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变故 ...
-
“……综上所述,埃伦家族执政时期的七河之国,就在这次忒得祭中迎来了转折。北原公主伊瑞思遇刺,众神之父伊的叛族伊什带着苏哈的阿西比出走。预言中的七河之王埃伦·皮尔菲神秘失踪,由此,开启了七河之国动乱的十年。但人们并不知道,这只是伟大时代的开端,海勒斯石板书即将迎来数千年之后的第一次相聚……”
摘自《在伟大的苏哈家族领袖苏哈·阿尔罗·朱庇特公爵的庇护下,身为热爱众神历史的瑞特尔客卿,任职七河之国史官二十年,贤明睿智的埃伦·多伦哈记录维亚大陆第四纪元的神奇历史和奇迹转折》一书,多伦哈著,第四纪元772年。
-
就算伊什是个从未离开北原的外乡人,也听过忒得祭的美名。
海神厄斯特罗已溺亡在灭神的风暴中,但那些主持祭典的祭祀,仍相信自己就是那个会令海神再次现身,赐福信徒的“救世主”,不遗余力地操办这年岁久长的节日。
今年的忒得祭,似乎比往年更加热闹。绿豆荚侍卫虽一动不动地扶住长剑,矜持而谨慎地监管着马夫,眼神却在不停地流连过于稠密的人群。
风里有各种混乱的气味,鱼腥气、肉膳味、花香、贵族身上的香料、发酵的麦粒。伊什灵敏的嗅觉在此刻是种折磨,她不得不同莱孚一样坐下来,尽可能贴近阿斯塔所在的车厢。她周围极少染上这些味道,反而有种近似雪原的清凉。
伊什后背放松下来,终于能分出心神去听外面的声音。
“嗐——”一个醉鬼,“我什么时候能艳遇一个异乡美女呢!”
旁人立刻嗤笑:“你连这酒馆的门也出不去,能找得到谁?就算是厄斯特罗的神迹,都不会出现在酒杯里的!”
“咄!厄斯特罗看见我这样风流的人,会主动将女儿嫁给我的,这不是他太久不在家,才让我单身至今嘛。”
伊什略分出点眼神,想看看是什么人敢说这样的话。但阿斯塔的马车走得很快,她回头时,那酒馆已被甩在身后,只传来细碎的交谈,依稀能辨清“北原使臣”、“喜欢河原酒”之类的词。
她下意识地握紧刀,再想细听,却又什么都没有。她的河原话说得并不太好,不知道是否听错了某个音调,如果是北原以王国名义派遣使臣,伊瑞思那些人的派头,怎么会毫无消息呢?
-
阿斯塔带着她在高台之上站定。
绿豆荚的莱孚这次负责外围的防护,站在她们抬头就能看见的地方。隔着百步远,伊什都能感受到他那近乎实质的目光,紧紧锁住她身前的阿斯塔。
她们站在那些尊贵的妇人中间,前方是七河之国几位创立国家的公爵——苏哈、埃伦、罗斯德、匡特、卡佩、阿尔布雷。苏哈公爵容貌和善,丝毫看不出曾经执掌过这个国家的样子,瞧见阿斯塔,还笑着点点头。
而站在最前方的则是现在的七河之王——埃伦·梅尔类伦斯,称为埃伦七世。他身边则是那位在神裔预言中诞生的“七河的统一者”埃伦·皮尔菲。年轻的王子如今也不过二十岁,面容苍白,眼下有青黑,那白珠贝串起来的腰带在他腰上缠了三圈还有余。
他身边的侍从手里提着个编制精美的金丝箱子,伊什周皱起鼻子嗅嗅,越过阿斯塔身边的空气,嗅到了那里面隐隐传出的药品味道。
王是不担心自己在这里被刺杀的,白贝王印在制造时,就让托莱多的神裔潘塔尼祭司给予过战神阿瑞斯的祝福。除非是神裔之族亲自动手解除这种赐福,否则没有东西能伤害到持有王印的七河之王。
——至于解除赐福,不论是厌恶人类的特拉维亚族,还是偶尔出现的潘塔尼,他们可只管宣读神谕,对孱弱人类的斗争毫无兴趣。
伊什低下眼,紧紧贴在阿斯塔身后,刀柄略带警告地抵住她后腰。
“别忘了你的承诺。”
前方的人左右顾盼,声音里带着笑。
“当然。”
那声音很快就在欢呼声里被掩盖,埃伦七世挥起手里象牙制成的权杖,声音远传数十里。
“众国民,慈爱的海神厄斯特罗为我们送来睽违已久的和平。今天,北原的公主殿下亲临忒得祭,我们将在这与北原最近的城市,签订和平条约。”
礼仪队立刻吹奏起喜悦欢愉的音乐,嘈杂声中,伊瑞思被狼骑士簇拥上前。
七河与北原的战争,已经过去了七十年,见过雪狼骑士的婴儿都已垂垂老去,不在人世。新人都在惊呼那些一人高的威武白狼多么漂亮稀奇,而伊什知道它们能如何撕开人的咽喉,咬断肢体,就像那两片荒原上死去的士兵一样。
伊瑞思从其中走出,独自走向国王站着的圆形高台。她在这方面的礼仪总是无懈可击,与那位皮尔菲王子站在一块,无论如何也不肯上前和埃伦七世并列。
王所在的高台稍稍升起,其余的人都被隔在下面。
譬如仪式,总不会那么快进入正题,瞧这些与会者的盛装就知道,多半还有点儿别的余兴节目。
果然,那位孱弱的皮尔菲王子站上前,微微抬起手臂:“为向您与七河之王表示尊敬,我们准备了一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小节目,请您入座。”
他转过头来,目光扫过阿斯塔时,笑容难得真诚了一些。
“诸位公爵与夫人,也请入座吧。”
苏哈公爵很快就被簇拥着走回来,看见静立在人群中的阿斯塔,稍稍停住了脚步。
“哦,你也来了……这是新的侍卫吗?很好,你正该出来看看——我的意思是,做你该做的事。嗯,嗯,嗯。”
他自言自语地带着一大群人离开,他们要绕去离国王更近的几个高台。这些宽阔的城墙在男人们眼里,是妇人们散步的花园,并不能久留。
阿斯塔走向墙边那漂亮的遮阳伞下,有女侍为她摆好桌椅和食物,静静等候在旁。她招呼正向伊瑞思方向发呆的伊什:“阿尔,你在看什么?过来,好戏在这儿。”
伊什颔首,大步迈过去。她不确定伊瑞思是否发现了她,对方的目光扫过来时毫无停留,就像是瞥见蝼蚁——或者说,她可以相信阿斯塔给她的伪装,足够瞒过一个北原敏锐的战士,一个心心念念要杀死她的人。
底下的广场上,一头尖牙生角的巨大野猪,正在跟一位七河战士搏斗。阿斯塔兴致不高,把那东西当成愉悦耳朵的音乐,手在侍弄一盆搬来装饰的花朵。
“它说,国王还准备了别的东西。”
“谁?”
“花,还有……”
那些凋落的叶子在她掌心拼成个符文,北原的文字,含义是“伊瑞思”。
伊什静静看着她手心消散的字,握紧刀柄。
“您想说什么,阿西比。”
阿斯塔的扇子抵住下巴,目光流转,就像看自己心爱的情郎,话语里打趣。
“那得看你想做什么,阿尔。”
埃伦七世转过身来,向女士们宣告他们今天准备了一场精彩的决斗——这是公爵们提出来的赌注,谁家的侍卫能在决斗里获胜,谁就将有幸成为和平仪式中,那个名载史册、手捧契约、见证历史的人。
这是男性自以为是的无聊又无趣的比拼,贵妇们显然对热闹的决斗,以及伊瑞思会用什么护肤用品更感兴趣。
“去吧,”阿斯塔摆摆手,“你老在我这儿蠢蠢欲动地杵着,令我分心。”
伊什牢牢盯住她:“你想做什么?那女人的同谋?”
阿斯塔笑起来:“我是你的同谋,阁下。别忘记你在房间里答应的事——想离开七河,就听我的,这是忠告,也是神谕。至于听不听,当然随你。”
她淡然地瞥一眼伊什,那扇子在指间转了一圈,又被弃到一旁。
满腹疑问的人沉默不语,直到那些决斗者们的马蹄声响起,她忽然抓起阿斯塔裸露在外的手臂,狼一般的尖牙狠狠咬上去,两个小小的齿洞内,鲜血缓缓沿牙齿深处。
侍从舔食下那新鲜的血液,她故意用舌尖拂过伤痕,眼神观察着阿斯塔的反应,然后用袖子擦干净它们。
一些微妙的联系似乎就从这些血液开始,阿斯塔看向发痒的伤口,隐隐能听到对面传来的心跳,以及“阿尔”内心微微的得意。
“这是北原的血契,当然,只是暂时的。你最好别想着要对我做什么坏事,阿西比。”
伊什的手掌拂过刀锋,那利刃勾着肌肤的触感准确无误地传到阿斯塔手上。
“您的性命比我珍贵,不是吗?”
她摘下面具,扯开苏哈家族的徽章,拆掉碍事的礼仪手套,丢弃沉重刀鞘,那双灰色眼瞳里燃起火焰。
“别碍事,苏哈·阿斯塔。我会让你活着回你的小王国去。”
少女踩上墙头,石砖被印上靴底花纹。她从空中跃下,落在高台之上。
“停止无谓的儿童游戏吧,国王陛下。今日的胜利,将属于我——”
皮尔菲上前将父亲护在身后,侍卫们嘈杂着往台上涌,空气里,元素们开始躁动,隐隐指向突然闯入的“刺杀者”。而风暴中央的伊什昂起头,刀尖映入伊瑞思与她相同的灰瞳。
“鬼魂来向你复仇,窃贼——伊瑞思。”
皮尔菲挤在旁边,眼睛亮起来,突然出声:“嘿,别这样。阁下,您从哪儿来?我们有话可以好好说,您需要什么,金钱?权力?今年可是神谕里最好的年份,我们应当一起祈祷和平才对。来吧,放下您的刀,我请您……”
他缓缓靠近,伊什连眼神都未曾给他,那位王子就自己踩中自己的脚,哀嚎着摔在地板上,立刻晕了过去。
高台上愈发混乱,隐隐能听见城墙处有人在高呼:“皮尔菲王子被人杀死了。”
寻仇者可对那些浑水摸鱼的权贵们没兴趣,她露出笑容,矮下身子,如一只发现猎物的豺狼,刺向握刀睥睨她的人。
“听你死亡的声音。”
细刀的刃格在伊瑞思赤红色剑脊上,伊什如情人低语,轻轻笑起来。
“用你的心脏来换取和平吧,我亲爱的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