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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心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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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江停,我走了?”他深吸一口气,吸进了满腔暖洋洋的风。
“一路顺风。”江停做了个“请”的手势。
越吟风点点头,若有所思地迈下高高的台阶。
他步子越走越慢,走一步便要顿一下,好像那台阶上涂了什么黏脚的东西。
走出不过十几步,他彻底不动了,脚尖一转,轻飘飘地跳了回来。他那一翻身的动作极为漂亮,就连近在咫尺的江停也没看清,他就已经稳稳地落在了自己面前。
“什么东西忘了?”江停抱着双臂,见怪不怪。
“没什么,就是忽然想起,要把书库钥匙交给你才行。”说着,越吟风真得递给他了一把黄铜钥匙。
“为什么要给我?”
“仙盟大会少说也要开个七天七夜,怕你自己待久了无聊,想看看书什么的。”
“不是,我的意思是,我们书库还有钥匙?”江停疑惑道。
“……难道没有吗?”
“那把老旧的锁,我稍微一碰就开了。形同虚设。”江停莫名得意。
“反正你就拿着吧。”越吟风强行把钥匙塞进了江停手里。
“应该没什么问题了,我走了。”越吟风再次告别。
“我觉得你还是想清楚再走,省得半路又回来。”
“有道理。”越吟风说完,真的站在原地想了起来。
他想了一会,还真的想起一件事来:“阿停,为师此去山高路远,路上总要带些干粮,你给我准备些红糖糍粑如何?”
“你是认真的吗?”江停面无表情。
“认真的……”越吟风莫名有些心虚。
“师父啊……”江停深吸了一口气,“你可知红糖糍粑从戳米到下锅,需要准备多久?你还要不要去仙盟大会了?你准备几时走啊?”
江停连珠炮一般说着,越吟风脸上逐渐浮现出消沉的神色。江停无奈地看着自己孩子气的师父,心想他还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一面又咬咬牙,把这大不敬的话咽回去,平和说道:“再说,糍粑冷了可就不香了。还不如等你回来再吃。”
“嗯,也行。”越吟风沉思了一番,“我要一回来就吃。”
“好,我保证。”江停走近了些,昂起头来,灿烂一笑。
“那我便没有遗憾了。”越吟风两手一击,一柄剑应声而来,是把武器库里随便召来的铁剑。
他没再多说什么,踩上飞剑便离去了。果真如他所说,“没有遗憾”似的,连头也没有回。
他上下翻飞的雪白衣袖,他颀长的背影,逐渐在江停视野里越来越小,最后消失。
江停依旧注视着那个方向,直到有人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师兄?”
“嚯!吓我一跳。”江停一惊一乍。
崔矣已经扫完了地,见他站在邀月堂门口发呆,便上前询问:“看什么呢?”
“师父走了。”江停抽回目光。
“真难得,师父已经一年没出山门了吧。”崔矣见怪不怪。
“哪有,起码一年半。”
“这也太久了,出去走动走动也好。”
“没错,老人家需要经常疏松筋骨。”江停表示赞同。
看这两人一唱一和的,好像越吟风反倒是他们晚辈似的。
越吟风这一走,江停也挺不习惯的,每日一闲下来就觉得心里少了些什么,说不上来的空虚。到了第三天,他终于忍不住开始焦虑。
午后,太衍山弟子们各有各的功课,就他这个当大师兄的无所事事,搬着本秘籍坐在藤椅上,边晒太阳边看。可惜他心不在焉,走马观花地翻完一本,连讲的是外功心法还是内功心法都没弄明白。
江停一合计,反正也看不进去,还不如去后山泡泡温泉吧。
说起来,越吟风有一个怪癖,就是特别爱泡澡。江停从小跟师父长大,将他身上的怪毛病也学走不少,一到心烦意乱时候就想去泡澡。
江停的行动力还是很强的,不到半柱香的时间,他已经坐在后山的温泉里享受了。手边还摆着一壶酒,浅浅地浸在水里。
“酒温水暖,解我忧愁啊……”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江停一跳,他赶紧往声音来源看去,一片水汽缭绕中隐约可见一个高大的人影,齐腰的长发飘散在水面,白色单衣湿了水,紧紧粘在皮肤上。
见他呆滞的样子,弓起腰大笑起来,还捧起水来泼他。就如同一个顽皮的孩子。
江停当真以为是越吟风回来了,一声“师父”险些脱口而出,但看了一会,还是发现了端倪。
他沉下脸:“心魔……”
“哎呦,你认出来了?”“越吟风”直起腰,不耐烦地说,“没意思没意思。”
“你出来做什么?”江停没好气地问。
“看你没事做,来陪你说话啊!”
“不需要,快滚吧。”
“你这人真奇怪,我变成你心里想的那人的模样,专程来讨你欢心,你竟然让我滚?”
“不需要,快滚吧。”江停面无表情地重复了一次。
“哦,我知道了。”心魔若有所思,“那我再换个模样。”
心魔说着,真的换了张脸,拨开水雾朝他走来。
江停抬眼一看,头皮顿时炸了。
崔矣赤|裸着上身,正一步一步朝他逼近。他发梢微微湿了,贴在胸口上,脖颈间挂着晶莹的水珠,随着他的走动摇晃着,骤然沿肌肉的线条滑落。
江停明知道这是假的,可还是有点移不开视线,直到一个声音在他背后响起:“你果然在这儿。”
猝不及防,江停整个人像烧起来了一样,局促中挤出一点理智,飞快地默念了一段咒文。几十个字连成一串,毫不停顿地从他嘴唇间吐出,世上怕是没人能把这段咒念得比他更熟练了。
“清心诀?”背后那声音疑惑道。
江停故作淡定,转头回去看他,热情地说:“师弟,你看起来心情不错啊!”
真实的崔矣就站在他身后,挑起一边眉毛注视着他:“……还行吧。你忽然念清心诀干什么?”
“咳……”江停差点呛到。
冷静下来,他也觉得有些小题大做。
那是他的心魔,只存在于他的脑海里,别人看不见也听不见,他实在没有必要着急隐藏。只是那一瞬间,一想到崔矣可能会发觉他心中某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念头,一时慌了神。
“师弟,来都来了,陪为兄一起泡一会?”想通了道理,江停又开始有恃无恐起来。
“我每日晚间沐浴。”崔矣一脸敬谢不敏,连退两步,缩到了一块大石头后面,将脖子以下的部位全部藏在了他的视线死角。
“脸皮真薄。”江停想着,暗自笑了一下。
“既是如此,索性就陪我喝一杯吧。不然坐在这里说话,干巴巴的,多无趣?”说着,江停把酒壶整个递过去。
崔矣接了,直接就着壶嘴抿了一口。
“是那家伙跑出来了?”两人有来有往地对饮几个来回,崔矣终于问道。
江停一愣,随即便知道他是在问心魔的事。本来习惯性地想否认,又转念一想,觉得反正又不是什么秘密,遮遮掩掩的反而显得心里有鬼。
于是大方承认道:“是啊。”
“在为师父的事烦心?”
“是啊。”
“以他的修为,属实轮不到我们担心。”
“是啊。”
“心魔是魔,到底是不好的东西,还是要稍作压制。”
“是啊。”
江停盯着缓缓流动的水面,忽然觉得空气有些安静,便回头去看崔矣。只见他压着嘴角,一脸不快地望着自己,虽然没说话,但那眼神里分明写着“你这车轱辘话翻来覆去地说,怕不是在敷衍我?”
于是赶紧解释:“啊,我是真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发自内心地赞同,绝不是……”
“我不是说这个。”崔矣眉头的皱纹更深了,“心魔可不是小事,多少修士因此误入歧途,你千万不要掉以轻心。”
江停弯起嘴角,一言不发地盯了他一会,又慢慢移开视线,有些落寞地望着远方:“我就是想误入歧途,也要有这个机会啊。
“心魔就是修士心里的阴暗面,执念越深,心魔越强大,在突破进阶时候就会出来作乱,灵力倒行逆施,一念成魔,酿成大错。我怎会不明白……
“可我这个人,幸运就幸运在,此生修为已成定局。自三年前那天至今,不得寸进。
“咒缚加身,纵然我试遍千百种方法也不得解。
“没错,心魔拦在我前进的路上。可对我来说……
“此路不通。”
“对不起。”崔矣垂下眼睫,良久,郑重说道。
“哎呀!”江停听他道歉,反而慌了神,“我可没有要怪你的意思!咱们这不是闲聊嘛!心魔的厉害我自然是知道的,你看我清心诀念得多溜?若是办一个口诀背诵大赛,我肯定一举夺魁。你别瞎操心了,当然我不是说你操心不对……你关心我,我很开心……那个,那个……”
那个了半天,最后憋出一句:“晚上吃什么?”
“吃什么都可以。”崔矣这个人就是绝不能让话头落在地上,无论你转折多生硬他都接的下去,“你想吃什么?今天我来做饭吧。”
“咳咳……”江停又呛咳起来,心想还是别了吧,你那个手艺怕不是要了我的命。
但还是委婉地拒绝道:“你帮我打打下手就好。对了,家里还有糯米吗?”
崔矣愣了一愣,想了一会才说:“好像是有的。”
“那今晚就吃糍粑吧。”江停淡淡笑了一下,抚掌道。
崔矣微微迟疑,问道:“为何忽然想吃糍粑?你向来不喜欢甜食。”
“没什么,就是脑子一热,想吃了。”江停说完,仰头喝了一大口酒。
崔矣自然而然捞过酒壶,也陪他喝了一口。
“崔矣你说,若是把糍粑做成咸的,会不会好吃?”江停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
“你是说浇上肉汁?”崔矣竟然真的和他认真讨论起来。
“肉汁油腻,配上糯米怕是要反胃。”
“肉沫夹心?”
“这倒是个思路。”江停稍加思索,又说,“还可以加上松茸和香菇,切碎后捏成团,裹着糯米粉油炸。”
“想想就很好吃。”崔矣还是很捧场的。
“那走吧,咱们去摘松茸。”江停说走就走。
正准备起身,耳朵里却听到一阵轰鸣。
像是脑袋猛地撞上铜钟,脚下一软,险些跌入水里。
崔矣搀了他一把,迷茫地望着他,显然没听见那声音。
“飞凰……”江停扫了一眼,发现了问题所在。
崔矣顺着他的目光,果然看到了正在震动不已的飞凰剑,立刻恍然:“结界!”
“遭了!”江停挣扎起身,披上衣服,箭一般朝山下奔去。
没跑出两步,手中飞凰安静下来,脑海里的声音也骤然平息。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两人抄了近路,沿着参差不齐的台阶一路狂奔,转眼就到了山门。
山下站着一个玄衣男子,负手而立,花白的头发自肩头垂落下来。
崔矣脚步一滞。
江停心中也升起一种熟悉的感觉。
待那人转过身来,两人都呆住了,良久才齐声道:“师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