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0、29 ...
-
虽然经历了一些波折,但倘若日子能这样平淡地过下去,也不失为一件值得庆幸的事。
然而,似乎是为了证实那句“祸不单行”,终于发生了更为糟糕的事情。
周暮如今大多时候与父亲一道住,虽然周衔南说了,并不介意她与唐有卿的往来,周暮也仍旧如此。
她在与唐有卿独处时坦诚,自己很渴望重温缺席了七年的父爱。
而唐有卿表示理解。
坐在医院的长椅上时,周暮由衷庆幸,自己对这份缺席的父爱的渴求、抑或是唐有卿的理解。
她不敢想,倘若真的在失而复得后再次体会失去的滋味,她会不会发疯。
今晚下班回家,周暮懒得找钥匙,于是敲门,却无人应答。
困惑地开门,扬声喊了几句爸,没得到回应。
她住嘴。在骇人的静默里,听见微弱的声响,从周衔南的房间传来。
周暮眉目顿时一凛,顾不得许多,直接推开门进去。
见到周衔南近乎瘫软状地跌倒在地的一瞬,她也险些跟着摔下去,好在及时扶住门把手。
紧接着兵荒马乱地拨打120,全赖这些年的历练,没完全语无伦次。
却是忘了告知唐有卿。
接到唐有卿电话时,周暮才想到这一点。
兴许是方才慌乱之际按了静音,没能及时收到消息,未接电话也累积了好几个。
这时才想起,她今日的行程安排,原本是去机场接机,随后与唐有卿一道去一家新开不久的烤肉店尝鲜。
一周前就预约了座位,等到今天才有空位。
也是白白浪费了。
周暮惊讶于此时还有心情想这些无关紧要的事,一时笑了,随后才意识到眼睛里流出了温热液体。
伸手抹去,同时去接电话。
“唐有卿……”
那头沉默了一霎,似乎是没料到会听见她的哭腔。
“怎么了?”微微急切的语气。
“我在医院。”
“你怎么了?!”
“不,不是我。”周暮靠在椅背上,有点硌得慌。她抬着头,微眯着眼,去直视照明灯,似乎这样就可以说服自己,流泪不是因为惊慌或是害怕,只是因为被光线刺痛了眼。
“是我爸爸。”
唐有卿松一口气,问道:“哪家医院?发定位给我。”
周暮却说:“我好软弱。我以为我已经长大了,能承受一切压力的。可是,在看见我爸不好的那一刻,我心里除了害怕就什么也没有。”
她又说:“我好矫情,是不是?”
“没有,不是。”唐有卿一面安抚她的情绪,一面询问她医院的地址。
周暮挂断电话,把医院地址发给他。原本还想再说点什么,但最后什么也没有说。
只觉得累。
手机丢在一边,人缩成小小的一团,无声的静默着流眼泪。
这时候,她意识到,似乎处于极度悲伤的境况下时,她都没有痛哭过。
七年前是这样的,如今也是。
大概,大声哭泣是明确地知道会得到安慰的孩子才有的资格。而她再一次走向前途未知的未来。
不知道,有没有下雨呢?
唐有卿赶到时,周衔南已经脱离了危险,只是还没有醒。
周暮已将病房号发给他,是以门被敲响、推开时,她没有惊讶。
只是在看见他身上沾染的星星点点的水渍时,眼神才微微波动,忽然扯出笑来,“真的下雨了啊。”
唐有卿上前去,直接将她搂进怀里。
周暮没有反应。
好半晌,唐有卿才听见心口处传来低低的啜泣声。
等到她不哭了,也恢复理智了,唐有卿才询问周衔南的情况。
“中风。”周暮回答,“我没想到会发生这么糟糕的事。他平时看起来都很健康。”
唐有卿按了按她的肩膀,安慰道:“别太担心,要相信现代医疗技术。况且这也并不是什么难以治愈的绝症。”
“我知道。”周暮很难调动起饱满的情绪,“我只是……身为女儿,我没办法不担心。”
“我知道。”
周暮没再说话,病房中陷入一种仿佛处于深海的寂静。
良久,唐有卿推她手臂,“吃点东西去,我替你守着。”
周暮摇头,“我吃不下。”
“尽量吃些。否则两个人都病倒,届时谁照顾你爸爸。”
还是摇头,问他:“你吃了吗?”
“飞机上吃过。”
“嗯。”
一息之后,周暮又说:“我失约了。”
他回答:“没关系。”
又一息之后,周暮再问:“工作顺利吗?”
“很顺利。”
“你真的不饿?”
“不饿,你别担心。”
她无话可说了。只觉得眼睛酸涩无比,于是闭上眼,对他说:“你说点什么。”
“说什么?”
“什么都好,只要别让我想起我在医院。只要别让我想起,我爸昏迷着躺在病床上。”
这回换唐有卿无话可说了。
周暮等了一会,见他没有说话的意图,也便不再提出要求。
隔好久,在她在半梦半醒中,觉得似乎要溺死在一片幽深的海洋里时,听见他开了口。
“十多年前,我也曾这样在病房里,担惊受怕地等着,一个人枯坐到天明。”
很平静的语气,反倒是周暮踟躇着不敢发问。好久,才拿干涩的嗓音问他:“是你父亲去世的时候吗?”
唐有卿拧开一瓶矿泉水递给她,回答道:“不是。我父亲是当场死亡。”
不知道时间是否真的会冲淡一切伤痛,但起码眼下,他再提起那些足可以称得上是悲惨的过往,并没有当初那样痛彻心扉的感觉。
只有凛冬未尽的风裹挟着他,四肢无由地发寒。
“是我母亲。”
他仍然很平静,“在我大四那年,我母亲突发脑溢血。我在急救室外等了很久很久,从夜晚等到天明,也没有等到她苏醒。”
“我记得很清楚,那天下了那一年的最后一场秋雨。”
“很冷。”
周暮用力地抓住他的手,“……对不起。”
“不要道歉。”唐有卿说,她不必为此道歉,因为确实与她无关、与任何人都无关。
而他在此刻说这些,只是为了告诉她,“起码还有我。”
“我在陪着你,不至于让你一个人等到天明。”
“或者,至少你还有妈妈。”
对于他这样完全是自揭伤疤式的安慰,周暮除了感动以外,还感到一种奇异的愧疚。
“我不该让你提起伤心事。”
“已经过去了。”他凝视着周暮,“现在,我期待你爸爸能早点好起来。”
“抛开过往的恩怨不谈,我经历过的悲伤和痛苦,我不希望在另一个同样无辜的人身上重演。所以我希望他好起来。”
“然后,答应我,周暮。向前看。别去想那些早应该腐烂在时光里的陈年旧事,向前看,你才知道生活有多美好。”
他从前便是太耽于过往,以至于将自己活得像潭死水。
即使周衔南如他所期盼的收到了制裁,即使他也算事业有成,仍然感觉心里缺了一块什么似的,四处都漏着风,从头到脚都是凉的。
周暮不该、更不能像他从前那样。
“不管怎么说,你还这么年轻,你还有很长久的时光,留给你探索美好。”
“所以,答应我。向前看,好不好?”
他的期盼过分殷切,以至于眼神带了几分微不可查的脆弱的恳求。
在这样的注视下,周暮想要调动所有的力气,给他更有力的承诺。
最终却只说出一句,
“……好。我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