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不知我痛》响桐

6、夜半三更

　　笑泓挖了一个就放下勺子，一个团子在嘴里嚼了半天才咽下，“师尊，晚上怎么办？”

　　阮青鸾本不想理他，听他问这事只好放下勺子，咽下最后一口，拿着手帕擦拭唇边，“男女有别，苗苗睡床，你睡这边。”

　　苗苗一抹嘴，“这怎么行！今夜殿下与驸，笑泓是新婚之夜，要是分开睡会不吉利的！所以应该我睡在外面，为殿下守夜！”

　　阮青鸾不说话，喝上一杯热茶，重新躺回院子里的躺椅上。笑泓从包袱里抽出两个软枕追上去，垫在她身后，“师尊，笑泓没用，找到的木料不多，只能做出这种简单的东西，不过这几天会再去找新的木料。”

　　“辛苦你了。”她睁开一只眼睛打量他，眼里满是赞赏。

　　“师尊，最近晚上凉，需要我多拿一张毯子么？”

　　“不用。”

　　“师尊，这些红果，你可喜欢？”

　　“甚合我心意。”她这么说着，眼睛却始终放在笑泓身上。

　　笑泓伸出手，擦过她头顶的发丝，“其实是从他国的巫医手中拿到的一些灵药，所以不过几天时间就长得这么好，而且我已经试过了，红果没有任何问题，味道也很不错，师尊也一定会喜欢的。”

　　“以后不要做这种危险的事。”她闭上眼睛说道。

　　“是，让您担心了。”笑泓为她盖好毯子，“师尊安心睡就是，晚上我会小心的。”

　　“嗯。”

　　笑泓在她身边伫立良久，迅速返回屋里又拿了一条毯子出来放在她身边。

　　苗苗收拾好碗筷，铺好床铺出来叫人，看到两人交叠的影子连忙躲在门后，小手紧紧捂住胸口。从刚刚开始这里就有些奇怪感觉，现在好似翻腾更盛，在源源不断冒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把她缠了一圈又一圈，只有眼睛不受控制。好奇地看向树下，她松了一口气，原来不是在做那些事。

　　那眼里泛起金色的少年只是弯下腰，在他新婚妻子脸颊一寸处停下，两人呼吸交错片刻，少年用额头轻轻碰了碰她的额头直起身子，掌心在她面上拂过，一手托着她的后颈，一手穿过她的腿弯将人轻松抱起。

　　笑泓金瞳如弯月入水，被抹去了锋利只泛着柔光，他轻声道：“师尊，好梦。”

　　阮青鸾反复做着同一场梦。

　　在梦里也银光闪闪的利器穿透她的胸膛，暗红色液体染红衣襟，在梦里她都觉得痛。

　　周围电闪雷鸣，她只觉得自己轻飘飘的，要不是雨倾盆大雨打湿了她的衣裳，恐怕她就要随着风消去了。

　　大概这就是死之前的预兆。

　　阮青鸾睁开眼睛，身处之地并不是昨晚就寝的地方，大概昨夜又是笑泓将她带回床上的。不过她的防备什么时候弱了这么多，现在连睡觉换地方都感觉不到了。

　　身旁有深深浅浅的呼吸声，她掀开被子看见在床上蜷成一个圈的苗苗，刚刚被被子蒙住了头，喘不过气了。

　　“咚咚”两声，笑泓趴在窗边，“师尊，早。”

　　“早。”他衣服上沾着刺眼的颜色，阮青鸾走过去，“笑泓，你受伤了。”

　　笑泓不好意思地笑笑，不自觉地碰了碰左臂，“昨夜来人不少，有些麻烦，都是我功夫不到家。”

　　“你应该叫我。”阮青鸾皱起细细的眉毛。

　　“师尊睡得那么好，我可不能这么做。”说着在她面前伸出一个拳头，“师尊，礼物。”

　　阮青鸾伸出手，一块白色的石头落在手心，看这质地恐怕是个老物件了。

　　“好玉。”

　　“师尊，你拿起来对着太阳看看。”笑泓用手指在眼前比了一个圆。

　　阮青鸾照做，在玉石中看到了一只漂亮的鸟，白眼青羽，连翼上的目状斑纹都看得分明。做出这东西的人，定是对这项技艺有着十分的喜爱，且是世间罕见的能工巧匠。

　　“我昨天晚上从其中一人身上搜出来的，师尊可喜欢？”

　　“喜欢。”

　　“真的？”笑泓跳上窗台，喜上眉梢，“师尊，你一句喜欢，徒儿便欣喜。”

　　阮青鸾看着他比平时更璀璨的金瞳微微一怔，语言原来如此有力量。

　　笑泓的话，她偶尔会接不上。她与师傅之间，从未出现过这般对话。师傅极为严格，不喜她做修行以外的事情，不过她若是如笑泓一般如此机灵，师傅说不定也会对她敞开心扉，不再常常眉头紧锁，一个人在屋内对着桌上的白色瓷瓶叹气了。

　　笑泓一个跟头翻进屋内，拿起外衣佩饰为她穿戴，“师尊，天凉，还是穿上……”

　　阮青鸾按住单膝跪在她身前，正为自己扣腰带的手，“笑泓，你若是欣喜，我便愿意再说一遍。”

　　“师尊？”

　　阮青鸾随意捡起窗台上的枯叶，去掉多余的部分只留下叶脉，并将内力注入其中，细软的叶脉变得坚硬无比，手腕一翻叶脉便轻易穿透石头。她拽下腰带上一根带子从小孔中穿过，拨开他的发丝在他颈后打结，玉石垂在他的胸前。

　　果然没错，这东西，与他更是相配。

　　“只要是你带来的，我都会当作珍宝仔细收藏，并引以为傲。”阮青鸾摸摸他僵硬的脸，不知道是不是说得有些过头了，笑泓一副要哭出来的表情。

　　苗苗搬着一盆黄豆坐在门前放着的小板凳上，黄豆已经在水里泡了整整一晚上，摸起来软了不少，轻轻一搓皮就掉了，她举起薄薄的皮嗅了两下，嗯，好香浓的黄豆味道。笑泓说这些豆子是要给殿下明早磨豆浆用的，不过殿下不喜欢带了皮的口感，就让她今天把这些皮搓掉。

　　苗苗小心翼翼看向躺椅上小憩的人，殿下闭着眼睛看不见，机不可失！她把脑袋埋在两膝之间，迅速把黄豆皮扔进嘴里，细细品了品，口感确实有些奇怪，但是真的好香！

　　“嘿嘿~”苗苗又搓下两个黄豆皮扔进嘴里，手劲没控制好黄豆分成了两半，却发出更诱人的香浓味道，她看着这两块不太好看的黄豆发呆，最后一抬手扔进了盆子，把皮扔进嘴里。

　　黄豆是给殿下磨豆浆的，她不能要。

　　这么想着手里动作更是轻快，鼻腔共鸣发出好听的声音。

　　“你做的很好。”

　　苗苗抬头一看，有一条腿在空中晃来晃去，另一条腿支起托着侧脸的手臂，笑泓坐在破破烂烂的屋檐上嘴角含笑看着远方。

　　她沉默地低下头，在心里骂自己是猪头，吃吃吃就知道吃！殿下给她饭吃，还给她睡觉的地方，对她那么好，她怎么就是忍不住！

　　“对不起，我会向殿下承认错误，主动认罚的，请，请不要赶我走！”说完立马站起来，跨过地上三个小盆子。

　　“你等等，怎么不听人说话……”笑泓叹口气，开口拦住她，苗苗一抬头，笑泓竖起食指压在唇上，“不要去吵她。”

　　“可是，犯错了就要主动承认。”苗苗一捏拳头。

　　笑泓一怔，嘴唇轻轻开合，“……这是谁教你的？”

　　“是爹娘……教的……大概……”爹娘这两个字刚一出口她突然觉得不对，爹娘不是早就把她卖了么，有哪里来教她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她闭着眼睛在脑袋上敲了两下，确实想不起来。

　　笑泓打量着她，嘴角含笑，“话是这么说，可是也要分场合。你不是将豆子一个不差全都留下来了，吃的也只是本就要扔掉的皮，所以没有必要去认错，师尊不会怪你。况且师尊现在正在休息，不要去打扰她。”

　　苗苗摸摸眼角，还以为要被赶走了呢！她看看树下的人，小声问道：“笑泓，殿下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为什么总是在休息？”今天又躺了一天，连午饭都错过了。

　　“……算是吧。”

　　苗苗嘴角向下，“陛下为什么不为殿下找来最好的大夫？”

　　“呵，我们陛下日理万机，才没功夫管这种小事情呢。”笑泓讥讽道。

　　耳边传来一些奇怪的声音，苗苗往旁边缩了缩，突然一块石瓦落在了她刚刚站着的位置，她呼了一口气，还好躲得快。抬头看了一眼上下抛着瓦片玩的笑泓，她突然打了个冷颤躲远了一些。笑泓有些奇怪，不管是外面还是里面。只不过身上带着一股好香的味道，让她没有办法不靠近……而且今天特别明显。

　　苗苗猛然站出来，冲他挥手，压低声音喊道：“笑泓，你受伤了！在流血呢！”

　　笑泓露出包着白布的手腕，白布延伸进被衣服遮挡着看不见的地方，“看来你的耳朵和鼻子都很灵嘛。”说着从屋檐上跳下来，伸了个懒腰。

　　“你是不是伤的很重？香味好浓！”苗苗捏着鼻子，想阻挡那些香味。

　　“无妨。”笑泓摸摸手。

　　苗苗看看树那边，抬起头问他，“殿下知道你受伤了？”

　　“有什么能瞒过师尊的。再说了因为这个伤口，师尊可是好好疼爱我了一番。”笑泓把颈间的玉石放在唇边轻轻一吻，“师尊……”

　　苗苗见他表情有些不妙，又躲远了一些，“还是早些去御医那里要些药吧，殿下那么器重你，可是会心疼的。”说完嘟起嘴哼了一声。

　　笑泓仰头露出一个张扬的笑容，“谁让师尊与我更为亲近。”

　　“你！”苗苗转身向树下方向走去，笑泓赔着笑拉住她，“好了好了，别生气啊，这么大姑娘了怎么还说翻脸就翻脸？”

　　“嗯？”苗苗学着殿下的样子用鼻子出声，笑泓一愣，捂面轻咳两声，也觉得自己与她争这些实在是幼稚，他恢复正经模样，“别闹了，我开玩笑的。夜深了，你快去守着师尊，晚些时候给她加个毯子。”

　　苗苗表情紧张，“你又要走？”

　　笑泓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这世上有很多烦人的家伙想要打扰师尊清净，我可不能让他们乱来。”

　　别去，你受了那么重的伤……

　　这句话她说不出口，因为她本身对于笑泓来说，重不过一根鸿毛。

　　“别让殿下担心。”小心。

　　笑泓摆摆手，走到躺椅上的人身边单膝跪下，“师尊，我走了。”

　　“我会早些回来磨豆浆的。”师尊无需为我担心。

　　躺椅上的人睫毛微颤，却还是没睁开眼睛。

　　笑泓运起轻功跳上墙，几下便没了踪影，一路顺着风的指引来到宫城最高处，俯瞰白国上下。黑夜阻挡不了金瞳的他，连靠在阴影里打盹的士兵都能看的一清二楚，自然也不会放过身后那一身重紫常服之人。

　　“她怎么样？”

　　笑泓覆手而立，“不劳你费心，反倒是你经常来这里，会影响她的计划。”

　　“告诉我她的情况。”泉铭璟沉声道。

　　笑容僵在脸上，他放下手，想不通为什么烦人的人总是一个接一个地跳出来。他以掌为刃轻轻向身后划去。泉铭璟脚下一点，腾空躲过，在空中转了一个圈顺势抽出袖中的短刀，短刀约摸一尺，在他手里却宛如长剑一般，却又比长剑灵活。两人交手数十下，向后跳开一步，下一刻又缠在一起，不分上下。

　　看见缠着白布的手腕渗出红色的印子，泉铭璟手下一顿，挡下一招退开了。

　　笑泓甩甩手腕，“怎么，看我受伤了下不去手，还是觉得和一个受伤了的人打架有损你的名声？泉国‘前’太子殿下，你是哪一个？”

　　泉铭璟收短刀入袖中，“你受伤关我甚事，只不过你若是伤势加重，她会担心。”

　　“她如何轮不到你管，师尊现在已经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以后不管是上九霄封神，还是下黄泉地狱都会与我在一起，你休想跟来。” 笑泓炫耀似的伸出缠着白布的手，上面还留有她的温度，早上那番场景他还历历在目，师尊对他说出那种话，就是要他死他也愿意。

　　“你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泉铭璟踏出一步，全身冒出淡淡紫气，双目微敛。

　　若是眼前人再说一句让人不中听的，就要将他撕了吞入腹中。

　　“别想多了，师尊可是要与我长命百岁呢。”笑泓眯着眼睛，淡淡一笑。

　　泉铭璟脖子上多了一道青筋，依旧维持着笑脸，告诉自己眼前这小子是她的徒弟，揍了会惹她生气。于是他独自走进阴影里，默念了好几遍静心咒才平复下来。

　　风变的急速，打着旋压断了一棵需两人才能抱住的树，两人对视一眼，在两个方位上盘腿坐下来，同时呼出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街上的打更人敲了两下，狂躁的风趋于平静。

　　过了好久，笑泓轻声道：“别再来了，师尊不会见你的。”

　　“我知道，所以我一次也没有对你说过让我见她这种话。”泉铭璟说。

　　“你说我也不会让你见的，”笑泓站起来拍落衣服上沾染的灰尘，“走了。”

　　泉铭璟看向他消失的地方，有一张白纸若不是被石头压着就要被风吹走了，他睁大了眼睛，脚下一个踉跄连忙在它被风吹跑之前抓在手里，只看封上的“致铭璟”三个字便知道这是她的字。

　　“青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