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君随缘

35、平原公主

　　常玖觉得自己家人没机会领秦王的巨额抚恤银子，说不定还有性命之忧。

　　他与刘思相顾无言，唯有对饮驿站常备治痢疾的汤药，不断相互致歉，起身，觅地宣泄。四更天了还没有定出一个计策，两个人已经被疾病干倒了。

　　没有捐躯沙场为国尽忠，没有恪尽职守为秦王办差，即将倒毙在走向便桶的几步路上。

　　常玖的思路是放火，火攻始终是最有效的手段之一。只是如何火攻？宣王殿下的寝居早已经熄了灯，侍卫分三班，每个时辰换其中一班，换班前后始终是同一队的人，陌生的面孔必然会被发现。

　　刘思除了否决常玖的建议，只贡献了唯一的智慧闪光点，“按照主子的脾气，你我都是在明面上的棋子，今夜必然还另有人来袭，要不我们再等等？”

　　爬不起来的常玖接受这个建议继续等，只是这一等就等到了黎明前最暗的时刻。

　　静夜里远无听到马厩那厢一阵厮鸣响彻暗夜！接着便有火光冲天！

　　有人烧了马匹的草料堆。

　　常玖勉强披甲上身，带着刀，扶着亲兵出门看动静，谁知道他一出门，便听到弦响。

　　如蝗箭雨袭向着宣王所居的院落！

　　常玖久经沙场，一听便知至少是有两百弓箭手齐射，连忙催着亲兵，“快！我们去保护宣王殿下！”

　　谁知宣王殿下所居的院落，侍卫打掉弓箭，掩护侍女仆役井然有序撤离，个个都是衣衫齐整，似乎早就料到了会有这么场硬仗。

　　常玖顾不上演忠心耿耿，眼睛都快瞪穿了，也没有发现其中有宣王殿下的踪迹。

　　刘思猛地抓住路过一名侍卫，“殿下呢？”

　　侍卫擎着火把，恭谨行礼，“殿下已经先行出发去长安了。”

　　常玖与刘思相顾骇然，心道果然不出所料，宣王病重只是故布疑阵！

　　侍卫又补充道：“四更天时，宫里急旨传召，宣王殿下喝了药昏迷不醒，朱雀姑娘做主接了旨，直接带殿下先回长安了。”

　　半夜宫里急旨传召？

　　常玖与刘思更是骇然，他们没有听到任何宫里来人的消息，心里始终盘旋着一个念头：难道是秦王殿下另外派人使的调虎离山之计？

　　驿站外一场厮杀混战，宣王的侍卫队伍明显占了上风，偷袭的弓箭手无心恋战，留下了十余具尸体。

　　马厩的火也被宣王的人及时救下，除了草料铺被烧，几匹马失踪之外，并无折损。

　　常玖百思不得其解，深感自己的项上人头岌岌可危，追悔莫及，然后腹中又开始了新一轮的鸣叫。

　　.

　　长安城各门约在在卯正刻开放，春明门在长安城西，进去之后便是兴庆宫，如非庆典、要事，不开此门。

　　度冷黑着一张脸，端坐于鞍上，带队缓缓进了春明门。

　　他昨天奉旨带了太医院的医正孙嘉前去接宣王殿下，原拟在灞桥驿休息一夜，今天午时前到春明门，进宫面圣。

　　没想到他申时领旨出宫，带着孙嘉戌初刻赶到灞桥驿外二十里，眼见近在咫尺，却被宣王的人拦截了，说是宣王殿下即刻就到。

　　他只得与太医院的孙医正就地扎营，谁知这位殿下的“即刻”是要他们等到五更天，宣王车驾姗姗来迟，他本人则昏迷不醒，孙嘉诊完脉，问明病情之后决定尽快返回长安。

　　而他又看到了小师妹。

　　朱雀。

　　还有一个新身份，是未来的宣王妃。

　　她另外带着一位沈姓小娘子，三人与孙医正讨论起宣王病情来头头是道，意见一致，都认为宣王殿下目前的情况只宜静养，不能惊扰，悲喜忧恐等情志刺激更是不行。

　　度冷所知的消息渠道里根本找不到这个女人来历，她仿佛凭空出现一般，不知是用美色还是其他诡计，飞速争取到了宣王的全部信任。

　　甚至让宣王这样冷酷无情的阎罗王，接连上了两道折子请皇帝赐婚。

　　本朝皇子中，唯有宣王自从十八岁出宫开府以来未成亲，甚至府上连个能摸进他罗帐的女人都没有。他这些年来多次以身体孱弱为由，拒绝了皇帝的赐婚，到如今已经远远超出了正常皇室贵胄晚婚的年纪。

　　万年不开花的铁树突然有了喜兆，莫说是皇帝，就是寻常人家父母也要生些无端忧心，所以度冷还奉有一个隐秘任务，就是查明朱雀来历。

　　皇帝在兴庆宫交泰殿，宣王勉强支持病体，与孙医正一同觐见。

　　沈珘与朱雭一家等无职外人都在宫外等消息，朱雀勉强算是宣王近侍，然而也仅能止步于交泰殿外。

　　度冷慢吞吞地走到她跟前，一言未发，只向殿外的夹道方向微一示意。

　　宣王的侍卫头目韩落还在灞桥驿，跟来四名侍卫都不知是位左监门将军是何意，但是职责在身，默默拦在朱雀身前。

　　“奉旨问姑娘几句话而已，不必惊惶。”度冷凝视着朱雀。

　　朱雀抬手安抚了一下宣王侍卫，气度颇为从容，“度将军请。”

　　阳光峻烈，夹道内寂静无声，两边高墙耸立，穿堂风忽地一阵掠过，仿佛另一个世界。

　　“查不到你的来历。”度冷按着刀，笑容若有若无，“所以，杂家只能保证，一定会砍下你的脑袋。”

　　朱雀破颜微笑，甚至还行了个礼，“多谢。”

　　度冷微微挑眉，“砍掉脑袋还要谢？若是……废你武功，助你安心伺候宣王殿下，你岂不是要感恩戴德？”

　　“度将军砍我脑袋，那是免我零碎受苦，焉能不谢？”朱雀微笑，“至于废我武功……”

　　她突然住了口，垂首退在一旁高墙的阴影里。

　　度冷这才发现身后远远有两名小监飞快跑过来，这本是宫里贵人出行时，在前头张罗回避的前哨，他倒是没想到朱雀对宫闱规矩如此清楚。两名小监见着他，悄声招呼，“爷爷，平原公主过来了。”

　　平原公主是皇帝幼女，今年才十六岁，与福王同母，跟宣王的关系是……真糟糕。

　　度冷手按刀锋，默默转过去立于朱雀身旁，甚至还稍微有点帮她遮掩之意。

　　稍顷，六对宫人前行开道，步辇行至夹道中。

　　“度将军……好兴致啊。”

　　隔了老远，便有个清脆的女子声音打招呼。

　　度冷并不抬头，似笑非笑地叉手为礼，“臣惶恐。”

　　宫中众人惯会看人眉眼高低，此刻见平原公主有意要找度冷麻烦，立即有名宦官过来，“度将军身边这是何处宫人？见了公主为何不跪？”

　　朱雀立即恍然，度冷作出回护的模样，大约是他与这位平原公主也不对付，有意要给她找麻烦，并非好心。

　　她浅笑着从阴影里站出来，低眉敛袖，规规矩矩道了个万福。

　　度冷是左监门将军，正四品上，又是皇帝最宠的内监之一，他不跪情有可原，可是这般陌生的一名宫人被呵斥了也不跪，就有点不懂礼数了。

　　她原本站在宫墙阴影里，又被度冷遮住了侧影，都道是位与度冷有私且心虚的小娘子，此刻出来行礼，才显出卓尔不群来。

　　这女子生得好颜色，昳丽明艳，身型窈窕，绯色窄袖罗衫，十二色月华裙，身上并无多余妆饰，螺髻间上只有一支赤金牡丹花簪，以金丝镂成牡丹花样，花叶翻卷灵动，顶心一颗红宝石足有拇指大，阳光下耀眼生花。

　　说来也巧，平原公主头上妆饰颇多，其中也有这么一支牡丹花，只是宝石小了一多半，颜色也不如对方浓丽明艳。

　　这支簪子是花朝节时皇帝御赐的一套头面，平原公主颇为喜欢，万万想不到还有人比她的更大更美丽，她立即心生不悦之意，“这是什么东西？”

　　立即就有人想上去教训朱雀，奈何还有两步才到跟前，这位美貌小娘子已经开始挽袖子。

　　度冷可没想让她打一架，然后闹到皇帝面前辩是非，他横刀一击直袭她腰间，原拟她闪避之际给她膝弯里踹一脚，万没想到朱雀不闪不避，袖子卷上去，正显出一双皓腕，还有腕上的金臂钏。

　　与发簪正是一套，金丝缕编的牡丹花，依然是同色红宝石，显得她一双臂膀皎莹如玉。

　　度冷可没想到她忙着秀胳膊上的金臂钏，眼见刀柄袭到她腰间之际仍然不闪不避，他连忙收招，甚至还退了一步。

　　“度将军在这儿，宫内斗殴是个什么罪名，你们比我清楚，对吧。”朱雀握了握拳头，浅笑道。

　　平原公主自然有比这个更贵重的首饰，可是两军相逢，一摸一样的东西偏偏她输了一筹，这如何能忍？手中团扇在步辇上磕了磕，立即就有从人会意，上前呵斥，“你是何人？这是仗着度将军偏袒，所以公主也不放在眼里了吗？”

　　朱雀浅笑，她的身份未定，倒也不介意跪一跪平原公主，反正将来总能找回场子，但是度冷有意生事挑拨，到现在还不说她身份，那就不能轻易放过度冷了。

　　她似笑非笑地转眸望了一眼度冷阴沉的表情，“度将军，你不把公主放在眼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