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疑案之腹黑神探》海之琼

2、第 2 章

　　每次跑完长途回家，宋梓洋都要连着睡上十多个小时。
　　周三凌晨回家后，他脸都没洗，直接倒在床上闷头就睡。睡到傍晚军子放学回家在家里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他才醒来。
　　军子见爸爸醒来了，轻声喊了句“爸爸”，便接着和舅舅家儿子大壮一起看电视。
　　头发凌乱的宋梓洋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呆呆地看着长相背影酷似自己的儿子，不知道说些什么。
　　没上学之前，军子还总是往自己怀里扑，每天看见自己说个不停。可能后来自己总是出去跑长途，大部分时间都不在家里，军子和自己的话越来越少，自己也不知道除了问他学习怎么样，还能说些什么。
　　当下，他也呆呆地陪着儿子一起看着电视里面播放的小猪佩奇。
　　“明天上午九点多出发？”一旁的妻子张双问着自己。
　　宋梓洋点点头。
　　“昨天正月十五过节，你送完货，老板给你发红包没？”
　　“还发红包，想得美哩。他还说我这一趟油用得太多了。让我节省一点。”
　　张双皱起眉头：“你们这个老板真够小气的。正月里开工都会给红包，他一个大老板，这也太小气了。这样的人，做生意做不长久，太小气。”
　　“人家生意好着哩，还问我能不能给他找个人回来。现在司机不够，每天发的货太多。”
　　“你看吧，这都是暂时的。你们老板这么小气的人，生意不会一直都这么好。”
　　“周一我出门的时候，军子说不舒服。他昨天今天都上学去了？没什么事吧，看医生了吗？”
　　军子知道爸爸妈妈在说自己，但是他现在的注意力都在动画片上面，无暇分身。
　　“没什么事。前天周一和昨天周二没去，今天去了。”
　　这时候弟媳妇梁娣玲在外面大声喊他们出去吃饭。
　　张双答应了一声，嘱咐军子看完这集就把电视关了，要吃饭了。
　　目前家里一共有八口人，每天晚上的饭菜都是侯丽文和儿媳妇梁娣玲一起做。
　　八口人，需要坐在一张大圆桌上才能放下碗筷。
　　十岁的大壮跟在军子哥哥后面，亦步亦趋。
　　饭桌上张先旺安排张宝明后天跟着他一起出去邻村看看鱼苗。
　　再过两个礼拜，鱼塘里的鱼就可以捕上来了，再接着往池塘里下新的鱼苗。
　　“爸爸，爸爸，前天叔叔又上咱们家鱼塘捞鱼吃了，他还往鱼塘里吐痰了。”
　　“又上咱们家捞鱼吃？真不要脸，一而再，再而三。不是个东西！”一提起宋梓晨，张双就恨得咬牙切齿。
　　从小到大他就欺负张家。
　　前几年，推了自己一把；又把军子扔下草坡，害得军子差点出大事。
　　“好人不偿命，坏人活千年。这个宋梓晨，我倒要看看老天什么时候收走他。这里死人，那里死人，他怎么不去死。”宋梓晨和吕二娘是侯丽文的眼中钉，肉中刺。
　　几十年前，宋梓晨还是个十多岁出头的小孩子的时候，她去他家找吕二娘算账。
　　当时宋梓晨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跑了出来，狠狠地撞了自己之后再狠狠地咬住自己的右胳膊不松手。
　　那股钻心的疼她到现在都记得清清楚楚。
　　右手手腕处还有一块难看的伤疤。
　　一旁的宋梓洋低头吃饭，不说话。
　　梁娣玲斜着眼看了宋梓洋一眼，懒洋洋抛出一句：“宋家人是有点问题。”
　　张双当场不干：“玲子你别阴阳怪气，我们说事还轮不上你插嘴。”
　　梁娣玲最讨厌张双这种高高在上的语气。
　　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偏偏她这盆水就浇在家里了，还带了个外人回来，在家里颐指气使。
　　挣钱的货运司机让宋梓洋做，马路口的门面也给张双，让她开了个理发店。
　　自己和张宝每天起早贪黑，喂猪养鱼，家里家外，浑身脏兮兮。挣的钱大部分还是归公公婆婆管着。
　　他们两口子倒好，在家里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自己的老公张宝就是个窝囊废，什么都听爸妈和姐姐的。
　　婆婆和张双的脾气性格如出一辙，干练泼辣，说翻脸就翻脸，情绪阴晴不定。
　　自己每次嘴笨舌慢，只能事后自己生气。
　　当下她只得把要说的话吞下去，默默地吃米饭。
　　张双不依不饶瞪了她一眼，接着说道：“咱们家现在这么多人，他们家就他一个人，加上一个老太太。怎么现在还要让着他呢？我真不懂。”
　　她性格从小泼辣，没有人能欺负到她头上去。
　　“姐，何必跟他那种人一般见识呢。吃一条鱼就让他吃去吧。”张宝的性格随父亲，不喜欢惹事。
　　“是呢，反正是我们家的鱼，都是我们养的。你们何必动那么大的气。”梁娣玲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轻声轻气说道。
　　“那是一条鱼的事吗？这些年他给咱们家添了多少堵？我们大人受点委屈也就算了。军子那个时候才多大？他这个畜生就把这么小的人往草坡上扔，畜生都不如。前天军子去小卖部买东西吃，你们问问他又说军子什么了。”
　　军子从小由侯丽文带大，是她心尖尖上的肉。
　　当下她生气又心疼地问着军子，宋梓晨说他什么了。
　　军子吃了一口饭，大声地说道：“他说我是蠢货，是废物，跟....跟我爸爸一样。”
　　宋梓洋听了，口里的饭瞬间吃不下去了。
　　张先旺到底是见过世面的老者，他出声劝到：“过去的事就算了，不要再提了。抬头不见低头见，把事情做绝了也不好。以后看见他绕道走就好了。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你这辈子就会做缩头乌龟，只知道躲来躲去。躲有什么用。我要是你啊，早就带着咱们家男丁去狠狠打宋梓晨一顿了。你年轻的时候也不这么怂，怎么越老越怂？是不是对他们家的什么人还有什么念想？”侯丽文盯着张先旺，不怀好意地问道。
　　张先旺“啪”一下，把手里的筷子放下来，生气地吼道：“你看看你，作为家里的长辈，说话越来越离谱。打一顿能有什么用？冤家宜解不宜结，更何况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无赖一个，无牵无挂。咱们家里现在军子和大壮都这么小。他要是真的耍起浑来，什么都不管不顾，咱们怎么办。不就是吃几条鱼吗？给他吃算了。这有什么好计较的。要计较也要等军子和大壮再大点再说。”
　　张双见父亲生气了，便不再言语。
　　军子人小鬼大，也不再说话，安安静静地大口吃饭。
　　收拾完厨房卫生，盯着军子写完作业后，张双叹着气钻进了被窝。
　　宋梓洋知道妻子为什么叹气，他问是不是还是因为宋梓晨的事情。
　　张双先是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
　　“怎么了你，一会儿摇头一会儿点头的？”宋梓洋见张双这么矛盾，便放下手机，转过身来，好好听张双说说话。
　　“你动作小点，别这么大动作，风都进来了，冷死了。”
　　“你手脚怎么那么凉，我给你捂捂吧。”他二话没说，把妻子的手握在自己手心，妻子的脚夹在自己的腿中间。
　　“你说说，你们都是一个妈生的，怎么两个人相差这么大呢？”
　　“谁知道。龙生九子，种种不同。”
　　“你姐姐也挺好，就是宋梓晨太不是个东西。想起他敢对咱们军子这样，我就气得不行，恨不得拿他千刀万剐。现在军子还怕他，看见他就跑。”
　　“他那种人，跟他生气没有用。从小就这样，特别暴力。一不开心就打这个打那个。我和姐姐小时候有一点不顺他的心意，他就把我们往死里打。”
　　张双知道这个。
　　很小的时候，他们两家人关系还不错。
　　她记得隔壁家的叔叔阿姨长得好看又温柔，从来不打骂孩子，总是笑嘻嘻的，还总给自己吃好吃的。
　　后来三四岁的时候，隔壁家叔叔跟着自己爸爸出门做工后，不幸摔死了。
　　年轻漂亮的吕二娘悲痛欲绝，她带着10岁的宋梓晨、3岁的宋梓洋、以及7岁的宋梓梅上自己家里大吵大闹，让父亲偿命，不依不饶，闹了很久。
　　那个时候她太小，只有3岁，一直不知道后来这件事是怎么解决的。
　　长大后好几次在妈妈面前提起这个事情。
　　可是一提起这个事，妈妈就咬牙切齿，火冒三丈，对自己吼道，过去的事不要再说了，管好自己的事情。
　　她便也不敢再提。
　　反正自她三岁以后，两家的关系开始恶化。
　　爸妈不再允许自己再去隔壁家玩。
　　宋梓晨看见自己和姐姐也总是各种耍横，姐妹两看见他只能绕道走。
　　当时宋梓晨已经十岁，他爸爸离世后，性格泼辣乖张，谁都不服。只要谁说他们家任何人一个字，尤其是他妈妈半个不好的字，他就上去拼命。
　　吕二娘年方三十，貌美肤白，总是笑意吟吟，待人和气，是方圆十里难得的美人胚子。
　　据说她未出嫁前，附近村的未婚男性请媒婆上门都要把她们家的门槛踩烂了。
　　最后她选择了木讷内向的宋绍文，两口子感情很好。
　　宋绍文意外死亡后，上门提亲，劝她改嫁的人依旧络绎不绝。
　　更有的人强调，不在乎她带着三个孩子。
　　最开始的时候，附近有单身汉，总有事没事帮她干点农活，在他们家里杵着不走。
　　最后，一个一个都被十岁的宋梓晨拼着命打了出去。
　　慢慢地，没有人再敢上门。
　　自己家里只有姐姐张丹和她两个女孩子，村里人都笑话自己的爸爸妈妈以后老了要住养老院，他们张家要绝后。
　　村里的大人和小孩还问到自己和姐姐脸上去，笑嘻嘻嘲笑着：“双双啊，你爸妈以后住哪个养老院啊？镇上的养老院要抓紧报名，等你们长大了嫁人了再报名可就来不及了。”
　　姐姐随爸爸脾气好，可是自己可不是。
　　她总是当场泼辣反驳：“要住你们自己去住，以后我给我爸妈建大房子。”
　　村里人一直喊她“小辣椒”。
　　可是两个小女孩终究是打不过吕二娘家的两个大儿子，只能见面就躲。
　　爸爸也总是教她不要跟他们一般见识，不要理他们就好了。
　　十岁的时候，她去后山菜园里摘茄子和辣椒。
　　突然她听见似乎有人在角落里呜呜呜地哭泣。
　　瘦小胆大的她“吭哧吭哧”从家里搬来椅子。
　　踩在椅子上，透过围墙才发现，围墙那边，当时小小的宋梓洋蹲在一个角落哭。
　　她知道宋家的两个男孩子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尤其是宋梓晨，村里人一直都说他以后肯定要把牢底坐穿。
　　宋梓洋也是，白白瘦瘦的，总往自己家鱼塘里扔石头，还偷摘家里的橘子和枣。
　　可是看见他一个人躲在那边哭得可怜，她便忍不住问他为什么哭。
　　宋梓洋擦干了自己的眼泪，把头转向另一边，倔犟地不理她。
　　张双不以为意。
　　在那以后，好多次她都发现宋梓洋经常一个人躲在那个角落里偷偷地哭。
　　后来时间长了，张双会在这边大声地自言自语说话，围墙那边的哭声会慢慢变小，似乎在听着自己讲话。
　　有一天，张双从收音机里听到了几句花鼓戏。
　　她边除杂草，边在这边唱着：“我这里，将海哥，好有一比呀 胡大哥，呃～我把你比牛郎不差毫分啦 那我就比不上罗嗬嗬你比他还有多咯呃胡大哥你是我的妻咯荷荷。”
　　围墙那边突然传来一个硬生生的声音打断了她：“你唱错了。”
　　张双转过身，看见瘦瘦白白，脸上泪痕还未干的宋梓洋骑在两米高的围墙上认真地纠正她。
　　“哪句错了？”
　　“你唱的是‘胡大哥’，应该是‘胡大姐’，这个叫《刘海砍樵》，唱的是刘大哥和胡大姐的故事。”
　　张双不服气，‘腾’一下站起来，不服气地说道：“我刚从收音机上学的。你会唱？那你唱一个试试。”
　　宋梓洋低头想了一会儿，没有说话。
　　几十秒之后，白白净净的他抬头看着对面的竹林，轻轻唱到：“刘海哥你是我的夫哇胡大姐你随着我来走罗嗬嗬海哥哥你带路往前行罗走罗～行啦走罗～行啦得儿来得儿来得儿来我这里将大姐也有一比呀 刘海哥——呃～我把你比织女不差毫分啦 那我就比不上啊 我看你恩俨像着他罗嗬嗬刘海哥哥你是我的夫哇胡大姐你是我的妻咯荷荷海哥哥你带路往前走哇我的妻你随着我来行罗嗬嗬走哇～行咯荷荷走哇～行咯荷荷得儿来得儿来得儿来。”
　　宋梓洋清脆婉转的嗓音配上花鼓戏特有的曲调，不由得让张双听得出了神。
　　没想到平时只会朝自己家鱼塘扔石头，偷吃自己家橘子和枣的调皮鬼，此时唱的花鼓戏居然有板有眼，字正腔圆，韵味十足。
　　宋梓洋唱完后，看着还没有回过神来的张双，认真地说道：“刚才好几句，你的词都唱错了。”
　　一向泼辣无敌的张双突然不太好意思，她手足无措，低头哂笑到：“我唱歌没有天赋，从来不爱记词，也五音不全。没想到，你唱歌这么好听。”
　　宋梓洋轻声说道：“我爸爸以前总在家里唱。他还教我们唱。”
　　张双一时语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有着瘦弱双肩的宋梓洋落寞地看着对面竹林，眼底略过无尽的忧伤。
　　“那个....你为什么总躲在这里哭？是....是因为想你爸爸了吗？”
　　这句话似乎刺痛到了宋梓洋，他的眼神明显闪了一下。
　　张双钠钠的，局促不安，似乎在懊悔自己又说错话了。
　　“对不起，我...我不问了。”
　　坐在围墙上的宋梓洋看了一眼满脸愧疚的张双，脸上挤出一个大大的微笑安慰张双：“也不全是因为想我爸。白天我都不想我爸爸。我只有在晚上睡觉的时候想他。这样的话，我就可以随便哭了，妈妈也看不见，哥哥也不会打我，姐姐更加不会跟着我一起哭了。”
　　“嗯。”张双还是不知道说些什么。
　　她抬头看向宋梓洋，发现他耳朵上有血迹流下来。
　　“血，有血！”她着急地指着他的耳朵说道。
　　宋梓洋似乎没有意识到。
　　他顺着张双手指的方向，用手一摸，结果自己手上都是血。
　　他当下身体一软，从围墙那里摔了下来。
　　张双才知道，宋梓洋耳朵那里被宋梓晨打出血了。
　　宋梓洋有晕血的毛病，一见血就晕倒。
　　他这个毛病，除了张双，谁都不知道。
　　毕竟他是个司机，如果被人知道他晕血，肯定不会放心让他开车。
　　万一在路上看见红色的东西，比如说遇见一场车祸什么的，那后果就会很严重。
　　“宋梓晨下手多狠！居然能把你打成晕血！咱们第一次说话，你耳朵出血，直接在围墙上晕倒那次，就因为你找到了他藏的钱吗？”
　　“他东西藏在哪里，我都知道。我从小到大都挨他的打。我和我姐都是。他总觉得打一顿，我们就能听他话了。”宋梓洋苦涩地说道。
　　“你妈妈也不管吗？”
　　“她看不见，也不知道。她太忙了。要干的活太多，一天到晚都忙着。她也有点偏心，一直偏心宋梓晨。”越说道最后，宋梓洋的声音越低。
　　“我真搞不懂，你妈妈为什么那么偏心。她到底图什么？你爸爸意外坠亡的抚恤金，加起来，我听说有89万。这些钱一分都没有给你。真的也没有给你姐姐？这个事你确定？”张双看着宋梓洋的眼睛问道。
　　这件事，自两个人结婚起，就没有少提。
　　可是每次都不欢而散，谈到两个人都生气。
　　“真的没有给我姐姐。我姐姐还问了很多次，妈妈那笔钱到底放在哪里了，她也一分钱没拿到，而且往家里贴了不少钱。”
　　“你上次不是说你妈妈的钱就存在银行里收利息吗？”
　　宋梓洋点点头：“是啊，就在镇上那个银行里存的。我上次回家的时候看见存折了。”
　　“那你姐姐怎么不知道钱在哪里，还要问你？对了，你什么时候回家了？不是说你只有咱们一个家吗？”张双记得两个人结婚后，宋梓洋就再也没有回过家了。
　　听他那意思，趁自己不注意的时候还是经常回去的。
　　宋梓洋赶紧扯开话题：“我姐姐就是不知道钱在哪里，也不知道有没有。我妈很多事情只跟我和宋梓晨说，我姐姐很少都知道。而且这两年我姐夫生意也不好做。我妈妈总防着我姐借钱呢。”
　　“你姐姐那么心疼你妈妈，你妈妈还防着她？”张双咂舌。
　　自己的父母对三个子女都是一碗水端平，从来没有说防着谁。
　　所以他们姐弟三从小感情就很好。
　　只是弟弟结婚有了自己的家庭后，似乎和之前也不太一样了。弟妹梁娣玲把自己当成家里的主人，说话阴阳怪气。
　　“也不算防着吧。反正很多事情，我妈只跟我哥或者我商量。”
　　“你妈妈真够可以的。我要是你姐姐，我连这个家都不想回了。”
　　“我妈对我姐其实也还行。我姐家两个孩子冬冬和夏天都是她带大的。就冲这点，我姐姐就一直挺知足。”
　　“是，你妈妈带大了你姐姐家两个孩子，确实功德无量。咱们家军子，你妈妈可是一天都没有看过。连尿不湿和奶粉都没买过。还是闺女心疼人。一过年过节的，光看见你姐姐给你妈大包小包地买东西，从没见宋梓晨买过，就会享用现成的。你和你姐姐出门打工那几年赚的钱也都给你妈了。你妈妈都攒着。我估计啊最后都到宋梓晨手里了。听说他最近花钱大手大脚，每天光打麻将就输两三百。抽烟还要抽芙蓉王，几块钱的白沙烟都不抽了。你说说，你和你姐前些年给你妈妈的钱，再加上那笔赔偿，你妈妈手里的钱是不是早就有一百万了？”
　　宋梓洋不说话，只顾给张双暖脚。
　　“你细算算。你和你姐在外面打工怎么也有五年，每年寄五万左右回家，你们两个加起来一年就寄十万，五年至少也有五十万了。你妈平时自己也没什么开销，吃的住的用的都不花钱。她的钱肯定都存起来了。这么一算，至少一百万多万了。”
　　张双啧啧惊叹道。
　　“那有什么用？一千万也没用，跟我没关系。”宋梓洋讪讪地说道。他胆子比较小，还是比较害怕宋梓晨。
　　现在都四十多了，有时候路上遇见宋梓晨还是会绕道走。做梦的时候也梦到他追着自己打。
　　自己拼命跑都跑不动，想飞又飞不起来。
　　张双生气地推了他一把：“你怎么这么怂？这个钱怎么就跟你没关系了？那里有一部分是你的钱！你爸爸去世后，当初你妈妈说了，这部分钱都给你和宋梓晨留着。宋梓晨之前和邻村的人谈婚论嫁，你妈妈十万彩礼都给人家送过去了。可是，咱们两个结婚，你妈妈什么都不管。新房的装修、酒席都是咱们两个自己弄的，我爸妈帮着出了一点。”
　　宋梓洋听到张双这么说，不由得别过脸去，看对面的窗户，怔怔地不说话。
　　他心里不好受。
　　别人结婚，五金、婚纱照什么都有。
　　张双跟着自己，只是草草地领了个证，请张家这边的亲戚吃了顿饭。吃饭的时候，宋梓晨还趁着酒疯闹事，砸了自己家的饭桌。
　　自己妈妈哭着说自己认贼作父，跟自己断了关系。
　　婚后他就一直住在张双以前的闺房里，军子也在这里出生。
　　宋梓晨看见自己总取笑自己是吃软饭的。
　　爸爸走后，家不成家。
　　怎么每一步都那么难。
　　他真的很想知道，别人家的男孩是怎么长大的。
　　是不是也像自己一样，从小就有干不完的农活，扯不完的猪草，锄不完的土，插不完的秧，种不完的田。
　　是不是也要干活干到天黑回家后，直接从灶上煮猪食的大锅里舀出几大碗猪食囫囵下肚。
　　是不是上学的时候因为前天晚上没睡够，总是困。
　　是不是初中还没毕业就要出门打工，褪三层皮。
　　是不是从来不敢跟女孩子说话。
　　怕一张嘴就暴露自己的寒酸。
　　喜欢张双很多年，可是由于自卑，一直不敢跟她表白。
　　妈妈一直强调他们家是仇人，他爸爸张先旺故意害死了自己的爸爸。
　　所以禁止自己和他们家的人有任何的联系。
　　自己只能慢慢慢慢长大，慢慢看着张双越长越漂亮，出落得越来越水灵，看着她和其他男孩子越走越近；看着她也出门打工，一年换一个男朋友带回家。
　　二十二岁那年，得知张双会早早回家过年，他也提前回家。
　　他还是远远地看着她，不敢靠近。
　　直到腊月二十三，过小年的那一天，他去后山摘大白菜。
　　他一个人无聊地哼着花鼓戏，背后突然传来一个娇滴滴的生气的声音：“宋梓洋，你到底什么时候去我家提亲！”
　　此刻近在咫尺的张双见宋梓洋看着后面的窗户发呆，知道他心里肯定不好受。
　　每次说起他们家的事，他就不好受。
　　还跟小时候一样，脆弱敏感，想太多。
　　这是优点，也是缺点。
　　结婚这么多年了，一直心疼他；有时候又恨他不够坚决果断，只会逆来顺受。
　　总幻想着买彩票、赌博来钱，对眼前明明属于他的财富却想都不敢想。
　　该说的时候还是要说他。
　　毕竟夫妻两之间不应该有什么龃龉，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他心里要是不舒服，以后习惯了也就好了。
　　但到底于心不忍，她换了一种温和的语气：“大洋，你不要多想。我的意思是，你妈妈手里的钱有一部分就是你的。你爸爸的抚恤金咱们不要。那八十九万，你妈妈愿意都给宋梓晨，就都给宋梓晨好了。我说的是这些年，你出门打工寄给你妈妈的钱。怎么着也有二十万吧。你妈妈当时说的是先帮你存起来，等你结婚了再还给你，可是咱们结婚的时候，你妈妈一分钱都没有给，全都自己留着了。那一部分钱，咱们应该拿回来。”
　　宋梓洋还是支支吾吾不出声。
　　他不敢告诉张双，其实，结婚前，妈妈已经给了他五万了。
　　他想着五万不够，要多赢点钱回来，好好办个让所有人都羡慕的婚礼。
　　于是他拿着五万块钱，跟着田宇去赌场赌运气了。
　　结果五万块输得精光，一分不剩。
　　这件事他一直没跟任何人讲。
　　他也再三求着田宇不要告诉其他人。
　　“大洋，你妈妈的钱迟早会让宋梓晨败光。我这个理发店开在咱们村，根本就赚不到什么钱。村里那几个人每次理发就给五块。有的人还不给钱，自己上店里拿推子自己推。你跑长途又累，还经常不在家。你还有那个病，要是出点事，那就是大事。你是想让咱们军子和你小时候一样，从小就没有爸爸吗？咱们军子现在已经不好管了。你看看他的课本，跟新的一样，上面一点笔记都没有，上课肯定都不好好听讲。每天回家都不写家庭作业，一问就是在学校写完了。同样孙小凤家的刘立云，每晚写作业写到十一点多。回回家长会拿奖状回来。孙小凤说她们家闺女根本就不需要人管，刘礼鸣也从来不管她的学习。可是人家就是命好，人家女儿就是争气，回回考试得第一。”
　　说起军子的学习，张双就脑袋疼。
　　宋梓洋也觉得不是个办法。
　　“现在你天天跑长途，一周回来两次，七天在家里呆三天。我爸妈根本就是惯着军子。想玩手机就玩手机，想看电视就看电视。还允许他一边看电视，一边写作业。这哪行。这高中指定考不上了。考不上他干什么？读职校还是出门打工？他还那么小，说话做事还跟个两三岁的小朋友一样。体质也随你，白白瘦瘦，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去哪里找工作能要他？”
　　宋梓洋知道妻子说的是事实，更加愁容满面。
　　他知道瘦瘦小小的孩子在外面打工是个什么下场。
　　所有人都可以欺负你。
　　这就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
　　地狱空荡荡，恶魔在人间。
　　他经历的痛苦不会再让儿子经历一遍。
　　“那怎么办呢？你还是想去镇上或者市里租一个小门面做点生意？”
　　张双顿时来了精神，她眼神发光，再次精神抖擞地跟宋梓洋讲起自己的计划：“人挪死，树挪活。咱们一直守在尾达村，肯定是挣不来什么钱的。咱们眼光必须要长远一点。你现在挣的都是辛苦钱。过几年老了，也干不动了。我天天心惊胆战，就怕你出事，连电视里的新闻都不敢看。我有手艺，能够理发，你能开车。咱们一家三口去市里，租一个小门面，租一个房子。我给人理发，你可以去开出租或者送快递外卖都可以。这样咱们两个一个月应该能挣一万多。”
　　“可是，找哪里的门面呢？现在门面租金那么贵。有的地方要是没有财气的话，一个月的租金都搭进去了。而且做外卖员和快递员要熟悉当地的路。我除了跑长途的路线能懂，其他的都不会。人生地不熟的，怎么干？”
　　宋梓洋遇事就会打退堂鼓。
　　张双为他打气：“咱们租一个小点的门面，只要坚持一段时间，收费合理，手艺过硬，很快就会有回头客了。这点你不要担心。送外卖的话，最开始的时候，可能会不怎么熟悉路。可是你多送几遍就熟悉了。谁都是从不熟悉开始的。”
　　宋梓洋还是有点犹豫：“那得需要多少钱？租门面要钱，租房子住也要钱，送外卖我听说还要交租金，租摩托车。我还要有健康证。要的东西很多。钱也很多。”
　　张双知道他的脾气，就是这么温实踌躇：“万事开头难。我都算好了。咱们这几年攒了快十万了。租三个月房子和门面，大概三万左右；再装修一下门面，买点理发工具，两万左右；你送外卖，成本价算一万；咱们再把租的房子里添置点东西什么的，十万应该够用。”
　　“你忘了军子上学的费用了？他要是考不上高中，上职专或者买一个高中的话，择校费就要两万。你之前还说帮他找找老师补补课，争取让他考上高中。”
　　“这些我都想到了。军子这个补课还是要补。高中还是要让他读。考不上好大学，以后连个像样的工作都找不到。一辈子跟咱们两个一样费劲。他学习补课这个事，至少两万。”
　　宋梓洋反问道：“是啊，那哪来的钱呢？如果按照你所说的，咱们十万块都花完了，没有钱给军子补课找好学校了。”
　　张双白了他一眼：“所以你妈妈那里，你至少拿十万块钱回来。就是把你之前打工寄回家的钱拿走一半。另一半咱们就不要了，就当孝顺你妈妈的。以后咱们挣钱，手头宽裕了再给你妈妈还回去，甚至给她更多。”
　　宋梓洋低头嗫嚅：“我之前问过，可是我妈不给，宋梓晨也不让。”
　　张双见宋梓洋这个胆小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之前是之前，现在是现在。之前咱们两个没什么开销，军子也小，不需要花钱。你寄给你妈妈的钱放在她那里也没事。可是现在，军子大了，咱们开销也大了很多。你妈妈却拿着你的钱给宋梓晨花个没完没了。要是她把所有的钱都留着自己花，不给你，也不给宋梓晨，那也行；可是她明显偏心，拿着你和你姐姐的血汗钱，只给宋梓晨一个人花。常言道，不患寡而患不均。她这样可不行。”
　　宋梓洋想起哥哥那凶神恶煞的脸就怕。
　　“那我妈要是就是不给怎么办？咱们也不能生抢。”
　　“你先跟你妈妈说说，问问，跟你妈妈好好谈一谈。宋梓晨整天在外打牌喝酒，到现在也没有人愿意和他一起过日子。你妈妈老了指望他来照顾那肯定不现实。最后还是得指望咱们两。你们老宋家没有军子，就断后了。宋梓晨肯定是孤独终老的命，没有人能看得上他。你妈妈这一点应该想得清楚。我看她其实很喜欢军子。军子告诉我，你妈妈好几次偷偷给他买零食吃。还总是趁宋梓晨不在家的时候喊军子过去，给他做好吃的。”
　　这个宋梓洋也知道。
　　妈妈向来重男轻女，知道军子才是宋家唯一的一根独苗。
　　“可是宋梓晨知道的话，肯定是不会同意的。”宋梓洋还在犹豫。
　　“别总‘可是，可是’的了。你要是实在怕宋梓晨，你就趁他不在家的时候去找你妈妈说。”
　　“他什么时候不在家？他一天到晚都在家，倒是我，没几天着家。”想起要和宋梓晨说钱的时候，宋梓洋就郁闷不已。
　　父亲去世的时候，宋梓晨刚上小学四年级。可能本来就不喜欢读书，也读不进去。在学校就是个惹祸精，惹得其他孩子的家长总是找上门来。
　　父亲一去世，他干脆就退学了。
　　跟着村里的人去镇上打零工，去花炮厂做花炮挣钱。
　　宋梓洋、宋梓梅读小学和初中的学费，很大一部分是他辛辛苦苦挣来的。
　　所以他一直叫嚣宋梓洋和宋梓梅都欠他的。
　　没有他，他们两个人可能活都活不下去，更加别说念书了。
　　这些年他强调，他们两个打工挣的钱都应该直接交给他。
　　宋梓梅和宋梓洋这辈子都还不清欠他的帐。
　　宋梓洋想找他妈要钱？
　　在宋梓晨看来，不要他每个月上交生活费就不错了。
　　想起妻子的建议和请求，宋梓洋头都大了。
　　“双双，那你说咱们找人借点呢？”宋梓洋试探地轻轻说道。
　　张双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
　　能找谁借？
　　还不是找自己爸妈借。
　　他那边的亲戚除了宋梓梅，早就失去联系了。
　　宋梓梅现在自身难保，哪有闲钱借给他。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一字一顿慢慢质问到：“那你告诉我，找谁借？”
　　张双一用这种似笑非笑的表情配合极慢的语速，宋梓洋就知道大事不妙。
　　当下他收回自己的话：“我就是随便说说。借不到就算了。”
　　“随便说说？你想找谁借？还是找我爸妈借？上次借我爸妈的钱，你还了吗？马路上那家理发店是我爸妈花钱建的；咱们买车的钱也是找咱爸妈借的；军子吃穿用度，基本也是我爸妈花钱。你现在还想跟我爸妈借钱？行，你去张嘴。我张不了这个嘴。”
　　宋梓洋见妻子动气了，赶紧拍拍她的肩膀：“不找咱爸妈借。我不是那个意思。咱爸妈要是缺钱花的话，咱们手里的钱随时给他们。”
　　张双不依不饶：“你妈妈手里那么多钱，本来该你的，你都不去问，光想着找我爸妈要。我爸妈的钱是天上掉下来的？是大风刮下来的？你妈妈所有的钱都给宋梓晨花了。你看看他最近，花钱大手大脚，买那么贵的烟酒，眉头从来都不皱一下。你呢，儿子的补课费都拿不出，还想着问我的爸妈拿钱。”
　　宋梓洋立刻没身价道歉：“好了好了，我错了。”
　　“你怎么就那么怕宋梓晨？他是三头六臂还是会七十二般法术？真是好人不长命，坏人活千年。他到处扎花惹草，打架斗殴，花别人的钱如流水，可是硬是活得多姿多彩；咱们自己的钱在别人手里，却不敢去要；每天辛辛苦苦，累的半死不活也攒不下几个钱。”
　　张双说得眼泪都要流下来。
　　“好了好了，我明天就问我妈，让她先把我之前放在她那里的钱借我一点。等我赚钱了再双倍返还。”
　　“你最好快点。反正你不说的话，我就去说。你知道我的脾气。上次我和你妈妈交流的时候是个什么场景，你应该还有印象。”
　　宋梓洋当然有印象。
　　妈妈不同意他娶张双。张双直接上门找他妈理论。
　　两个人说着说着就吵了起来。
　　最后自己用力拉都没有拉开，浑身上下挨了好几巴掌，都不知道到底是妈妈打的，还是张双打的。
　　他抱着张双，向她保证：明天一早，等宋梓晨出门打牌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