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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夜围贼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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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雪渐融,远眺山林已不是一色的白,镶嵌在山中的盐湖反射着天空的蓝,若不是湖畔边稀稀疏疏有羊群在啃草,真分不清哪是天,哪是湖。
顾依站在盐州城头眺望,他第一次见盐湖美景,好一会儿移不开视线。
顾戚垫脚趴在墙边,顾依拍一拍墙头,顾戚嘿嘿笑了下,利落地跳起身坐到墙头上。
“三哥要是看到这湖,一定会画下来。”顾戚说。
“你三哥画画更多,还是读书?”顾依问。
顾戚想了想,“三哥在家里都写字。”
“写的什么?”顾依靠上弟弟身后,把弟弟圈在臂弯,从前他双手能揽住四个弟弟,现在抱一个就满了。
顾戚耸肩,“三哥不让看,四哥偷了来看过,但我们都没看懂,三哥却很生气,也不知气什么,二哥就骂了我和四哥,说那是三哥给人写的信,要我们给三哥道歉,还打了我们。”
“那道歉了吗?”顾依语气稍微严肃。
顾戚缩缩脖子,“嗯,我和四哥都知错了,不会再偷三哥写的信。”
“乖了。”顾依凑近弟弟,鼻子贴着弟弟嫩嫩的脸蛋嗅吸。
“大哥,您给王大哥写信了吗?”
顾戚突如其来的问话令顾依心虚而哑口。
“大哥,我们给王大哥写封信好吗?”
“呃……”顾依犹豫。
“王爷。”龚成的到来及时化解了尴尬。
顾依牵着顾戚回到城下马车,龚成也上车,递上顾依向他讨要的盐务账本。
顾依记得王药说过,党项羌族往往年过百五六十,这与《周礼》中记载的大夏饴盐关系密切,夏廷境内所产的盐极富食疗价值,能促人健康长寿。
去年皇上把顾依留在宫中学习边防军事和外交亦着重提到了盐。盐州的盐湖所产为青盐,就是饴盐的一种。
青盐价贱味甘,产量无穷,在夏廷建国以前,青盐销路遍布中原,尤其陕西各州军的军民百姓皆例食青盐,唐代之时,青盐甚至能销至关陇以至南川。
党项李氏叛国后,朝廷便禁止青盐贸易,然而为了满足民间需求,还是会依两国局势变换而放松禁令,在边境几个州军开放榷场贸易。
“朝廷最后一次更改盐禁是十八年前,那年夏廷占领永乐城,虽是战胜,却因城中守军激烈抗战而元气大伤,便提出停战和议。”皇上说到此处是,在纸上写了个‘景’字,“促成那时战争停歇的便是景家军。”
“景家……”顾依喃喃,他本以为皇上会接着讲景家军的事,可皇上还是把话题接回了盐禁。
“夏廷提出的和议条件之一是恢复青盐贸易,那时有部分臣僚提议制定一两州军放入青盐,并严格管制,由官卖民,然而,那时的宰相张谦极力反对,张谦主张青盐是夏廷的主要收入,若开放盐业贸易,则会助夏廷壮大军力,难保何时又会举兵入寇,张谦的意见最终成了定案。”
顾依默默点头。
“你觉得张谦说的对?”皇上问。
皇上这么问,顾依就不敢点头了,虽然他也不知道哪儿不对?
“禁令就像板子。”皇上边说边拿起镇尺,顾依吓得立刻挺直脊梁。
啪,镇尺轻轻拍在顾依背上。
“打得轻,则可以安稳平静。”说着,皇上的镇尺又打一下 ,还是打在顾依本来有伤的臀。
“呜!”顾依没防备,因而忍不住叫出声。
皇上轻笑,放下镇尺,“打得重,就会有反效果。”
顾依忍着臀上隐隐刺痛,稍微明白了皇上的比喻。
“无论有没有禁令,民间私运青盐都不曾完全杜绝,民间私卖能省去官僚层层剥削的成本,收获比官卖优渥。”皇上叹一口气,“若朕当时懂得,就不会接纳张谦的主意。”
皇上没有接着再说盐这课题,但顾依记在了心里。
“龚大人。”顾依合上翻阅完毕的账本,“我听说,您二十年前曾讨伐环州一带的私盐团伙,这本该是大功,你却在事后遭贬职外放?其中缘由,我相当好奇。”
龚成笑了笑,要拿去账本,顾依却把手往旁边一摆,将账本放到顾戚腿上,顾戚立刻紧紧地抱着账本。
龚成收回手,清了清喉咙便说:“我以为王爷定然懂得,在朝为官若人缘不好,立功就是抓了把两面刃。”
“这么说,你和当年兼管盐铁司的张谦,不合吧。”顾依神态轻松,看着车窗外萧条的街景。
“我一个宦官,自然高攀不得张家。”
“即便如此,你的功劳可说是直接有利于盐铁司,张谦不提携你也罢了,还害你遭贬,这不是太狂妄吗?”
“倒不是张谦害我……”
“那是谁害你?”顾依忽然收回飘渺的视线,狠狠瞪着龚成,“实话说了,省我费事拷问。”
龚成很是镇定,没有被吓着,只叹了口气便应道:“当年我立功,张谦给太后提议让我擢升,本来是成了,可偏偏……是我得意忘形,在庆功的酒宴因醉酒开罪了一位重要的人物,于是给贬官,都是咎由自取。”
顾依没主动问,只依然冷冷盯着龚成,龚成撑不了多久就接着说:“那是顾秦邀请的酒宴,我酒醒了才知自己喝醉后居然想要玷污他的小妾。”
顾依收紧眉心,他没料到龚成居然和顾秦有这渊源,这让他暂且打消了想要笼络龚成助他细查张家人和私盐贩是否有勾结的念头。
“顾秦是坏人。”顾戚稚嫩却坚定的嗓音打破车中的沉默。
“他是坏人。”顾戚又重复。
弟弟说的是真心话,顾依不舍得因此而责骂,便只伸手压下弟弟的头,示意弟弟勿再插嘴。
“王爷无需在意,我并没有因此记恨顾家,再说,顾秦的为人如何,那又和王爷以及王爷这位个性坦荡的弟弟有何关联呢?”龚成语气温和。
马车在顾依落脚的监军司停下。
“王爷,待朝廷定下接管盐州榷务的人选,那账本可得交回给到任的官员。”
“到时请那人来和我拿吧。”顾依牵起顾戚下车。
“王爷!”龚成追到顾依跟前,“请听下官一劝。”
顾依垂眸睥睨弯着腰的龚成。
“合则赢,斗则损。”龚成低声,“王爷身份特殊,万事还请慎虑。”
“我是武将,不是文臣,无论赢还是损,我会做的只能是斗。”顾依迈开步子,龚成没敢再挡,安静地让到一旁。
夜里,风如刀刮。
月光下的小二周身踱着一层银边,狼爪子刚离开雪地,那浅浅爪印就立刻消去。
席墨生和蒋帼悄无声息地跟在小二后边潜入刹子山,约莫半个时辰后,小二匍匐下来,前方可见一巨大黑影,其中透出细微火光,依稀还能听到交谈的人声。
四周的树林很是茂密,完全遮挡了月光,无法确实看清山寨的规模。
席墨生向蒋帼比了个手势便独自摸黑前进,他十分小心,步步为营,绕着黑影走了片刻就回到原点。
“占地不大,可能有地道。”席墨生如此判断。
蒋帼回:“狡兔三窟,何况是人。”
两人返回山下,把所探之地叙述给宋河,宋河很快就把地图绘制出来,地图标示了山寨所在位置,以及山里几处有人频繁经过的路径,这些路径都是狼崽嗅出来,没有任何一条路径和山寨相通,证实了山贼都是通过地道出入的猜测。
“要不是有狼,外人怎能找得到山寨?”靳绍炻边说边给狼崽们喂肉干。
“确实……”蒋帼抢走靳绍炻手上一根肉干,闻了闻便放嘴里嚼,“从前我的策略都是扮成商队引出山贼,这帮山贼要不是拿了钱财就放人,就是把人掳到隐蔽处处决,从不曾带回山寨,因此才没法剿灭。”
“张鍪一家被掳走已有三个月,这期间若是已被处决,尸首想必也找不到了。”席墨生顿了顿,暗自思忖顾依的怀疑,若张鍪一家至今还在山贼手里,那就着实可疑。
“山里也没发现顾玖和张得项的尸体吧?”席墨生问。
“狼崽都没找到。”靳绍炻说。
席墨生挑眉。可疑啊,可疑。
“那,接下来就按王爷的计策行动吧。”魏溪说。
众人没有异议。
顾依早前已设计两种策略,第一是明确找到山寨位置和山贼进出路线的话,就以主力围攻山寨;第二则是如今的情况,无法掌握山贼的逃窜路线,便以分队轮流浅攻山寨,打草惊蛇,主力分散埋伏于山中,以游击战略抓捕企图逃窜的山贼。
“若两种情况都不符合,你们王爷还有别的计吗?”蒋帼问。
宋河点头,拿出怀里一卷纸,“要是山寨规模坚固难攻,便围寨逼降,我方不缺粮食,胜券在握。要是始终找不到山寨位置,便安营留守,守株待兔。”
“不烧山?”蒋帼露出些许期待神色。
“此山是猎户和采药人谋生之处,王爷明令不得放火或用毒。”魏溪说。
蒋帼纳闷:“狼王居然这样仁慈……”
席墨生抢来靳绍炻的肉干袋子,从袋里抓出一把肉干,塞进师兄嘴里。
讨伐行动不多时候就开始,先是魏溪带领的两支百人队接近山寨,在三更时候喊杀进攻,山寨大乱,有数十人外出抵挡,可很快就弃械投降。
魏溪没有深入山寨,只包围在外,命令投降者全数跪到外边束手就擒,此举是防寨中有强兵埋伏或是布置了狠毒陷阱,并且也是刻意制造机会给藏匿在寨中地窖的人逃窜。
宋河带领的另两百人分散在每处狼崽探得的路径,魏溪进攻后不久,陆续有人自暗中逃出来,宋河的游击队没有马上将这些人捕杀,而是待靳绍炻带领的百人队找到了每一处地道所在,宋河队才出动把尚未来得及下山的人都抓捕。
靳绍炻的队伍分批进入已发现的四个地道,在地道抓住企图藏在地道里的人,再沿着地道回到山寨,确保地道没有藏匿漏网之鱼。
五更时候,这场迅雷不及掩耳的讨伐战就以成功结束,山贼一并被带回山寨,山寨也被里里外外清扫了遍。
天亮,顾依和顾戚共乘一匹马慢悠悠进山,山贼都被绑缚着聚集在寨里清空的一块地,人数目测有百来人。
顾依策马走近一圈和山贼分开的四个人,这些人中有两个是生面孔,一男一女,穿着相当华贵,男的那个见到顾依就拜。
“公子气质非凡!定是率领这支正义之师的人物吧!公子大恩大德,小人感激不尽啊!”
“哼。”
顾依看向发出哼声的人,那是熟面孔,是顾玖,他身上还披着顾依从王家庄带来的那件珍贵毛皮氅。
“王爷……”顾玖身旁也是熟面孔,张得项。
“我……我们是被山贼抓来……”张得项说。
席墨生骑着马来到顾依旁边,“这对男女就是张鍪夫妇,是从地道抓出来。”
“我们本来遭囚禁,趁乱才逃出来!”张鍪说。
顾依想了想,问席墨生:“不是说还有个孩子?”
席墨生点头,“吓坏了,我师兄带着,没事。”
“那他们呢。”顾依看一眼顾玖,顾玖瞪着天。
“也是在地道。”席墨生说。
张得项抢着道:“我们也是趁乱逃出来!”
“是吗?”顾依问,张得项刚要答,顾依就打断:“顾玖,我在问你。”
“难道我还能是山贼头目?”顾玖的眼珠子总算转向顾依,“反正你是王爷,你爱诬陷我什么就随意吧。”
“不是!”张得项惶惶跪倒磕头,“我不是山贼!王爷!我不是!我真是被抓来的呀!”
席墨生凑近顾依耳边,“我替你审吧。”
顾依稍一思索,说道:“姓张的你审,顾玖由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