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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奥萨诺 ...

  •   战前的时候,她还是法语世界笔耕不辍的作家,战后她就再也不写作了,或者说,她再也不思考了。罗莎德琳·弗莱特远渡重洋,离开法国,到达美国,在飞机上她遇到了弗兰克五世,这个青年的家族是美国历史上最伟大的成功故事之一,弗兰克一世贩卖黑奴起家;二世乘友人病重,将他的银行洗劫一空;三世开赌窟,办妓院,贩毒品,“赚取九十亿”;四世搞石油黑市,搞颠覆活动,独揽大权……他看到她那一刻,就受到了一种审美上的震撼,他坠入爱河,然后他们就那样结婚了。

      那之后她臭名远扬,报纸上原本曾报道她如何与盖世太保斗智斗勇,保全抵抗运动成员的生命,后来转向她的世纪婚礼,最后就全是她的丑闻,比如她打高尔夫时,让情人趴在草坪上,用嘴巴、臀部或者别的什么部位放置球,然后失手用球杆把人家的牙打掉,把人家的生殖器官打折,记者变身潜入她的百亿豪宅应聘下人,却要忍受身心的虐待,她好像战后就发疯了,连她丈夫弗兰克五世都无法制衡,终于,这个疯女人在1956年认识了一个势均力敌的疯男人,作家奥萨诺。

      奥萨诺,艾迪·兰瑟认为他是美国最著名的作家。他的成功来得很轻松,二十五岁发布的第一部小说让他举世闻名。有富裕的父母和耶鲁大学的法学学位,他根本不知道为艺术而挣扎是什么滋味。他是他这一代最忙碌的作家,也是诺贝尔文学奖竞争者的身份,尽管后来他的小说都没那么好,随便写,随意圈钱,书的销量每况愈下。最终,他接受了全国最有影响力的《周日书评》专刊总编的职位,像疯子一样管理这个文学帝国。他那独特的个性吸引所有人,比如对男人和女人都很有吸引力的,敏捷又卓越的智慧。

      那一年她坐飞机,在穹顶的休息室,把她珍爱的法国贵宾犬放出来到处转悠,奥萨诺坐在一张高背椅里抽哈瓦那雪茄,她的小狗到处嗅着,最后转了一圈回到她身边,她叫空姐告诉他熄掉雪茄,因为她的狗不舒服,于是,奥萨诺冰冷的说:“你再说一遍。”

      于是罗莎德琳返过头来注视他,两个人都面无表情,休息厅烟雾缭绕,大家都在抽烟,没人说话,只有她的那只小贵宾犬正大口喘气,发出小小嗝声,其实休息厅本来就是拿来抽烟的,她才不该带狗进来,她挑衅式的再次说了一遍,然后一个微笑爬上他的脸,一个魅力无限的微笑,一个纯粹疯狂的微笑,他把雪茄摁熄了,然后猝不及防的伸出手臂越过桌子,手掐住那只狗的头,举过来双手几乎扼死它,那只小狗的眼睛暴突出来的瞬间,罗莎德琳一跃而起,一拳挥在他脸上,小狗落下来,他轻声说:“你现在明白了。”然后也是一拳砸在她脸上,空姐尖叫起来,他们两个掐起架来,她牙齿把他整个肩膀的肉几乎咬烂,她的半边脸也鲜血淋漓,等到保安把两个人拉开时,他们两个彼此不服输的注视着,好像公狼和母狼,她用手腕擦血,对视的瞬间发现彼此都有一双疯狂的眼睛,他们两个都是疯子,于是他们下了飞机就相爱了。

      他们的爱情故事非常荒诞,彼此一言不合就把对方脖子掐住,掐掉脸色发紫为止,他们两个专门说激怒对方的话,她故意说菲茨杰拉德如何从他妻子泽尔达那里偷了她最出色的作品,要不是他那么做,她本可以成为一个伟大的小说家。于是他们两个又打架,停下来之后,也许她之前的话都是找茬,但最后一句却是真心:“除了我剪烂的那本,其他的都是中产垃圾。”指用剪刀刚剪烂的《了不起的盖茨比》。他也觉得没毛病,也认同,所以他们又打起来,打到她被警察抬走,于是她又上了报纸。

      他也时常故意激怒她:“我认为最不可能变成你这样恐怖资本大鳄的就是作家,我是指——真正有水准的作家,而不是那些畅销书的创作者,你战前那些作品确实很有水准,但你现在判若两人。”她并不觉得羞辱或者别的什么,于是他开始另辟蹊径,谈女人、女性解放运动和性,说:“女性解放运动认为,他们有权力控制她们的生活,这就像男人认为女人在性上面比男人纯洁一样愚蠢。女人可以随时随地跟人干一场,只不过她们害怕承认。女性解放运动针对的是百分之零点一的那些有权力的男人,那些人根本不能算是男性,他们甚至都不算人类。女人需要取代的是那些人,她们根本不知道要爬到那一步得不惜杀人才行。”

      他经常装作愤世嫉俗,鄙视美国最有权势的文学圈子:政治知识界、文化狂热主义、自由主义者、女性解放阵营、激进派……他总说自己反对女性解放,甚至作为唯一的男性演讲者出席全国女性解放大会时说:“我要么跟你们斗争,要么就操你们。”当然,这番话只得到了喝倒彩,其实他说那句话只是为了获取她们的注意力,他的内容会是支持女性解放的,只不过她们没给他说下去的机会,他是一个很矛盾的人,就比如说他和罗莎德琳说这些,就只是为了激怒她,而不是为了阐述自身的观点。

      她根本没怎么听他的话,只听了最后一句,觉得非常喜欢,没错,为了爬到那一步,她不惜杀人,能够站到社会的金字塔顶端,杀多少人都是不足惜的。他看她表情就知道了,她不在意自己的性别,不在意自己是男还是女,她只是纯粹的把自己放在了那百分之零点一的阶层,别的什么都不在乎,女性的解放啊,男权啊,她什么都不在乎,只在乎自己的权益,为此男人女人都不重要,然后他又说:“我完全支持平等,支持女人得到那些男人已经拥有了的,胃溃疡,心脏病和一大堆男人痛恨去做的工作,我为四个完全能够自食其力的女人付赡养费,就因为她们跟我不是平等的。”他指他那些前妻。

      她无动于衷,觉得他的论调好像跟她没什么关系似的。有时候两个人都能意识到,他们两个,内心深处都对这样的问题不关心,奥萨诺也不过是假装愤世嫉俗而已,他内心并不存在什么恒定的观点,或者说根本没有观点,于是他们很快的,永远的抛开了关于两性的问题。于是他们常常更深入的聊书籍,他说高尔斯华绥和托尔斯泰生逢其时,花四十页放一个屁,说一个有电视机的男人为什么要读普鲁斯特,一说到巴尔扎克,他激动起来:“那个该死的巴尔扎克!我不服!我不服!谁他妈现在还读他啊?”他说德莱塞是文盲、土著,一个九百页的大脓疮,纳博科夫是狗屎,罗莎德琳随他说,他骂法国文学、英国文学她都无动于衷,他一开始提到俄国文学,说:“俄国人和英国人,哦!我不知道哪个更好!”她就大为光火,和他掐起架来,说:“你懂什么屁!俄国文学比英国文学好!我管你什么《大卫·科波菲尔》和莎士比亚!”

      他说托尔斯泰写《安娜·卡列尼娜》就是瞎写,她差点拿剪刀把他喉咙捅个对穿,他很讶异的说:“原来你还有文学良心。”罗莎德琳说:“你倒是喜欢假装没有。”作家聊到尽头两人都觉得疲乏,再也不聊了,他们开始更深的讨论幽深的心理,很玄妙很隐秘,旁人不会听得懂他们在讲什么。

      罗莎德琳说:“19世纪初,我最窘迫,非常窘迫,那时候英国还没有邮票,邮费也非常贵,但有一些人签个字就可以免除邮费,我每回写好信,即将请他为我签字的那个时间段,我都非常窘迫,窘迫到无以复加,因为,你也明白,这是不合理的,你已经被人收养了,还去找人签字寄信去寻找自己的亲生父母,我很害怕面对他的眼神,此后那种窘迫的心理一直寄存在我的心里,从未消褪过。”奥萨诺什么都没问,什么都没说,他深知越是交流,两人的联系越是紧密到可怖。

      她说:“英国人我忍受不了,说话阴阳怪气,含沙射影,那一年我非常小,我问他,上将,您需要加一件法兰绒背心吗,他阴阳怪气的说,难道我在你眼里已经这么老了吗?英国人,我真不明白,一件衣服还能蕴含风湿、疼痛和年老体衰的意思。我也不明白,何以看到一只椋鸟就尖叫,英国人,我最恨的就是英国人。”

      她说的故事光怪离奇,毫无逻辑,有一天,他也感到命运的降临,可能是她的秘辛他都听得差不多了,她说:“为我写本小说吧,关于我的故事。”

      他说:“不。”

      她问:“为什么?”

      “你可以提起笔来自己写的,就像你还能写那样。”他也含沙射影的说。

      她给他的脸来了一拳,他把她提起来从窗户口丢出去,她摔得骨头碎了,他下楼来居高临下的俯视她,她满脸是血,相当疯狂的,扭曲的笑了,这时候他意识到这个女人还是该死的美,美的令人发疯。大部分爱情都需要温柔以待,但是他们两个就是该这样,越是打斗,越是全身鲜血,越是疼痛,越能昭示自己的存在感。

      但是他也明白两个人的联系就到此为止了,可能他和她聊那么久就是为了这些,也许他提起笔来真能写一个超越《战争与和平》的书,像他宣称的最后一本小说那样,但是他就是拒绝了,于是他的价值只剩下那句“女人需要取代的是那些人,她们根本不知道要爬到那一步得不惜杀人才行”。第二天他走在街上的时候,一颗子弹像钉子砌入木头那样穿进他的后脑勺,他就那样当场毙命。

      1965年,罗莎德琳将弗兰克五世锁进银行钱柜里处死,继承大笔遗产的她更受世界瞩目,比如她怎样穷奢极欲,怎样强取豪夺,怎样把核物理学家默比乌斯关在疯人院里,偷拍他发明体系的所有资料,开起一个又一个工厂,建立起一个强大的托拉斯,20世纪最有名的话就是她站在物理学家颁奖台上时说的:“我将引导你们杀人。”

      过去大家说她是法语世界的良心,但是现在大家说她是资本世界的恶魔。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奥萨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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