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到来之声》清风在野

1、转学生

　　周三下午大课间，教室外走廊里吵闹声乱窜。

　　高二五班教室最后一排，周沐正奋笔疾书编作文，平时在学校他不是这么积极的主儿，这几日的过度勤奋只是为了减少家庭作业时长，因此他在提前完成作业项目上显得有些殷勤。

　　最近，周珏那家伙正变得逐日猖狂，老是拿周沐花三个多小时来完成家庭作业的点来损他。

　　追溯起来，俩人之间的家庭作业比拼活动源远流长，最初是在父亲的带动下产生的，不知不觉延续了四五年，最新一轮的比拼从这一学期头开始算，而周沐从那时一直输到现在，已经一个半月了。

　　周沐不想继续输下去，其实比拼过程中并没有遭受什么实际损失，纯粹是太丢脸了，原本想要成为好榜样的哥哥，但总是败给比自己小了5岁的弟弟，实在过于丢脸，他下定决心白天在学校里尽量多做一点儿，压缩回家做作业的时间，他一定要把哥哥的脸面争回来，顺便挫挫小不点的锐气，让猖狂的周珏意识到：小小年纪骄傲自满不太好。

　　突然，手臂被人碰了碰，周沐偏头，只见体委坐在他身旁的空位，也不知是何时坐过来的，对方神情愉悦抬起下巴朝他桌肚指了指，“你手机震了好一会儿了。”

　　周沐手上的笔没停，另一手掏出手机，来电显示班主任。

　　班主任姓秦，全名秦科，教他们班数学，大家平时喊他老秦，但是周沐从小接受的家庭教育不允许他这么随意地称呼任意一个长辈，更别说对方是班主任，还是教他最喜欢的科目的老师，因此平时规规矩矩叫秦老师。

　　在五班这是极其的罕见现象。

　　周沐刚动拇指，电话却被挂断了，对方切到了微信，给他发了语音。

　　周沐懒得掏出耳机听怕打断思路，拇指干脆点了点屏幕，语音转文字，：
　　—今天班里要进一个新学生，程序已经走完了，现在人在教务处你去领一下，我和主任临时有事离开了学校。

　　—接下来要说的话，希望你一个人单独看。

　　班主任似乎料定了周沐在班级用手机时会比较隐晦，收到了语音会安静地转文字，不会猖狂地把手机帖到耳边，或者是用耳机听。

　　显然周沐非常听话，理解班主任的处事逻辑，不动声色地倾斜手机，阻断体委的视线。

　　—这学生性格外向，非常擅长拓展人际关系，这点非常好，只是有一点不太好，我有点担心，他喜欢抱团，你下午看着他一点儿，注意一下他的行踪。

　　—为了不影响其他人，就让他坐你旁边吧，初期暗中监督一下。

　　周沐看到最后一句，太阳穴跳了跳，非常敏感的心凉了半截，忍不住心生疑惑：老秦难道就不担心我吗？

　　显然秦老师只把他当工具人，有需要时对他寄予厚望，关键时刻却忘了把他当亲学生看待。

　　周沐摁掉手机，扫了一眼本子，作文第二部分还剩一个论据没写完。他有些烦躁地补上上一段缺的句号，合上本子离开位置。

　　体委瞟了他一眼，没有得到反应便扯了扯嘴角起身回了位置。

　　下节课是晚自习，离上课还剩不到两分钟，周沐找到学委—一个坐在讲桌旁的圆脸少女。
　　正在和同桌声情并茂地聊天，好像是在聊男明星。
　　“昨天那一集你看了吗？”同桌女孩激动地睁大了双眼。
　　“我怎么会错过，”学委挺酷地点了点头，接着神色陶醉：“男主带着墨镜从车上下来的是帅惨了！”
　　同桌同样陶醉着连声复合：“对啊，对啊！”

　　周沐实在不忍心破坏俩女生的气氛，只犹豫了两秒，有些窘迫地走过去：
　　“秦老师让我办点事，一会儿你盯一下纪律？”

　　学委看见是他立马正了正神色，迟疑着点头，然后看着他笑。

　　周沐神色不自在赶紧继续道：“打断你们聊天不好意思啊！”

　　学委扶了扶眼镜，听到他这句却“噗嗤”笑出了声：“班长你别这么客气嘛，我知道了”

　　在更加别扭之前周沐逃离了教室，动作非常机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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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小到大，周沐特别抵触主动与他人交流，尤其介意交流对象是女性，和陌生女性说话时间长了还会焦虑，严重了甚至手心后背会微微出汗。

　　路走到一半，上课铃声响了，喧哗声瞬间消失，校园内顿时安静下来。

　　嘉禾中学是叶檀市数一数二的重点中学，是大教学园区中的翘楚，学校初高中部兼具，因此校园占地面积格外大。

　　从一号教学楼到办公楼的距离也有个350米左右，平时教室到教务处的这点距离周沐两分钟就能走完。

　　今天却生生在路上磨掉了近四分钟，可能是因为马上要见到的同学—即将成为他新同桌的人选，心里的抵触硬生生影响了平时的走速。

　　经过学校的孔子池，又走了一小段路终于踏上了办公楼的水泥台阶。许是校工刚做完清洁，还洒了水，水泥地面上还有一些没渗透完的水，潮湿的地面向外散发独特的气息，整个空气里泛着一股雨后般潮湿味道，周沐吸了吸鼻子。

　　不知为何，他竟有些喜欢这种味道。

　　鼻息间的气味愈发浑浊，脑子就愈发格外清晰。周沐突然意识到一件事，秦老师连转校生是男是女都没交代。

　　不会是要和女生做同桌吧，那岂不是每天要用汗水沐浴？

　　这个猜测一旦浮上心头，周沐的步伐就更加的沉重，一直单桌的他实在不想要一个同桌。

　　进了玻璃门，向右拐经过一楼走廊直直向最里边的办公室前进，抵达门口时周沐缓缓顿住身，刻意深乎了一口气，然后才抓住门把，正打算战战兢兢推门而入。

　　同一时刻，门内一道游蛇般的声音传出来：
　　“宝贝儿，你别生气了，我在新学校不会乱来的。”

　　那明明是一个清澈的少年音色，有些润有些清冷，但此时这声音的气质像水蛇。没有营养地话语畅通无阻地地窜进了耳内，语调气质愣是让独特的音色降低了逼格。

　　以这种弯弯绕绕地腔调吐出的字都格外清晰，但每一个音却没有一个落脚点，最后只能让文字非常虚弱地在毫无秩序地在空气中乱窜，尽管它们毫无重量但也让人给予注意力，甚至让人陷入短暂地混乱。

　　饶是有不错的素质，此时此景却忍不住对声音的主人给出负面的评价，周沐却及时把这种冲动憋了回去。

　　刹住了思想，但没抑制住生理反应，听到男孩的声音时他忍不住打了个颤。身体的防防御机制瞬间启动，非常机械地把声音的主人划入危险物种名单里。

　　周沐因此获得了短暂地镇定，仿佛只要把人明确归类，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他都能从容应对，这种心理暗示让他瞬间冷静下来，神色镇定推开了门。

　　往里走了一步，一抬头猝不及防对上了一双茶色瞳孔，沐浴在暖光下的那张脸给人一种混血的感觉。

　　周沐上次来的时候，办公室里笨重的黑色沙发摆在窗户旁边，而现在被摆在正对着门的那面墙前。

　　声音的主人坐在沙发上，是一个男生。周沐一进门就和他形成了面对面对视，并一站一座的地理方位。

　　办公室窗子大，采光好。

　　男生坐在沙发上，身披着午后暖阳，身穿灰蓝相间的运动服套装。

　　微卷的栗色短毛尾稍泛着细细的金光，嘴角是不正经的笑容。

　　此时看起来，男生整个人都在笑，但是没有一处的笑意是真诚的，周沐只能归功于他长了一张笑脸。

　　男生斜靠在沙发背上，坐姿肆意，两腿岔开，右腿慵懒地踩在地上，左腿大腿搁在黑色皮质沙发边沿，小腿浮在空中，间隙随意扭动着脚踝，因为拉扯，运动裤朝上绷紧，露出了男生一截白皙到几乎透明的脚踝。

　　转头看到周沐的瞬间，男生嘴角的笑容更深了，但他依旧自顾发着语音。

　　就在这时，兜里的手机震了震，周沐欲言又止，看对方还在聊天，只好先拿出手机查收消息。

　　秦老师：接到峦宗寅了吧，是不是长得有点出众啊，你看着点别让他嚯嚯班里的小姑娘，其他班的也不行！

　　周沐：怎么没听出来老师的担心呢？

　　秦老师：捂嘴偷笑，有你这个生态保护员，我就不愁了。

　　周沐心里烦躁，但最终也只是发了一个握手的表情，把手机扔进了校服裤兜里。

　　抬头之际，这人—峦宗寅同学听完了第三个不同声线的女生语音，然后用同样撩人的调调哄哄对方，不了发现周沐的凝视。

　　紧接着，峦宗寅嘴巴挨着手机底部，眼睛却紧盯着周沐的脸站起身，然后刻意压低声音：
　　“乖，我同学来接我了。”

　　非常没有诚意的降音，周沐清清楚楚听到峦宗寅说了什么。

　　把秦老师的话语和这人刚才哄人的调调，以及一连串行为联想起来，周沐很合事宜地翻译了一下秦老师的话—个人关系发展的好，尤其是女孩之间。

　　这人十有八成是个交际花。

　　哦，对了交际花叫峦宗寅。

　　尽管第一印象不太好，但是周沐向来做事思路清晰。他现在是班主任的代理执行人，认为自己需要认真完成任务即可。其他的私事以后再说。不要有可聊的私事最好。

　　周沐的调整能力一绝，摒弃掉方才的所有感受和主观结论，正了正神色，主动向前迈了一小步，开口时口吻已经变得非常官方，仿佛升旗仪式主持人的腔道：“峦同学，你好，我代表高二五班全体欢迎你的到来。”

　　不想，对方先凝神盯了他两秒，然后伸出手非常老干部道：“你好，你好。”做这些举动时峦宗寅是笑着的 ，但是伸手的瞬间那笑容瞬间变得极其敷衍。

　　如果说方才哄人时，峦宗寅吊儿郎当的笑容里还存在两分真诚，但是此刻却连零点一分都没有了，这是周沐非常笃定地想法。

　　这人是有什么怨念吗？

　　那也不要冲着我来呀，周沐如此想到。

　　但是也只是想想，尽管百般不愿意，他还是抬手虚握住了峦宗寅，正打算一触及分。

　　不想峦宗寅主动握紧，“请问尊姓大名？”
　　周沐机械回应：“周沐。”

　　“牧羊犬的牧吗？”

　　“不，如沐春风的沐。”

　　周沐清晰看见对方瘪了一下嘴角，继而听峦宗寅嘲讽道：“不就是沐浴的沐吗，搞这么麻烦。”

　　周沐顿觉无语，正打算纠正一下这同学的思想错误，想要告诉对方：沐浴这种词在第一回见到陌生人时挂在嘴边貌似不太好，尤其是交流对象很严肃的情况下更不该如此。

　　就在这时，峦宗寅主动甩开了他的手，然后眼神向后示意，周沐看过去，注意到沙发上的一摞新书，七八本书书脊朝外摞着，都是他们现在在用的课本。

　　峦宗寅把刚握手的那一只手放进裤兜里，“听老秦说你很热情，喜欢帮助同学，那麻烦周同学也帮帮我。”

　　帮人拿书不是什么难事，但是峦宗寅的说话口吻实在让人不舒服，周沐看着他的脸顿了两秒，心想自己想的是对的，或许他们不应该成为同桌。

　　峦宗寅看他犹豫，好似误会了什么，间隙中突然脸色一变笑起来，双眼弯弯，嘴角弧度呈现出一个心形，无比真诚的笑容爬上了那张能霍霍小姑娘的脸，让人瞠目结舌地是与身量毫不相符的那出奇软乎的声音：“周沐，你帮帮我吧，我肾不好，不能抬重物。”

　　周沐顿时眼角一抽，莫名地耳朵有些发烫，头顶上冒出了一个巨大的问号：
　　这么私密的话他怎么能这么轻易说出来呢？

　　他们是陌生人好不好！

　　峦宗寅绝对是特级危险生物。

　　这是周沐在初次见面时，给峦宗寅下的最终结论。

　　只是没过多久，周沐便意识到自己还是有些太天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