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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5章 干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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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鱼没有见过上官霭,趁着收拾东西出院的功夫,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遭,竟也没挑出什么大毛病来。
“这丫头你从前见过?”有鱼跟裁锦咬耳朵。
“见过,嘴皮子利索,也有分寸。”裁锦回道。
“模样也不错,就是瘦了些,个头也小,重点的活计怕是做不动。”有鱼看着上官霭跟苏妈妈和几个丫头道别,说道。
上官霭还没如何,海春和却涕泪涟涟,哭得像是要出嫁了一般。
“别担心,咱们将来的日子还长。”上官霭拍了拍海春和的手:“你自己多保重。”
她觉得自己应当会很烦海春和这股腻乎劲儿,可真当海春和哭出来的时候,她心里也难受极了。
上官霭没有多少东西可收拾,小包袱里只有一套衣裳,一双鞋袜,一把梳子。
还是府上这几日发下来的。
她就这样踩着裁锦的脚印,一步步走出了这间小院。
“重不重?自己拿得动么?”裁锦看向上官霭手里的包袱。
“谢姐姐关心,不重,里头只是衣裳。”上官霭笑着答道。
裁锦又瞧了瞧她的脸——似乎比前段日子更好看了些,没那么黄了,嘴唇上也有了几分血色。
看着上官霭,裁锦心里生出些不着边际的想法:倘若她在撷英园里再待一阵,养胖些、高些,就更好看了。
“你是哪里人?怎么被卖过来的?”有鱼健谈,便问起上官霭的家世来。
“我是燕州人。”上官霭笑笑:“爹娘是罪人,已经问斩了。”
有鱼是家生子,甚少听说外头砍头杀人的事,看上官霭能面色如常说起自己父母被砍头,心里竟生出一二分敬佩。
“你不怕么?”裁锦也觉得上官霭可怜。
“半年前就怕过了,泪也流干了。”上官霭低头跟着她们继续向前走:“我所有力气都用来活命,实在无法想太多。”
看上官霭不过十二岁的年纪,言谈竟像个历经了大风浪的大人一样成熟,裁锦不觉得吃惊,只觉得有些心疼。
她日子再不好过,爹娘也都在外头庄子上,自小吃饱穿暖,最大的惊吓也就是自家小姐那点三灾两病,跟上官霭这种头上悬着剑的人一比,嫁人算得了什么呢?
裁锦步子忽然慢了几分,伸出一条胳膊将上官霭揽进怀里:“别怕,往后你跟我们,仔细服侍好小姐,日子差不到哪里去。”
上官霭被这一搂弄得有些不知所措。
那截胳膊软软的,袖子香香的。还是那股子让人觉得清醒的香味,余味带着点药气——似乎比前几日更重了些。
是那位多病的三小姐最近在生病么?
但她的半边身子很快就酥麻了,就像那天裁锦为她剪刘海一样,一个人温暖而柔软的气息时时拂在她半边身子上,让她又一次陷入那天那种半睡半醒的状态中,一时半会儿难以自拔。
有鱼心大如海,还在一旁问道:“你爹曾经也当官么?他的官跟咱们府上老太爷谁大?”
上官霭半睡半醒的状态被这一问弄得缓过来几分,她低头低声答道:“我爹爹只是个六品小官,不比国公府,有世袭罔替的一等公爵可袭。”
有鱼瞪大了眼:“你竟是个这么有见识的!连老太爷的官名都晓得!”
上官霭哑然。
大良朝世袭罔替的一等公爵拢共就三位,她哪怕身在燕州,也时不时就能灌一耳朵耳音,比有鱼这个连小姐都伺候得马马虎虎的丫鬟不知高了多少见识。
裁锦见有鱼越说越离谱,立马给了她一个闭嘴的眼神。
有鱼噤了声,裁锦便细细吩咐了上官霭几句“小姐自幼体弱”、“防着些二夫人派来的人”、“老太太送来的人便客气奉承着”之类的话。
上官霭逼着自己从那陶陶然的状态走出来,一一应了,又道:“姐姐一片心全扑在三小姐身上,也该顾着自己身体才是,身体无碍,才能更精心服侍主子。”
裁锦一愣——上官霭知道自己生病了?怎么知道的?
“前些日子染了风寒,躺了几日才好。”裁锦低头看向上官霭:“只是……你怎么知道?”
“姐姐身上有药味,与头一次见面相比更浓重些,若不是三小姐近日不舒服,就是姐姐自己病了。”上官霭抬起头与裁锦对视一眼,话说得坦坦荡荡:“若是三小姐病了,只怕姐姐不会得闲出来挑人回去,所以……定然是姐姐自己病了。”
“乖乖!”有鱼一双眼又瞪成了铜铃:“怪说裁锦一口咬定就要你,就你这番心思,早该来我们院里了!”
又赞叹:“你这鼻子,大概十个人里也挑不出一个!”
上官霭笑着谢过两位前辈的夸赞,她心里却知道,她鼻子与普通人无异,只是她更善于搜罗这些细细碎碎的消息,努力将它们拼起来罢了。
裁锦赞许地摸了摸上官霭的头:“快到了,等会你进去先换衣裳,再去给三小姐磕头,心里没准的话,就跟她少说两句话。”
上官霭点头。
“你有没有认苏婆子那个老货当干娘?”裁锦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大声问道。
“没有。”上官霭摇头:“她一开始待我亲热,后面我为海春和出头,她对我也凉了几分,我与她没这个缘分。”
“既然如此,不如你认我做个干娘吧。”裁锦又伸手摸了摸上官霭的头:“好不好?”
“这……”饶是上官霭见多识广,这一瞬间也不知该回什么话了。
裁锦看上去也就十六七的年纪,与她差了不过四五岁,如何能当她干娘?
况且……
方才还叫姐姐,以后改口叫干娘……
她有些无法适应。
“别看我年纪不大,”裁锦笑着拢了拢自己发鬓,神色带上了几分倨傲:“前儿外头的朱嫂子死活要当我干女儿,我还不愿认呢!”
说着,又点了点上官霭脑门:“前院采办总管柳妈妈就认了大少奶奶当妈,那柳婆子女儿的年岁,比大少奶奶都大呢!”
上官霭在心里叹息:命中注定,今天自己得多一个干娘。
下人们拜干娘倒也没有多大的排场,上官霭给裁锦磕了个头,就改口叫她干娘了。
“私底下叫叫就罢了,当着三小姐的面别这么叫,她不爱听这些东西。”裁锦被叫了一声娘,表情都忽然带上了几分慈祥,她伸手接过上官霭手里的包袱,嘱咐道。
*
上官霭梳洗停当,将脑门上厚厚的刘海挑上去一些,整张脸便没那么压抑,再换上一身润儿留的旧衣裳,就来到三小姐书房前磕头。
三小姐站在书桌前,给自己忙活了多日的画上盖上了最后一枚印,左右端详一番,觉得十分满意。又见新来的丫鬟美貌,心情便更好了几分,没有像打发从前几个丫鬟那样草草打发了上官霭,而是问道:“你叫什么?”
“回三小姐话,奴婢复姓上官,单字一个霭。”上官霭立在原地,一字字回答道。
“祥云瑞霭,名字倒是讨大人们喜欢。”三小姐将宣纸举起来看,又满意地放下:“也不必改了,往后就叫瑞霭,顺口些。”
“多谢三小姐。”上官霭又拜了一拜。
“你且跟着裁锦,她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去,不必事事都来找我。”三小姐继续对着自己的画左右端详,不再理会上官霭了。
“小姐是要裱画么?奴婢这就替您送去。”上官霭还没退下,一个皮肤发黄,胖乎乎的丫鬟就走了进来。
她吃了皮色的亏,看着整个人脏兮兮的。
上官霭瞧她一身大丫鬟打扮,便自觉退到了一旁。
三小姐举起画正要递过去,忽然察觉这丫鬟皮色不美,便收回了手:“裁锦呢?”
“裁锦姐姐方才进来遇见一个叫珈儿的姐姐,二人去取丸药了。”不等那个黄胖丫鬟回答,上官霭就抢了一句。
她看出三小姐不喜这位要画的丫鬟,料想这丫鬟大约是二夫人送来的,让三小姐觉得不自在,所以三小姐不喜她。
三小姐不喜这黄胖丫鬟,她抢一句话,也就算是表了自己的态。
果然,那黄胖丫鬟闻言便死死瞪了上官霭一眼。
“哦。”三小姐低头看了一眼画:“瑞霭,你把画送去给三少爷,让他还找赵师傅裱起来。”
“不知小姐要哪样裱法?”上官霭上前接过画:“是宣和?还是吴装?或是一色二色裱?”
三小姐闻言,面色微微一动,盯着上官霭看了片刻。
上官霭立马缩了缩身子:“小姐,奴婢才来,不懂您喜好,先问清楚了,好告诉三少爷裱哪样,防着三少爷跟师傅也拿不准,再差人来问您,倒白磋磨了时候。”
“你懂这个?”三小姐盯着上官霭瞧,目光认真极了。
上官霭颔首:“从前跟着老师学过一些。”
三小姐点头:“你既学过,便将画展开瞧瞧,说说裱哪样最合适?”
上官霭展开了三小姐的画。
画里,天色晦暗、飞雪漫天,唯一的一株梅树也快淹没在雪花之中一般,树下站着一人,手执一枝梅,衣袂翻飞于风雪中,似有猎猎之声。
此人才是画中最好的风光,模样端的是丰神俊朗、清隽非常,姿态亦动亦静,竟有些谪凡仙人的韵味。
只一眼,画里那位清贵的公子就摄了上官霭的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