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1、杖责一百 ...
-
宫中刑罚除非有主子明言可以闭门受刑,否则都得在光天化日之下。
席墨生再见刑凳,禁不住就打寒颤,他不到一周以前才趴这儿挨了三十廷杖,那回皇上可没打招呼,杖杖都是十成力往肉里打,好险他筋骨天生有韧性,没给打成残废。
饶是如此,皮开肉绽的苦还是不好受。
“席大人,得罪了。”内侍上来替席墨生褪袍服,只留一层中衣。
刘燕文给顾依端来胡椅,“王爷,请歇着稍候。”
“嗯。”顾依大刺刺就坐,神态慵懒,“本王口渴。”
“这就给王爷上茶。”刘燕文躬身退下,没多久便好几个内侍带来茶水点心伺候顾依,还有人给他执伞遮阳。
刘燕文亲自给顾依斟茶,“王爷可还有别的吩咐?”
顾依见席墨生正朝自己透来发光的眼神,左右两名内侍已把廷杖扛来。
“不准伤了席大人。”顾依说。
“是王爷。”刘燕文看向执杖的人,干咳两声。
杖起,唱数的尖嗓喊‘一’,杖便兜风落下,却不是垂直砸落,而是斜斜擦过。
“嘶!”席墨生身子颤抖,因本就有伤,受刑处仅挨一杖即透出血。
“二!”啪!
席墨生喊出声:“唉呀!”
顾依无奈,对刘燕文说:“再轻点。”
刘燕文点头,对内侍比个手势。
“三!”啪!
声量明显小了些,席墨生没再喊叫。
“四、五、六……”廷杖陆续砸落,有条不紊,席墨生面额冒出汗珠,渐渐聚集到下巴成水珠滴落。
到底是叠着伤打,再轻还是折腾,顾依见席墨生硬气忍耐的模样,撇开了视线不忍多看。
“刘公公。”
“奴婢在。”
“请太医。”
“王爷勿操心,行刑一结束就会立刻把席大人带进屋里疗伤。”
顾依摇头,“不是看他,让这几日给本王针灸的太医过来。”
刘燕文会意,立刻就招来顾依要的三位太医,这三位太医是皇上亲自挑选,他们都认识王老爷子,吃过顾尔成亲时的喜酒。
顾依伸出手,先到的廖太医立刻给他把脉,后到的罗太医小心解开顾依衣领,附耳检查顾依呼吸,最后到的季太医退下顾依鞋袜,早前放毒的穴道还有淤血痕迹,太医稍微拍打几下便拿出放血的针扎入。
“王爷。”廖太医愁眉苦脸,“您身子虚弱,再要受刑十分危险。”
顾依也知自己状态很差,怕是轻打也难捱,可这顿罚不仅是证明自己的忠诚,也是给皇上立威,不能躲。
“给我用药。”
廖太医看向季太医放出的血,紫黑还隐隐泛出恶臭。
“王爷,王大夫给您开的雪上一枝嵩是得适量服用才可抑制您体内毒性,过量可以临时提神,但后患无穷,您现在这般状况都是因在战场时不按量服用而致,切不可重蹈覆辙。”
顾依捏住眉心,嗓子嘶哑:“给我用药。”
“二十!”啪!
席墨生的二十杖结束,人已成破布那样挂在凳上,受责处染得一大片猩红。
刘燕文叫人把席墨生扶下去治伤,其余留着的人便开始清理现场,准备下一顿刑罚,由于那是足足一百杖,需分几人替换,于是又来了几个内侍。
顾依见新来的内侍有几分眼熟,想起是太后身边的人。
不安涌上心头,这些人若然是奉太后之意而来,那定会实实在在地打。
“给我用药,不然杀了你。”顾依攥住太医衣领。
X
那跨越一个冬季的征战,顾依没有一日睡得好。
石门寨被围的十二日里他几乎没睡,而后直到盐州城破,他不曾卸甲、不曾合眼,除了喝水服药就没吃别的东西。
能活着撑到这地步他也觉得神奇,并非觉得自己神奇,而是王药给他开的药真如仙丹。
石门寨的十二日苦战期间必须节省用水,顾依便吃王药准备的药丸,期间他情绪紧绷,总是记不得自己是否已吃药,因担心毒发便只要想起来就吃。
结果一大袋一个月分量的药居然不到两周就吃完,他才发现自己服用过量。
蒋帼请来的大夫中有一位在初次诊脉后就问顾依是否近期被下毒?顾依很认真地想过后否定,他自从收留顾玖在身边就很小心,只吃顾玖吃剩的东西。
“那王爷是不是故意吃了些不一样的东西?”大夫第二次来诊脉时这么问。
顾依那才想起王药那些药,他把药给大夫看,大夫闻了闻就觉出药的主要成分是雪上嵩。
“雪上嵩常被作为杀死农作害虫的药,少量内服可起到瞬间提气活血的效用,俗称吊命,份量太多则会致死,若服用量处于少和多之间,就会让人过度兴奋。”大夫神情蓦地严肃,“王爷,您对这药已成瘾,吃多就会龙精虎猛,不吃则生不如死,可要是不设法断瘾,是个人都终究活不成。”
“怎么断瘾?”
“暂时先减少服用量,并请最初给您配这药的大夫替您配新的药,那之后,这雪上嵩您是千万别再碰的好。”
顾依起先以为断瘾不难,可他一日不吃个往常的两三倍就浑身无力,吃什么都如嚼蜡般无味,他勉强撑着到了京城,却立马被抓进大理寺,萧寅对他用刑时搜过他身,见到他随身带的药丸,大概是怕他招供前会病死,就命尉羽盛给他喂药。
尉羽盛在顾依吐血之后,把一袋子十几颗药丸都给他喂下。
药效果然神奇,顾依不仅成功逃出来,还能在进宫后清醒着直到皇上来疼他。
“这顿板子我必须捱,我必须妥妥地捱完,等皇上来见。”顾依松开廖太医衣领,伸出手,“给我药。”
廖太医妥协,拿出根据王药的药方制作的药丸,往顾依手里放一颗。
顾依吞下那一颗,顺手抢走药罐子,抓了一把有十几颗再吞。
“王爷,廷杖准备好了。”刘燕文提醒。
顾依扶椅站起身,任刘燕文替他解外衣。
“王爷,未免衣料破损渗入伤口难愈,一会儿需得褫衣。”
“嗯。”顾依理解这是好意,不是羞辱,他走近刑凳,见凳上铺有软垫。
曾经跟过太后的那两个内侍站在较远处,顾依无法确定他们会否执杖。
刘燕文伺候着顾依趴凳,细声说:“王爷好眼光,那两人是太后遣来,奴婢不会让他们执杖,王爷尽可宽心。”
顾依不置可否,他觉得太后干涉了就不太可能空手而归。
——打吧,萧寅发了疯的鞭子都扛住了,还扛不住这习以为常的廷杖吗?
X
刘燕文费力解开安定王腰上杀得极紧的腰带,惊叹安定王这腰身怎么如此窄?打仗都没吃饱吗?
如玉般洁白的丝织裤子一溜后褪,现出的肌肤却不是白皙无暇,只见横斜交错的笞痕布满还重叠,虽不算重伤,可知道这是连续数日不间断累积的痕迹就不由得生怜。
刘燕文极为当心,一点不敢碰触到安定王的身子,他这把年纪怎会不知道安定王的身份?只是从前都跟着主子们装作不知而已。
一切就绪,刘燕文往后退开,但没有走远,他得时刻盯好安定王的伤势。
观望平趴着的安定王,刘燕文不由自主赞叹安定王这幅难得一见的战神体型,肌肉发达的臂膀、结实颀长的双腿,在在有形地展示他挥洒刀枪棍棒以及跨马骑射的卓越能力。
可惜脸颊和腰腹都没多余的肉,明明萧寅和尉羽盛也是武将,那两人都膀大腰圆,即便是席墨生也维持得很均匀,怎地安定王贵为王爷了还这么苛刻对待自己?难怪陛下如此心疼。
刘燕文默默叹气。
沉重的廷杖举起,一百杖是大数目,廷杖的重量在哪儿,无论如何取巧地落下,只要是沾身,来回一百下都没办法完好无损。
再者,这不是闭门用刑,要是路过的人见打得太过随便,无非引人口诛笔伐,说安定王的忠实只是做个样子。
刑罚须臾就在报数声中开始,廷杖一下接一下‘看似’扎实地垂落,压出闷闷声响,提起的瞬间挑起肌肉不得平静的颤栗。
每十杖刘燕文就喊停,细心慰问安定王,得到安定王示意无事后方继续。
每休息一回,安定王的脸色就更惨白一些。
四十杖过,安定王拒绝休息,这第五次十杖落得格外谨慎,一点都不偏移地击在相同一处,以免把皮给蹭破。
五十杖毕,刘燕文趋前察看,见一点油皮不破,然而还是瘀肿不堪,这样子的伤若换一般人来挨早已哭爹喊娘,安定王愣是哼都不哼,汗也没出多少,唯一的变化就是唇脸的血色淡得不得再淡了。
“王爷,疼了您便叫吧,那可以舒坦些。”刘燕文端着杯水跪在顾依跟前。
问顾依疼否?疼啊,比平时几倍的疼,这应该是药效的缘故。
大概也是药效,顾依心跳正常,手脚不麻,呼吸亦未有感到阻滞,神志可谓清醒。
就只是疼罢了。
“容我缓缓。”顾依把头靠到自己手臂上。
刘燕文连声应是,对四下指挥:“搬屏风来,给王爷挡风。”
顾依心里暗忖,给自己盖件薄衣不是更方便么?宫里人做事就是累赘……
忽地……
“太——后——到——”
刘燕文惊得脚滑跌倒。
顾依也吓得撑起半身,牵动起身后一波似已碎裂的痛楚。
想来,那后五十杖是注定得杖出一片四分五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