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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有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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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珘心中翻江倒海,各种推测,并没有影响她落针的速度。
这位贵人也是娘胎里带来的毒,毒发的症状与崔徵一样,她将救崔徵的施针方案移过来用,毫无不妥——可是这种娘胎里带毒的病患万中无一,几乎都是早夭,绝无可能成年。
今天她遇到的巧合也未免太多了些。
沈珘向来知道形势比人强,苦思无益,也就不再纠结。她落针既毕,正想寻笔墨来给他开一剂汤药,谁知朱雀已经握笔在手,见她终于抬眸,笑道:“你说,我写。”
小婢早已经拧好了热手巾,青月立即亲手给沈珘奉上,态度显然恭敬了许多。
沈珘心事多,也没太在意青月的态度变化,拿手巾捂上了脸,“人参、黄芪、升麻、炙草……”
林小侯爷立在朱雀身旁,见朱雀端端正正的小楷,将沈珘所说的药材并份量写的明明白白,并无差错,这才轻咳道:“举元煎,也不算甚么。”
朱雀似乎心情不错,轻嗔笑道:“快去罢……我也有个病人也要喝的,煎两份。”
看着人开方子与煎药绝不是林小侯爷该做的事,自然有忠诚牢靠的侍卫冒死上前取了方子,出门去安排侍从煎药。
林小侯爷有求于人,不好与她直接翻脸,悻然开口,“总有一天,老子要弄死你。”
朱雀还未说话,榻上那位瘦脱了形貌的贵人突然开了金口,“话真多。”
林小侯爷立即噤声。
他与那位贵人的关系似亲友似兄弟,畏惧多于喜爱,立即给朱雀了一记凶狠的眼神,以示警告。
“这位贵人怎么称呼?”沈珘连忙岔开话题。
“我姓竹,名宣。”榻上那位贵人凤眸微睁,望着沈珘灿然微笑,又艰难地转过头向朱雀深深地望了一眼,干涸的薄唇里吐出的声音微弱,几不可闻,“你是谁?”
朱雀无端地打了个哆嗦,回答快到几乎听不清,“朱雀。”
竹宣重病无力,望着朱雀也不知呢喃了什么,随即缓缓合上了双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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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珘为了保住自己与朱雀的大好头颅,亲自在外厢守到次日清晨,等那位名叫竹宣的贵人再次醒来,她才放心离开。
一夜未眠,她脑袋里嗡嗡作响,游魂一般移出门去,正见林小侯爷与朱雀一左一右,负手立于阶下看花。
难得这两位相安无事,齐齐向沈珘望来,皆有询问之意。
“贵人沉疴已久,绝非人力所能相救。”沈珘斟酌着词句,缓缓叹道,“趁着大好时光,贵人若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林小侯爷缓缓摇了摇头,“他的心愿当然就是活下去。”
朱雀轻咳一声,“你不能救,四叔能救么?”
沈珘默默摇头,她知道朱雀是替她解围的好意,所提的四叔是天下闻名的“不救神医”沈苍。可是这位贵人胎里带的毒,如今已经病入膏肓,就算是真能寻到“不救神医”跟前,多半也是不救。
阎王要人三更死,谁敢留人至五更?
“我闻青城峻秀天下驰名,有沈家这位妙手仁心的小娘子在,想必能护送……竹兄活着到青城山的,对吧?”林小侯爷收敛了嘻笑之意,表情竟然极之严肃。
沈珘还没找到机会问朱雀,为什么外祖近在咫尺不去求助,而是要去青城求四叔为自己主持公道。林小侯爷如此问,她思忖如何回答才能滴水不漏,只是下意识地“嗯”了一声。
朱雀轻笑着替她接话,“若是沈四先生不在青城,那是竹先生命数如此,林小侯爷彼时可不能迁怒我与妹妹。”
林小侯爷猛地凑近了她,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寸许。
这般暧昧的姿势,寻常女儿早就已经害羞遁逃,岂知朱雀不避不让,两人就差一点小小的力道就能来个亲密接触。
“老子不会迁怒她,只会弄死你。”
朱雀笑的特别甜,甚至还往林小侯爷的位置凑近了一点,两人之间只差毫厘,“我等着。”
这场谁更无耻的对决结果是林小侯爷喃喃找了个借口落荒而逃,甚至连耳根都尽是羞红。
沈珘狂笑不止,抱紧了朱雀手臂离去,仿佛闺中密友。
两人一路聊些闪事,很快便转到僻静处,沈珘手上一枚细细的金约指已经将花纹转向内侧,其上涂有峻烈的麻药,她只需要在朱雀的手背上轻轻一划,就能很快令朱雀半身麻痹。
“你到底是谁?”沈珘俯在朱雀耳边轻声问同一个问题。
两人转过游廊,朱雀并不在意她的举动,只反问了一句话,就扯开了沈珘的全部注意力。
“朱家有难,你会相救吗?”
“你胡说什么?”沈珘昏沉沉的脑中炸开了锅,热油乱迸,无可控制。
她外祖朱氏是江南有名的望族,她母亲出嫁之后随父亲云游天下,后来有了她才回归金陵待产,定居于此十余年。外祖父偏疼她年幼远嫁,特命沈珘的舅舅舅母为她操持出嫁细务,被沈瑶偷走的十里红妆,多半皆是舅家添妆。
朱雀侧眸向她微笑,“我告诉你,两天之后朱家满门三百余口被杀,你想救吗?”
不可能。
沈珘心中乱糟糟地,想到朱雀昨天说的“赶时间”,又突然害怕朱雀并不是虚词恫吓。
“时间紧麻烦大,我要赶着去救朱家,把你留给这一群豺狼虎豹我不放心,可是……”朱雀从沈珘手里抽出手臂,无奈叹息,“我不能再耽搁了……还有你的金指约泡水了,麻药效力不佳,记得更换。”
她向沈珘微微一笑,转身就走,谁知道游廊转角竟然站着个偷听的,她收势不及,差点一头撞进那人怀里。
沈珘低眸望了一眼自己指间上的一抹暗色,这才追上。
她见那位林小侯爷拿折扇横架在朱雀颈间,仿佛是在威胁,立即冲上去,“你想干什么。”
林小侯爷收了折扇,往后退两步以形成双方的安全距离,挑眉笑道:“好妹妹,我们那位贵人又发病了,求你去救人,我随这位朱雀姑娘去朱家助拳,咱们兵分两路可好呢?”
朱雀并不领情,她从头到脚打量了林小侯爷一番,嗤笑道:“你这三脚猫,就别趟混水了。”
沈珘又气又笑,昨天见过林小侯爷的排场,她知道朱雀是有意激将,正想推波助澜几句,万没想到林小侯爷掌中折扇刷地一展,一派怡然自得。
“那就只好带上我们那位仁兄,浩浩荡荡去叨扰朱家了,朱老爷子交游广阔,想必……”
朱雀不等他说完,已经一叠声地令他滚,“林小侯爷,我妹妹年少无知,岐黄一道也只是略懂皮毛,救急可也,救命不行,你死了这条心吧。”
林小侯爷将折扇合拢,又横架在朱雀颈间,凑近了她故作哀伤之意,“贵人要是不幸去了,我心情不好,说不定就去金陵买醉,万一再冲撞什么姓朱的人家,那多不好。”
沈珘从昨天被庶妹推下水至现在,几乎彻夜未眠,这个朱雀身份不明,偏偏林小侯爷这种看起来不能得罪的人又很爱找她麻烦。
“二位莫急,且听我一句。”沈珘轻咳一声,“倘若我能保那位贵人无恙,咱们一起回金陵我外祖父家。”
“你闭嘴。”朱雀侧眸瞪了她一眼,“林小侯爷与那位贵人什么身份你看不出来?朱家怎么配接待这等贵客?”
林小侯爷原本就凑得近,此刻几近耳鬓厮磨,还往她耳朵上轻轻吹了口气,“小姐姐,你这激将法用得真好,我打算中你的圈套了。”
朱雀手中早有一支金簪正戳在他的胁肋间,可是林小侯爷似乎穿有护身软甲,丝毫不惧。
她恨得牙痒,“林小侯爷,朱家将临大难,你要是因此受了牵累,莫怪我言之不豫。”
她这话说得极重,林小侯爷在她耳边轻笑了一声,道:“我们那位贵人果然料事如神……他早先已经遣使知会朱老爷子,求妹妹先去救他,等他能挪动时,咱们就一起去朱家拜会如何?”
沈珘旁观这二人斗法,心道方才两人交锋,林小侯爷还是颇有点羞涩之意,怎么眨眼功夫就换了个人似地,这般轻佻无耻?
当此际她必然要给自家姐妹助阵,此刻轻咳一声,“林小侯爷莫不是对我姐姐有意?”
林小侯爷仿佛被戳中了要害,倏然疾退,转眼已到了游廊尽头,“妹妹别瞎说,快来。”
两人对视一眼,沈珘好奇问道:“他脸红了?”
朱雀也不知想起了什么,默然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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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新检查那位贵人的病情,沈珘对自己的针灸之术产生了怀疑,按她的估算,一次用针之后,至少可以让那位贵人两、三天内感受不到任何痛苦。
她才出来没走多远,怎么又毒发了呢?
这般频繁的,针灸无法压制的毒性,一般大夫都该暗示患者家人准备身后事。
沈珘想着林小侯爷还要去拜会外祖就觉得头疼,五内郁结,行针之际不免手法重了一些。
自称竹宣的贵人撩起眼皮望了她一眼,声音低微到不可闻,又似有无限怅惘。
他问的是,“你回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