

　　“高中。”

　　“高几？”

　　“高二。”

　　“你们平时关系很好？”

　　周斌冷笑，“谁跟他关系好。”

　　“关系不好，那刑队找你干吗？”

　　“他也是没办法……估计他想找的不是我，是顾加衣，可人家不理他。”

　　“顾加衣……你是说顾晚星？”

　　“对。”

　　“那顾晚星跟陈江是什么关系？”

　　“他们……我也不知道。”

　　“是男女朋友？”

　　“可能吧。”

　　“那你跟顾晚星呢？”

　　周斌愣了一下，“你啥意思？”

　　“你们是啥关系？”

　　“我们……我们没啥关系。”

　　“你喜欢她？”

　　周斌脸一红，自闭症复发。

　　陆鸣避开这个话题，又问，“刑队过来，是想打听陈江的下落？”

　　“嗯。”

　　“那你是怎么回答他的？”

　　“我哪知道，我跟他又不熟，只是你们刑队觉得熟罢了。”

　　“这事，顾晚星知道吗？”

　　“啊……？”

　　“你们没微信？”

　　周斌苦笑，“警官，人家是啥我是啥，除了海鲜，别的事我都不清楚。”

　　“那高二陈江杀人的事，你总清楚吧？”

　　周斌叹口气，结束摆烂，点点头，“嗯，知道一点。”

　　“他杀的谁？”

　　“张新武。”

　　“也是你同学？”

　　“嗯。”

　　“为什么要杀他？”

　　“不知道……是真不知道，当时说什么的都有。”

　　“跟顾晚星有关吗？”

　　“我刚才说了，真不知道，出事的时候，她在上课，至少当时没关系。”

　　“那有知道的吗？”

　　“有啊，张新武当时叫了很多人，去了陈江家，就是在他家被杀的，那些人你们也抓了，肯定有口供啊。”

　　“嗯，除了你，还有谁跟顾晚星走得近？”

　　周斌想了想，“李玉琼，她们俩是同桌。”

　　“这个李玉琼在哪，能联系上吗？”

　　“就在欢城，我应该有她的手机号，你等等……”

　　周斌打开手机，翻了一阵通讯录，号码顺利找到了。

　　陆鸣看了一眼，存在手机上，又问，“刑队还问你别的了吗？”

　　“没了。”

　　“真没了？”

　　“嗯。”

　　陆鸣一笑，“谢谢配合。”

　　说完，马上从店里走出去，在门口找了个避风的角落，直接拨打了李玉琼的手机。

　　“喂……”一个疲惫的女声。

　　“你是李玉琼？”

　　“嗯。”

　　陆鸣简单介绍了自己的身份，“想找你打听个人……”

　　“什么人？”

　　“陈江。”

　　“陈江……？”

　　一提到这个名字，李玉琼像一个河蚌，瞬间合了口，再没了声音。

　　“你还在欢城？”陆鸣又问。

　　“唔……嗯。”

　　“现在方便见面吗？”

　　“见面？”

　　“嗯，不用去家里，就在楼下，咱们随便聊聊。”

　　李玉琼沉默许久，最后架不住软磨硬泡，还是说出了自己的家庭住址。

　　电话挂断，陆鸣回头，发现周斌站在不远处，他打个招呼，刚想走，没想到周斌追了过来：

　　“陆警官。”

　　他脚步一停。

　　周斌搓搓手，“我听说……天女庙死在了女明星？”

　　“嗯，怎么了？”

　　“这事……是不是跟她有关？”

　　“你是说顾晚星？”

　　“对。”

　　“你怎么知道有关？”

　　“网上都这么说。”

　　“都是谣言。”

　　“她离婚……她离婚是不是也因为这事？”

　　“我是警察，又不是狗仔。”

　　周斌一窘。

　　“你结婚了吗？”

　　“啥？”

　　陆鸣一笑，“你结婚了吗？”

　　“还没。”

　　陆鸣点点头，重新打量了他一番。

　　个头不矮，跟自己差不多，飞机头，鼻梁高挺，白色羊绒衫，黑西裤，切尔西皮鞋，干练利落。如果不卖海鲜，在写字楼找份工作，上下班开辆奔驰，往人堆里一站，也算不凡。

　　“还想着她呢？”

　　这一句，周斌没答，站在原地，歪着头，眼神发空。

　　“她有那么好吗，值得你惦记这么久？

　　这一句，周斌也没答。

　　陆鸣摇摇头，不想再问了，扭头往回走。

　　他一直走了很远，没有回头，不知道身后的状况，不知道直到他上了车，周斌还在原地站着，一直没动，不知道周斌回过神来，扭头往回走，到了店里，直接瘫在椅子上，表情木然。

　　这家店，周家已经开了三十年，空气一成不变，咸、腥、臭，地板拖一遍，味道小一点，再拖一遍，味道再小一点，但永远不会消失。

　　他跟海鲜一样，出生，长大，被捕捞，被售卖，被消失。

　　这味道，是海鲜的味道，也是他自己的味道——每天坐在同一个地方，随时间慢慢腐烂的味道。

　　上小学的时候，他觉得自己是孙悟空，到了初中，又觉得自己是奥特曼，到了高中，终于有了点文化，又觉得自己是陈胜吴广，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上了大学，到了大城市，又觉得自己是比尔盖茨，伸出手，就能改变这个世界，现在，他只觉得自己是尾生，那个躲在桥下，看时间慢涨，最后抱柱而亡的尾生。

　　其实，他还不如尾生，尾生痴情，至死信守承诺，而他处过好几个对象，相过好几次亲，只是最后，一直没有最后。

　　没错，他已经被她毁掉了，毁得不动声色，毁得悄无声息，毁得干干净净。

　　她是无心，他也是无心，可只有无心，才最可悲。

　　他每天过秤，卖蟹，睡觉，再过秤，卖蟹，睡觉……偶尔也做梦，常常梦见她，可即便在梦里，也总不得自由，他是被局限的，只敢从小学梦到初中，初二，最多初三，往后，他就不敢梦了。

　　初中，他是班长，是篮球队的主力，还是升旗手，家里卖海鲜，生意红火，他不缺钱，不缺朋友，更不缺老师的赞美，成绩稳定班级前三。

　　在喜欢她之前，他是什么都不缺的，直到她家里出事。

　　那是小学五年级，他还不太懂爱情，她也不算出彩，长得漂亮，但眉梢有块胎记，人也矮，还没长起来，跟他想象中的公主还有相当的距离。

　　他不是冷漠的人，对她的遭遇，他同情，甚至觉得怜惜，想施以援手，但又没必要，因为班里有个疯子，总能把她保护得很好。

　　他不懂爱情，也不懂疯子，可随着时间流逝，到了初中，进入青春期，她离疯子越来越近，离自己越来越远，他的世界，开始暗了下来，夜越来越长，白昼越来越短，四季开始紊乱，他从北温带，被慢慢驱赶到北极圈。她就像一个小偷，不知不觉，偷走了他的太阳，又不知不觉，一颗一颗，偷走了他所有的星星。

　　后来，升了高中，疯子杀了人，他觉得机会来了，想站在她的身前，变成她的保护者，可是，她变了。

　　人变瘦了，形销骨立，也变冷了，默不作声。

　　哀莫大于心死，别人说，陈江只杀了一个人，他觉得不对，算上自己，那一刀下去，明明死了三个。

　　这时，客人进来，打断了他的回忆，他站起来，笑脸迎了上去，继续卖虾卖蟹。

　　稍停，生意淡下来，他回到座位，看了一眼手机，同学群里很热闹，全是@自己的消息：

　　徐萌@周斌：你家女神离婚了

　　徐萌@周斌：你又有机会了

　　陈希@周斌：不光周斌，喜欢过顾加衣的都出来挨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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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点开键盘，发了个捂脸的表情，随后@所有人：刚才警察来找我了，都别乱说

　　这行字发完，世界大乱。

　　李思齐：顾加衣也就离个婚，警察为什么找你

　　许魏民：就是，明星离个婚警察也管

　　李思齐：是不是跟天女庙的案子有关

　　周斌：我哪知道

　　这行字打完，他把手机一扔，又瘫在椅子上。

　　烦，真|他|妈烦透了！

　　不凑巧，他越是烦，这帮同学越是添乱，手机一直响个不停，他闭眼装死，把手罩在眼上，感觉四周灯光全暗，卷帘门也落下，他变成一只虾，落在北极的海里，周身裹满冰雪，等来年春来，海水化开，他自会苏醒。

　　没想到，梦还没做完，微信有电话进来，他抄起一看，是徐萌。

　　“喂……”

　　“怎么，还装死呢？”

　　“啥事，说。”他用了是杀人的口气。

　　“告诉你个好消息，要不要听？”

　　“爱说就说……”

　　“顾加衣来了。”

　　“什么？”

　　“你的梦中情人来欢城了，住的是丽华酒店，晚上八点之前到。”

　　“你怎么知道？”

　　“我有个闺蜜，在丽华干大堂经理，我是听她说的……放心吧，消息绝对可靠。”

　　这电话要是别人打的，他可能不信，但徐萌不一样，她家是开化工厂的，本地纳税大户，可以说是手眼通天。

　　“这消息我带到了，至于见不见面，你自己看着办……我可是看在老同学的份上，特意把这消息告诉你，你可别把我姐们卖了。”

　　他没出出声，还在走神。

　　徐萌又问，“怎么，还是不信？”

　　他咬紧嘴唇，“兴许重名呢？”

　　徐萌叹口气，“嘁，人家订的是行政房，一晚两千多……还有，我是看在同学的面子上才告诉你，顾晚星每年都来，来就住丽华，还穿一身黑，像是来扫墓的……欢城就出了这么一位大明星，住得次数多了，身份证号，手机号，她全都记得，就算客户信息保密，显示不完整，她也一眼就能看出来……怎么样，现在总信了吧？”

　　“哦，我知道了。”

　　电话刚挂断，徐萌又发微信过来，找他单聊：

　　徐萌：怎么样，我够意思吧

　　周斌：嗯

　　徐萌：那你想不想去见她

　　周斌：她买海鲜吗

　　徐萌：哈哈

　　徐萌：我记得你们三个，你，顾晚星，还有李玉琼，关系挺好的，怎么后来不说话了

　　周斌：你可真八卦

　　徐萌：委屈屈

　　周斌：长大了，就玩不到一块去了

　　徐萌：你要去见她，千万别把我闺蜜卖了，装成偶遇就行

　　周斌：？

　　徐萌：别装

　　周斌：我哪装了

　　徐萌：就我这消息的含金量，至少也能换两只澳龙吧

　　周斌：？

　　徐萌：澳龙改天送我府上，聊表你的心意，嘻嘻

　　周斌：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