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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朝凤楼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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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尸房位于县衙一角偏僻之地,独门独院,院中一棵双人合抱粗的槐树下,萋萋枯黄的草丛里堆满了落叶,尺宽的青石路,苔藓湿滑。
林清闲在前,宋元久在后,两人小心翼翼的穿过青石路,来到了停尸房外。
房门被一只大铁头锁牢牢把着,门口有个老衙役正面对着他们,弯着身子在拔石缝里的杂草。
见林清闲到来,老衙役忙起身从怀中掏出一长串钥匙,哆哆嗦嗦着寻了半晌,才将门打了开来。
林清闲早前便来过一趟,知老衙役是个聋哑之人,是以并不催促,只耐着性子等在门外,直待老衙役将房门推了开来,林清闲才摆摆手让人下了去。
林清闲还未进门,便觉一股冷寒之气从屋内扑面而来。
他下意识的回头,便见宋元久已抖着肩拢紧了身上的夹袄。
林清闲抽了抽嘴角,想起这县衙的来历,觑了一眼宋元久,状似随意般的闲谈道:“前朝建立之初,有位藩王名唤顾焱,传言顾焱在阴阳之道上颇有研究,阴山是他的封地,而此处县衙便是从前的顾王府,喏……”
林清闲轻抬下巴,对着门内点了点,“这里曾是顾氏的刑堂……”
既是刑堂,此处的阴私残冷便没甚奇怪的了。
所以,便是古槐没用冰块镇着,屋中的气息也与外头天差地别。
林清闲说这话时,一直注意着宋元久,原以为宋元久闻听这些,不说惊惶,至少也会表现出诧异之色,然令他没料到的是,宋元久竟连眼皮子都未眨,只紧紧抱着自己肩头,眼神幽冷,连言语一句都不曾。
林清闲自不会以为宋元久是被吓到了才会紧抱肩头,他知道宋元久只是因为冷才会如此。
林清闲暗地里点了点头,对宋元久的表现有几分满意,毕竟若是想做仵作,胆量必是要一等一的。
屋内光线暗淡,敞开的门里不时有风透来,将稍稍有些冷寒的气息吹的散了些。
屋中立着数个台子,那台子约三尺高矮,暗黑色的台面上夹着血红色的斜纹,有五六个台子上覆着白布,白布下微微隆起。
“尸体都在这,依死亡次序,从左至右,总计六人,且都是男人。”
林清闲温声细语,脚步轻缓,慢慢走到其中一张台子前,看似不经意的缓缓伸出手指捏住了那覆着台面的白布一角,轻轻掀了开来。
白布下是一张血肉模糊的脸,林清闲偷觑了一眼宋元久,只见宋元久正顺着自己的手看向白布下,林清闲忽然就松了一口气,他将手中白布又盖在了尸体上,神情凝重了几分,对将目光投向自己的宋元久郑重道:“本官需要清楚他们的死因,你,能否做到?”
宋元久又垂下了眼,但这回她不过沉默了一瞬,便忽然抬起了头,嘶哑着声音应道:“我……会尽力而为。”
林清闲颔首,正想再说什么,此时门外却响起了脚步声,不过须臾,竹声的声音便在门外响了起来,“爷,东西拿来了。”
“好,进来吧,”林清闲立即吩咐道。
竹声进门后,随手将一个硕大的木箱放在了地上,并喘着气对林清闲道:“爷,这是刘仵作从前用的家什,古槐让人给找了来。原是当初刘仵作被打后,东西落在了县衙,时日一久,众人便忘了此事,若不是爷要寻这东西,指不定还在柴房里吃灰呢。”
竹声说着将木箱上散落的灰用袖子抹了抹,这才将木箱打了开来,“爷,您看东西都在这里。”
林清闲蹲下身子用手拨看,见木箱有两层,上层处搭着一根木头棍子,棍子上挂着一只粗布褡裢。
林清闲将手伸向褡裢一边,从里头摸出了一把锤子并一个锥子,并一卷白布,林清闲打开白布,见里头插着数枚银针,根根泛着银光。
林清闲将这些东西依样包裹后又放了回去,转头将另一边的褡裢打了开来,不出所料的,里头寒光闪闪处,正是几把锋利的刀具。
眼神掠过褡裢,林清闲看向箱子底部,见一角摆着几个瓶瓶罐罐,顺手拿起其中一个瓶子,放在鼻口轻嗅,一股酸涩之味瞬间扑向口鼻,是醋,林清闲憋了一口气,急忙将瓶子又放回了箱子。
只除了这些,还有几卷白色的纱布,并一把小铲子。
林清闲起身,指着箱子对站在一旁默不作声观望的宋元久道:“刘仵作的家什都在这里,你暂且先用着……”
林清闲想说,若是不顺手的话,回头他再去着人重新打造。
但,话将露头,他便即刻吞咽了回去,这宋元久到底当不当得仵作一职,眼下还不是下决定的时候。
“好,”然宋元久只回了这么一个字,说罢便蹲下身子也在箱子里翻看了起来。
林清闲先是见宋元久从箱子里拿出了一块白纱,将自己的口鼻围住,然后又将其中一个瓶子里的东西倒在手上搓了搓,最后才伸手从褡裢里取出了一把锋利的细长的匕首,接着就见她径直走到了台子最边上,那里躺着的是第一个被发现的死者。
“爷,您是否出去避避?”竹声见状忙劝解道。
林清闲摇头,“不,我就在这。”
“爷……”
竹声还欲劝,被林清闲一个眼神制止了。
“勿再言语,”林清闲依样从箱子里取了一块白纱将口鼻堵住,让竹声去到门外,自己来到了宋元久身后。
前人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林清闲虽未行过万里路,但却是读了万卷书的,自认不是个见识浅薄的。
但从这一刻起,他才恍然所觉,原来前人的话果真是有大道理的,他纵然读过万卷的书,见识过这世上最为尊贵的一些人,但对于这人间百态知的仍是甚少。
至少,他从不曾见过如眼前这般的女子。
面前是一具狰狞的惨不忍睹的尸体,但她依旧从容镇定,容色连变都未变过一分。
只这份气度,便足够让林清闲拊掌赞一句:好胆量。
林清闲在心中感叹,再搭眼却突然发现宋元久正面不改色的在脱死者的衣物。
林清闲眼瞧着她将死者上衣脱了去,又伸手欲宽解死者的裤子。
忙出言制止她:“等等……”
宋元久的手微顿,抬头望向他,眸中神色冷漠,还似有些不耐。
林清闲有些窘然,但此刻脑中却忽然闪过幼时与祖父对弈祖父曾对他说的话,祖父道:“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
他方才那片刻之间的犹豫为的是什么?
既是为死者申辩冤屈,无需拘泥于形式,但凡眼前的人能助他断了杀人案,便是女子又何妨?
再说眼下屋内只他们二人,外人又怎知她是如何验尸的?
林清闲想罢这些,遂深吸口气,定了定心神,才又道:“无事,我来帮你。”
说着,便一步上前,似无意般掠开宋元久的手,轻扯几下将死者的裤子脱了下来。
林清闲做完这些便静静退到一旁,瞧着宋元久上上下下将死者摩挲验看了一遍又一遍。
从第一位死者,直到第六位死者,林清闲跟着宋元久的步子从左到右,又从右到左,见宋元久不厌其烦,一会思量,一会又拿刀在尸体上比比划划,血腥的脏污的,宋元久却似无睹。
林清闲心头百味杂陈,只在一旁默默观望。
随着时间一点一滴流逝,待倒宋元久将最后一位死者的衣服穿好,日头已渐渐西斜。
林清闲忍耐着性子,直到两人来到房门外,净了手,揭了面上白纱,林清闲这才问道:“如何?可否发现他们的死因?”
宋元久沉默片刻,在林清闲的注视下,才缓缓开了口,“在此之前,想必大人已验看过尸体,也大致知晓几人身上皆中了刀伤。”
这几人身上刀伤很是明显,林清闲之前便来看过几人尸体,所以清楚这点。
“不错,”林清闲凝眉思索道,“但令本官不解的是,几人是先被杀才被割了面皮与眼耳,还是生生被人割了面皮等后才被杀死的?”
“这几人口鼻中都有迷药的味道,”宋元久突然道。
“你的意思是?”林清闲心中一动,“几人中了迷药被人割了面皮眼耳后,才被杀死的?”
宋元久并未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自顾自的道:“第一位死者,伤有两处,除了被揭的头皮,另一处伤在前胸,伤口呈细长条状,结合头皮处被凶器所划过的形状,杀人凶器应为一锋利细刃,且除此之外,死者前胸伤并非一击所致,而是连续被凶手刺了数下……”
“被刺了数下?”林清闲眼神微动,脱口而出,“这是为何?”
宋元久定定的看着他,并不答。
林清闲并未期望宋元久会答他,只自言自语沉吟着道:“凶手若非泄愤所为,那便是……便是因为他并不知该如何杀人,或者说不知能一刀令人毙命的地方在哪里?”
宋元久几不可察的点头,接着道:“死者被揭了的头皮凹凸不平,全无规矩……”
“后面几位呢?”林清闲沉思着问。
“第二位伤处与第一位死者几乎相同,只除了前胸的刀口比第一位少了两处,从割去双耳的刀法看不出有何不同。”
宋元久摇摇头,似乎并未从第二位死者身上发现任何异常。
“第三人呢?”林清闲又问。
“同是前胸中刀,只这回致命处却是一击即中,”宋元久说着比了比自己胸口,她手指所放之处正是自己心脏,“后面三人亦是如此,全是一刀毙命。”
宋元久说着,又举起了自己的右手,“若从伤口刺入死者前胸的角度去看……”
见林清闲似有不解,宋元久径直两步走到了林清闲跟前,趁着林清闲不备,忽然将手向林清闲胸口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