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局》拾柠

7、签纸

　　“晞儿，你定要答应我三件事……”
　　“1.莫要让他入水。”
　　“2.莫要让他流血。”
　　“3.莫要让他看见——”
　　程晞纪蓦地惊醒
　　他的心跳得很快，快到震彻了整个胸膛。
　　他坐了起来，擦了一把脖子间的冷汗，深呼吸了一口气，慢慢平复心情。
　　他回头看看睡着的景然，非常安静，只有肩膀随着呼吸轻轻颤动。
　　程晞纪缓缓凑过去，微微拨开景然垂在嘴角的刘海，干巴巴的嘴唇如同褪了色的阳光，他不由自主地轻抚上了那双唇。
　　动作轻柔。可他的眼底却深埋着无尽的波澜。
　　他看着景然伤痕累累的手臂上缠着一圈又一圈布料，那是第四次放血的痕迹。
　　——他们还能再撑多久？
　　已经超出了正常放血的界限，接下来的每一次放血，都将是人体的极限——而他们，必须在支撑不住之前，找到出口。
　　他无声地躺下，却怎么都无法闭上眼睛。

　　景然握了握自己苍白的右手，病态般的枯瘦，血色毫无，似是要与周围的一切融为一体。
　　围住视线的白色，铺天盖地都是这种单调的色彩。在这，根本就无法分清方向，被囚禁在这个白色的世界那么久，他的距离感早已归零。
　　“开始吧。”景然伸出左手臂，朝着程晞纪扯出一丝勉强的笑。
　　刀刃轻拉过薄薄的皮肤，殷红的血液涌出，落入防水袋。
　　“已经是第五次了。”
　　景然静静地说。
　　程晞纪没有接话。
　　只有血液落入防水袋的声音。
　　“……”
　　不知道过了多久，景然只觉得头越来越沉，他忍不住想要打瞌睡，强迫自己保持清醒，却又耐不住困意，闭上了眼睛。
　　“景然？”
　　“景然！”
　　突然他感觉天旋地转，世界落入黑暗。

　　景然再一次醒来之时，看见的是程晞纪焦虑的脸庞。
　　“我……”
　　“你晕倒了……你到了极限，不能再接着放下去了。”程晞纪缓缓道，握紧了景然冰凉的手。
　　“不行……”景然挣扎地爬起来，“应该还没到，我还能再……”
　　程晞纪按住了景然的手。
　　“……我们，”程晞纪抬起头，那双眼里倒映着他苍白的脸色，“我们，做出决定吧。”
　　“……决定？”
　　“牺牲一个人，让另一个人活下去。”
　　他愣在原地。
　　“已经没有办法了……至少让一个人活下去，这是最后的手段了。”
　　这个时刻，终于还是到来。
　　是他们斩断这根绳子的时候了。

　　地上两块布料。
　　一块黑色，一块白色。
　　景然沉默地看着程晞纪将两块布料卷成团，放进防水袋里晃了几下。
　　“抽到黑色的人，就是牺牲者。”
　　程晞纪平静地说道。
　　“准备好了吗？”
　　命运的抽签。
　　景然闭上眼睛，伸出手。
　　他抓住一个小球，取了出来。
　　程晞纪则拿出另一个。
　　抓着这个布球时，景然紧张得手中出了汗。
　　——牺牲一个人，让另一个人活下去。
　　若是最开初，他与程晞纪互不相识，他肯定毫不犹豫，即使抽到了死签，他也可能会耍些手段，成为活下去的那个人。
　　可是如今，他已无法再直面自己的内心。
　　那是他丑陋至极的咒愿和支离破碎的希望，重重纠缠。
　　他只卑鄙地希望，是程晞纪抽到了死签，而他，可以心安理得地活下去。
　　景然与程晞纪同时睁开了眼睛。
　　黑色。白色。
　　景然愣愣地看着自己手中的黑色布料。
　　是他。
　　他才是那个不幸的人。
　　“……噗。”
　　景然笑了出来。
　　“还以为自己会幸运一点……没想到，结果竟然是这样的。”
　　他自嘲般地松手，那块黑色的布料落在了地上。
　　……他非常不甘心。
　　他自小体弱多病，好几次挣扎在生命线的边缘，都艰难地活了下来。别人能体验的清静生活，他得靠着一碗又一碗苦涩的汤药和无数次的辗转反侧才可以得到。
　　他很羡慕——甚至嫉妒那些健康的人。
　　而他，最终却会死在这种地方。
　　他很愤怒，却又无力。
　　凭什么？
　　为何不选择程晞纪？
　　他是做错了什么吗？
　　而身处这般的地狱，是上天对他的惩罚吗？
　　他只是想活下去。
　　仅此而已。
　　“你会杀了我吗？”景然抬头，询问着程晞纪的目光。语气平缓。
　　程晞纪起身，在他的身前蹲下。
　　“按照我们的约定，是的。”
　　“是嘛……”景然讪讪地笑了，他闭上眼睛，只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正从眼角流出。
　　“趁我反悔之前，你要动作快点。”
　　“好。”
　　下一秒，他却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景然稍稍惊讶了一下：“……是离别的拥抱？”
　　“不……”
　　“是因为——”
　　景然想说什么。
　　他却突然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