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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倾盖如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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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王起身时带落了桌畔的一盏茶,晶润如玉的越窑青瓷粉身碎骨,朱雀并没有退开,任由他按着咽喉把她直接推到墙上去。
眼前这人的伪装再美好,都抵不过上位者本质的恶劣,朱雀能在瞬息间取人性命,被宣王的阴影覆盖时竟然战栗难逃。
“你到底在心虚什么?”宣王咬切问道。
朱雀努力挣扎一下,力度微乎其微,这状况本不该出现在习武之人身上,可是她立即放弃了挣扎,甚至阖起了眼睛。
“你答应我的事,是不是一直都想反悔?”宣王没来由地冷笑一声,“心里存了不能舍弃的旧人?”
朱雀额角尽汗,她不敢看宣王,被控制的咽喉间挤出两个字“没有。”
“我死之后,陛下定要你生殉,所以 ……你刚才说什么来着?”宣王似乎也耗尽了力气,一把将她拉到怀里来。
“没有。”
“是前面一句。”
朱雀脸颊挨紧他坚硬的胸膛,嗅着他衣上熟悉的味道,轻声道:“杜家女是陛下中意的宣王妃人选……”
宣王立即勒紧了她的腰身。
“……殿下若不要她,我现在去打发了她。”朱雀轻声道。
“以后再有人觊觎宣王妃位,你都清理了,莫要吵到我跟前。”宣王将所有体重压在她身上,声音略有迷离,“抱我去睡一会。”
朱雀微有迟疑,终于还是抄起他,送到罗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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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城人尽皆知,宣王府不开内院,极少有女客单独登门。
平原公主年少位尊,出宫次数不多,也是第一次来到兄长府上,听着婢女出来回复她说殿下沉睡,今日不能见客时,已经稍有嗔怒。
“兄长不方便,那位……朱雀姑娘总能见吧?”平原公主摇了摇手中的团扇,向她下首坐的一位美貌的黄衫女子点了点头。
这倒是不好拒绝,黄玉沉思着应了一声,缓缓后退。
平原公主向她稍一点头,又问起了黄衫女子,“阿蕙评评理,连上门负荆请罪都不肯见我,兄长必是生气了。”
黄衫女子正是杜太师的小孙女杜蕙,她今年也十八岁,因痴恋宣王之故,耽搁至今未议亲。
杜蕙听平原公主抱怨,柔声道:“想来必是身体抱恙,不便见客……不如我们先告辞?”
“哎呀你也真是糊涂。”平原公主压低了声音,“诏旨未下,你不来试一试我兄长心意,万一错过了……岂不是抱憾终生?”
杜蕙心情忐忑,声音越发低如蚁呐,“不必问,我纵有心……”
她想说的话卡在咽喉间,胸臆里尽是酸楚,再也无法多说一字。
平原公主知道她的曲折心事,倒也不忍心再戏她,望着花厅前竹帘外的暮色渐浓,心里感叹不休。
也不知过了几时,才有小婢过来隔帘通传,竹帘揭起,进来的人正是朱雀。
杜蕙第一次见到这位让宣王这天生沙弥动了凡心的女人,微有些失望。
想来她是商户之女不懂规矩,来见平原公主,竟然没有更衣梳妆,鬓散钗斜,身上依然是家常旧衣,身形窈窕,容貌……还不够倾国倾城,仅仅只是寻常美貌罢了。
朱雀向平原公主见礼,仪态倒也挑不出毛病……只是这样的美人儿,教坊司里胭脂榜,最多排进前二十。
杜蕙按捺下胸臆间的熊熊妒火,想到父亲的小妾都是这样的风格,狠狠攥紧了手中的团扇。
平原公主也不赐座,问宣王的病情如何饮食起居一些闲话,朱雀倒也真不客气,她问到第二句时便浅笑着到主位落座,手指关节在主位之畔的几案上敲了一下。
平原公主身边有女官专司礼仪,见她这般狂悖,正想纠正,谁知几案上半寸厚的桌面,被她一敲之下,立即四分五裂,在场众人瞠目结舌,战栗难言。
“哎哟,失礼了。”朱雀毫无诚意地道了歉,令人抬下去更换,“我下手没轻重,公主殿下见谅啊。”
平原公主微愕,武功高强的江湖人物她也见识过,身边就有拳脚功夫了得的女卫,但还是第一次见这种随手敲碎桌面的手段。
杜蕙惊骇难言,她做足了准备,想了至少十条计策,没到这位根本就不是长安城里常见的大家闺秀,直接武力威慑。
她忍不住问道:“想不到……宣王殿下宠姬,竟然如此……刚、猛。”
朱雀似乎听不出其中深意,“宣王殿下人中龙凤,品味自然与众不同。”
平原公主拿团扇遮面哈哈大笑,甚至都忘了仪态,“你可真是胡说八道,天下男儿当然喜欢杜家姐姐这般柔情似水的女子。”
朱雀破颜微笑,灿然如异卉如绽,“我与殿下相识,正因他见我倒拨垂杨柳,所以说白头如新,倾盖如故……公主殿下此言谬矣。”
平原公主昨天早上见过她,根本不信她这般胡扯,团扇在手中转了几圈,冷哼一声,却是问杜蕙,“杜家姐姐与兄长熟悉,几时听说过他有这等偏嗜?”
杜蕙听她说“白头如新”四个字时,已经按不住心底咕嘟乱冒的酸意,“宣王殿下风流蕴藉,相交莫逆者,皆是思捷而才俊高士,从未听说过……”
朱雀毫无惧色,“哦?除我之外,还有哪位能让殿下请旨赐婚的?”
杜蕙说的是庙堂俊才,她非要歪到内院女子身上,平原公主一口气哽在咽喉间,她终于发现在宣王府上与朱雀口舌之争毫无意义,霍然起身,“罢了,朱雀姑娘惯会说些不着调的闲话,恕不奉陪,我们改日再来。”
杜蕙尚有满腹的酸话要说,此刻平原公主不想恋战,她也只有委委屈屈地跟着告辞。
朱雀尽贤主人之谊相送,甚至还特意小声问了杜蕙,“我听说宣王殿下被高僧批了命说是天生沙弥,从来没什么红颜知己,此事属实?”
杜蕙从来没见过这么厚脸皮的女儿家,羞愤交集,几近逃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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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鼓已急,正是将近宵禁,各坊关门的时候。
平原公主的八宝缨络香车出了宣王府绕过街角,林牧与李阆才从偏僻处出来,拐进了宣王府的西角门。
李阆今天在皇帝面前狠狠参了福王一本,沈家小娘子被庶妹谋害案自此名扬天下,宣慈寺无辜惨死的沈家奴仆数十人,再加上沈瑶被劫时,万年县女牢的两名差役婆子的性命,加在一起算是今年长安城发生的最大命案。
宣慈寺自然也有访客、僧人看到福王从沈家院里出来,只是无人敢举证。何况李阆也确实没有实据,证明福王就是宣慈寺火灾和劫狱的凶手。
沈瑶在何处成了目前最大悬念,皇帝钦点了大理寺卿薛兆亲自督办此案,限期十天破案,然后令福王禁足三十日,李阆罚傣半年。
崔徵沈珘都随朱雀回了宣王府,朱雭一家三口也在宣王府,李阆要找这几个人问话,只能求林牧带他来宣王府求见。
林牧自幼定了陇西李氏的十一娘,还未及成亲十一娘就香消玉殒,他以此为由远避军营三年多,听说皇帝有意把平原公主许给他。
本朝驸马只能任虚职,皇帝女儿也愁嫁,才貌双全家世好的门阀子弟早早就定下了婚约,平原公主深得皇帝宠爱,要嫁林牧也不是空穴来风,林牧畏如蛇蝎,避之唯恐不及。
谁知崔徵带着沈珘进宫去了,两人只得先来见宣王。
正巧迎头看见太医院的医正孙嘉扶着小徒弟出来,林牧抢上一步问好,“殿下病情如何?”
孙嘉多年侍奉御前的老医官,此刻自然不会多说,唯有摇头,动作极微小,连发丝都不曾动,
“殿下才吃了药,先让他睡一会吧。”孙嘉也心情沉重,扶着徒弟肩膀蹒跚离去。
林牧心情深重,点头称谢,李阆小声问,“要不先找朱雀姑娘?”
李阆在宫内等候陛下召见时,听说的版本是宣王要为宠姬朱雀求赐婚,陛下震怒,宣王殿下也气若游丝,只怕不日就要登仙。
他提议要找朱雀,也是出于办案效率优先,想交换相关信息。
谁知进去通报的蓝田抿着唇忍笑出来,“殿下才喝了药睡着了,朱雀姑娘先请二位府中用饭歇息,明日再见不迟。”
林牧以前都是直接闯进宣王寝居的,这是第一次被拒,一时心气不顺,扬声道:“朱雀!出来!”
这也就是宣王府,换个迂腐斯文之家,他这一声唐突,女眷为了自证清白得去上吊。
蓝田吓得差点拨出腰间的软剑杀向林牧,好在绯影一闪,朱雀已经掠了出来,未落地时已经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天色向晚,一阵凉风吹过,院中灯火摇曳,朱雀轻轻巧巧地落在蓝田身后,令蓝田去守着宣王,有事喊她。
林牧不知道她这是闹哪出,“怎么回事?”
“殿下说我蒲柳弱质,粗鄙不堪,让我少出头给他丢人。”朱雀的目光落在李阆身上,突然心念一动。
她所经历的那一世,曾被宣王派去跟着万年县令办过几回案子,算算时间大概也就是三、四年之后,李阆发妻难产去世,他想续弦,据说是动过她的主意。
她那时候心思全都被仇恨蒙蔽,宣王那等绝色尚不在意,更别说李阆。
李阆其人是好人,为官是好官,就是突然找宣王求娶她这事办得荒唐,她再不理会琐事也有点印象,脑海中朦胧有什么重要线索呼之欲出。
林牧完全不在意她在纠结什么,以为是宣王训斥,她不敢反抗,问李阆到底要问她什么。
李阆回想昨天的情况,“昨日朱雀姑娘出手才留下沈瑶,可否回忆当时情形,有什么不妥?”
朱雀脑中如电光划过,照亮了昨天的记忆——她随万年县衙役众人进院中,扯了沈珘一把让她去烧了那边窗户,自己则沿着阴影潜藏在屋檐下保护她。
带着沈瑶走的福王侍卫轻功了得,但是她追击上去,两三个照面就不敌她,被她一掌拍中摔了下去,似乎……并不想带走沈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