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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5、005 一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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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的初雪到了十二月初才来,比往年慢了整整一个月。
当时薛洋正在院子里看唐时舞剑,雪花零丁的落在哑巴身上,身姿都显得飘逸起来。
雪花来的突然,唐时没有停下动作,反倒是让看的人迷了眼。
薛洋想起了很久以前的冬天,往年这个时候,他不是在哪个街头流浪,就是蜷缩在某个角落瑟瑟发抖。
一套剑招结束,唐时将当归收回剑鞘。
平日里唐时教导小乞丐是用不着当归的,随手捡的一截树枝就足以让他将招式用得寒气凌然,可耐不住小乞丐好奇他的剑,那他便用上一次。
开始学吧。
唐时一停下,薛洋就知道该干什么。这是这几月来,他们培养出来的默契。
薛洋的记性好,虽说对那些酸掉牙文绉绉的话不感兴趣,可对着剑招的悟性却是不差。
唐时一套剑招下来,薛洋也能记个七七八八,剩下的就是熟能生巧,让身体的反应跟上记忆,使得成为本能。
——
初雪过后,两个人准备迎接过年。
街道两旁一改平常,挂上了红灯笼,显得热闹起来。薛洋跟在唐时身后,心里有些复杂,想想以前。
以前的热闹是他们的,他只能裹着破破烂烂的衣裳,蜷缩在某个破落的庙里,用干草避寒,用雪水充饥。
可如今他跟着哑巴,倒也能有些热闹了。
唐时手里拿着纸张,上面罗列了一堆要采买的东西。过年嘛,就是图个热闹喜庆。
“要买这个吗?”薛洋将从前抛之脑后,看着唐时笑得乖巧。
唐时点了点头。
……
采买完,唐时抱着一大堆东西往回走,身后跟着个小尾巴。
薛洋看着吃食将人淹没,只露出一个头的哑巴,乐不可支,眼睛都笑弯了,嘴角的小虎牙若隐若现。
“哑巴哑巴,东西重不重啊?”薛洋笑嘻嘻的凑上去,还是不忍心,在他摇了摇头之后,接过了一半的东西。
他这一接,唐时将剩下的东西拎在了手里,顺势拦住了路过的糖葫芦小贩。
唐时买了两根,递了一根给小乞丐。
上次吃时他还没恢复味觉,吃的没滋没味,味道全靠猜测,还把剩下的给了小乞丐。
这次他可以再尝尝了。
“……”薛洋看着那根糖葫芦,顿在原地。
那只攥着木棍的手伸到眼前,让他一瞬间想起了之前有过一面之缘的陌生人。
那个陌生人对他说,他不是好人,那个陌生人救他于车辙之下,那个陌生人送了一根他吃剩下的糖葫芦。
唐时不明白薛洋为什么停下,却还是好脾气的等着他接过去。
看着看着,薛洋红了眼眶,抬头看去。
唐时背光站着,薛洋被泪水模糊了视线,却从眼前人的身影看到了那个陌生人的轮廓。
薛洋往前迈了一步,激动之下抱住了唐时,在他怀里深吸了口气。
他闻到了一股沉凝的味道,和记忆中仅闻到过一次的味道一样,清新淡雅,却又带点青草味的香。
是他。
薛洋在那一瞬间就肯定了下来。
唐时一手拎着东西,一手拿着糖葫芦,被人抱着,眼神却有些纠结的落在被小乞丐激动之下丢在地上的东西。
这一时之间的,小乞丐是怎么了?
薛洋深呼吸了几下,这才平复下来,又反应过来,不好意思的从唐时怀里退了出来,刚想说什么,却见唐时视线落在身后。
薛洋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看到了被他扔在地上的东西,他捡了起来。
拎着东西,接过了唐时手里的糖葫芦,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从何问起,便像初见时咬了口手中的糖葫芦。
薛洋机械的的咀嚼了两下,抬起头,想问他为什么再次见面就哑了,可看见唐时疑惑的眼神又一时语塞。
口不能言。
明明……
刚开始遇见的时候,你还不是这样的。
——
唐时过年是一定要吃饺子的。
买了面粉揉面准备做饺子皮,而薛洋则在一旁可怜兮兮的剁肉。等到材料准备好,两个人围在厨房烧火的火炉边上,便开始做饺子了。
唐时一边擀饺子皮,一边包饺子。
看着薛洋笨拙的学着自己,小心翼翼捏着饺子的样子,忍不住笑了笑。
“呐!怎么样!”薛洋捏好一个,献宝似的递到唐时眼前。
唐时忍俊不禁,帮他把边缘的细缝紧了紧,笑吟吟的竖起一个大拇指头。
“就算我做的不好看,哑巴你也要全部吃完!”薛洋看了看唐时手中的漂亮饺子,又捏了一个丑巴巴的团疙瘩,恶狠狠道。
在薛洋稚气圆润的小脸上,那对小虎牙藏在嘴唇下若隐若现。
奶凶奶凶的。
唐时笑着点了点头。
屋外的大雪纷纷扬扬,冷得刺骨。
屋内的两人气氛温馨,热得暖心。
大晚上吃上一碗热乎乎的饺子,和哑巴围坐在一起吃点零嘴,唠唠嗑。
这个年,是薛洋有生以来过得最开心的年。他突然很想就这么和哑巴在一起,就这么过完一生也不错。
薛洋一旦下了决定,就不会反悔。
就如同他说要报复,就一定会报复。
唐时那时候的问话,薛洋并没有忘在脑后,可他却不明白那话背后真正的含义。
于是在年后的一天,他对哑巴说:“哑巴哑巴,你觉得我这样能去报仇了吗?”
唐时一时之间竟有些想笑,一个练武只练了几个月的孩童,问他能不能去□□了。
唐时摇了摇头,乐不可支。等敛了笑就见薛洋气冲冲的扑过来,活像一头小牛,把他撞得胸口疼。
“啊!可恶!有什么好笑的!”
薛洋竟然被哑巴气到了,其实他也知道自己现在还不足以报仇,可面对哑巴的态度,他还是觉得生气。
亏他还想着,哑巴会不会帮他报仇呢。毕竟他看起来也不反对他报仇。
如果你觉得自己已经可以做到了的话,那就去吧。唐时在纸上这么写到。
他始终觉得一个人是不能干涉另一个的决定的,除非两人之间的关系足够亲密。而他和小乞丐的关系,还不足以他去劝说什么,更何况他本就不反对小乞丐的报仇。
当日他遇见小乞丐的时候,他可是命悬一线,如果他没出现,小乞丐就这么没了也不是不可能。
这是夺命之仇,他有什么立场去反对。
而且最重要的是,小乞丐想报仇,听学又要开始了,那他自然不能把人带在身边。
唐时在纸上又写了几句话:教是都教你了,要报仇的话,还需你多练几年。
——
薛洋没把这段插曲放在心上,可第二天,他就发现哑巴不见了,留下的只有桌子上的一封书信。
—乞儿亲启—
见字如晤。
小乞丐,正如我们说好的那样:
我留你直到痊愈。
事实上,你不是我第一个教导过的人。可在这个世界上,我教导过却又恰好想要带在身边的人,除你之外还有一人。
当时我问他愿不愿意跟在我身边。
他告诉我,他有事要做。
我至今还记得他那时候的眼神,和我与你初见时的眼神没什么不同。
执着又坚定。
那时我便明白,如果一个人有什么执着着的,可以称之为执念的事,那便不要阻拦。
于是我放走了他。
既然当时我会那么选择,那么如今我同样不会选择强留你。
那日我问你,你学武功是为了什么。
你回答是为了自保。
可你要记得,我教你所有都是为了让你保护好自己。
我教你武功,让你的身体强大而不被恶人所伤,我教你道理,却是希望你的精神强大而不为恶语所悲。
我问你还有吗?
你说你想报仇。
你去报仇,我并不阻止。
因为你险些丢了命,你有这个资格。
可我却希望,你能做到相对的公正,给这个世界一丝宽容。
我不敢自称有多了解你,可我却又是真的多多少少了解了你。一个人的性情总是能在某些时候,某些地方体现出来,比如你的答案,比如你的字,又或者你的剑。
小乞丐,那日你问我为什么救你,其实那时我想了很多原因,可能是因为你运气好,可能是因为我们之间有缘,可我想了很多,最后却也只写下了那么一句话。
生命总以刻薄荒芜相欺。
这句话只是半句,完整的话,应该是——愿你被这世界温柔以待,即使生命总以刻薄荒芜相欺。
即便一个人的命真的如此艰难,我也希望这个人能被世界温柔以待,这个人的生命里有一道足以支撑他乐观生活的光。
我教你的武功,只要你好好学,足以自保。可我却又不只希望你能学好我教你的武功,我更希望你能明白我教给你的,而你却又不喜欢的酸调子。
我仍希望,在你的生命荒芜的时候,感受到了来自他人的善意。我仍希望,你看待这个世界的时候,没有那么多的恶意。
我仍希望,你强大于方方面面,却又对这个世界有着敬畏之心,对世间万物有着仁爱之心。
愿乞安康,诸事顺心。
XX年大寒.哑巴谨书
——
薛洋不信哑巴会离开,直奔说书人的去处,往日哑巴就是在那里听书。
可那没有人。
他不再是穿着破烂,能被人随意赶出来的小乞丐,可哑巴却不在了。
薛洋像是失了魂,却迷迷糊糊走到了医馆门前。他突然惊醒,又想到哑巴之前对他的照顾,直奔老头子那。
那老头子一脸慈容,眼里是他讨厌的又了然了的目光。
“他来找过你!”薛洋从未如此笃定。
“他托我照顾你。”老头子点了点头。
“谁要你照顾!”
薛洋对老头子的话不屑一顾,他才不要这老头的照顾,他只要他的哑巴。
老头子是医馆里的大夫,医馆里的伙计尖酸又刻薄,对老头子的态度却是极好。
伙计一听见薛洋这么对他说话,顿时不满的剁了剁手中的药杵子,冲着薛洋就是抱怨:“你怎么能这么和先生说话呢!”
罐子里的药也被他捣的嚓嚓作响。
薛洋突然有些羡慕起这两个人,可这情绪也只是一阵,来的快去得也快。薛洋冲着两个人笑,笑得张扬又邪魅,可笑容里藏着他自己不曾发现的涩意。
他对着老头子说:“我不需要你的照顾,谁要你照顾,要照顾也是让那个拜托你的人照顾。”
接着又冲着伙计挑衅:“我就这么对老头说话了,你能拿我怎么样!老头都没说什么,你有什么好说的!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薛洋就是这么粗鄙,他从来不掩饰自己。以前有一个想要让他变好的人,可这个人不在,他也不想变好了。
“你说谁是狗!”伙计又剁了剁药杵子,气得想要绕过柜台来修理薛洋。
薛洋才不想和他纠缠呢。
就算以他现在的武功报不了仇,可碾压十几个这样弱不禁风的伙计还是很容易的。
但他哪有空理他?
他要努力练功报仇,他要找到哑巴。
他有这么多的事情要做,为什么要去打一个医馆里的小小伙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