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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旧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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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王旧疾复发,来势汹汹,朱雀做主又渡江回了金陵朱家,此次出来仓猝,在家还是方便些。
这一条江往复来去数遍,仿佛一条过不去的坎,就如身畔这人一般。
她想的出神,没注意宣王几时醒来,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她,仿佛有一团火在烧。
“殿下醒啦?”
朱雀匆忙取了一盏温水,拿了小匙过来喂他喝,“殿下这金尊玉贵的身体,如此糟蹋实在不该。下次再复发,大罗金仙也救不得了。”
宣王似乎没力气与她争辩,唇角勉强有一点笑意,随即就又敛尽了。
朱雀心中微微一动,试探地问,“殿下为何不用内力压制毒性?”
宣王甚至合上了眼睛,似乎对她的提议并没兴趣,谁知朱雀凑近了,在他唇上印了一个吻,小声叹道:“可惜了殿下这么好的皮相。”
“嗯?”宣王想伸手留住她都不能,唯有一声长叹。
朱雀重又换了一盏药来,仍然一点一点喂他喝,“殿下若是早些以内力压制毒性,平素可与常人无异,辅以灵药缓缓调之,不说活个几千岁,百岁寿算是有的。这般毒性反复发作侵入脏腑,只怕就得早些安排身后事了。”
宣王笑容涩然,“百来斤的一把枯骨,烧了便罢。就只是留下你……”
朱雀扑哧一笑,“我前夫死时也这么说。”
这句话不知是怎么戳中了宣王,他没来由地一声冷笑,“你什么前夫?”
“我曾纵横南海,成为各方势力共主,尊号朱雀夫人,结果手底下有个蠢货听了别人的撺掇,任由谣言四起,说他与我有什么首尾。”
朱雀突然对他也没什么耐心,移过去坐在他身后,将他搀起来靠在自己身上,药碗凑到他唇边。
“后来我就把那蠢货提过来,告诉他三天之内解决谣言,要是再有一个人说我与他有什么关联,就当众阉了他,准许他近身伺候。”
宣王咬牙将剩余的药一口闷了,苦的魂飞魄散,没想到朱雀拥着他将唇移过来,舌尖在他唇间勾了一下,随即加深了这个吻。
溺水之人遇着浮木,死死攀附着不想令她离开,直到两人都金星乱迸喘不过气来,才放开了彼此,朱雀将他移回枕上,“我当时还盼着那人有点胆色,说阉了也想和我近一些的。”
想也知结果必然是不敢。
“蠢货落荒而逃,三天之内将各方势力无论大小挨个交代了一遍,或打或求,算是把这个谣言给平息了。”
宣王脸上终于有了一点颜色,此刻微叹点评,“有贼心没贼胆的蠢贼。”
朱雀并没接他的话,拿了药碗出去,似乎把门口的人也轰走了,声音里尤有笑意,“放心吧,殿下好着呢。”
她掩了门回身过来,珠帘微动,帐幔飒然轻响,绣鞋踢在地上,她解开床上的金钩,放了罗帐。
外头天还亮着,宣王倒是没想她会如此大胆,一时都有点怔住了。
谁知道朱雀只是在他床外侧寻了一隙侧躺着,俏脸凑过来与他共枕,紧挨他耳畔轻声道:“我在这守着,殿下若是不舒服了,唤我一声便好。”
“现在就不舒服。”宣王轻咳一声,“说说你前夫。”
朱雀想了想,轻笑道:“我和他并不是明媒正娶的夫妻……我连做他的洗脚婢也不配,偶尔为他暖个床罢了,后来等他忙完了大事,我就赶紧跑路了。”
“为何?”
朱雀轻笑,“他也是蠢货,最爱让我看他跟别的女人在一起,他不知我只想独自霸占他。再多待些时日,说不定会提刀杀了那些女人,让他家后院寸草不生。”
宣王挪动着手臂,寻着她的手握住了,轻声问,“你没和他说?”
朱雀越性抱着他的臂膀,笑叹,“那些女人在我之前认识他,又都无辜弱小,就算他不心疼那些莺莺燕燕,我也不能太缺德啊……所以宣王殿下,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你我萍水相逢,只是有兴致时睡一睡的交情,无需惦记如何安排我。”
宣王笑不出来,要论起来蛮横不讲理,他身畔这个小娘子自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生死看淡,睡过就算。”朱雀观察着他的表情,“宣王殿下要是还纠结男女情爱,未免失了身份。”
宣王干脆合上了眼睛,“我说了要娶你的,不会变。”
“哦?”朱雀一个字拐了七八个弯,表达了充分的怀疑。
宣王似乎睡着了,半晌才回答了她这个问题,“陛下说我是天生沙弥,不近女色,自十八岁出宫开府以来,我家后院至今锁着门,荒草都几尺高了。”
朱雀唯觉热血上头,她要没记错的话前世自己遇到宣王时,他家内院已经有一正妃二侧妃三媵妾六孺人,满院花红柳绿 ,争奇斗妍。
这是什么地方出现了问题?老天爷有眼,还能留个家底干净的宣王给她?
宣王这会想是缓过来,有了力气,甚至还腾出手臂来将她拥进怀里,小声说,“你验过货的,这回退不掉了。”
朱雀回想前夜这人特别生疏的表现,只觉遍身热血翻涌,一会是冲到脑海中炸开了花,一会又挤到心口涨得人生疼,再感叹这世间果然是与她经历的完全不同,又突然没了主意。
她本来只是打着旧梦重温,睡完再利用,用完最后甩掉他的计划,没想到消息不准,误入了十殿阎罗的风流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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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晏睡到四肤百骸都没了力气,这才缓缓醒转。
郑氏自她回来起就守着寸步不离,只怕眼睛一眨,她这心肝宝贝就又丢了,可是她把朱雀救她时说的话与母亲说了,郑氏微有迷茫,让侍婢看好他,自己亲自去前头找她父亲商议了。
朱晏醒来之后,才发现自己并不是在母亲房里,而是回到了自己的闺房,旁边是沈珘,她傻傻地望着床畔,正是朱雀。
朱雀正拿了白布擦一把刀,听她醒来,微一抬眸,笑容和煦如春风,“好妹子,你醒啦?”
朱晏立即扑进沈珘怀里哭,不敢抬头。
“我是来给你们两个讲睡前故事的。”朱雀冷笑,“想不想知道我为什么敢自称是度将军师妹?”
朱晏从沈珘怀里抬起头,朱雀是与那度将军说要把她送给秦王的,现在在自己家中,可以听听她是怎么圆谎的。
“我像沈珘这么大的时候,家里遭了变故,投入一位贵人门下,又被度冷要走了。”朱雀轻吁了一声,“跟牵走一条狗没什么分别。”
她把自己比喻成一条狗,声音沉痛,朱晏心里一百个不相信,又不得不信。
“当时我有个妹妹,也和阿晏这般大,被贵人当女儿养在内院一位夫人身边,为了她我也只能当自己是一条狗。”朱雀冷笑,“据说我是在度将军手里熬过三个月的第一人,后来我暗算了度将军才逃出生天,他不知怎地失忆了,忘记我是谁。”
朱雀过程不说明白,结局交代的也离奇,根本不是讲睡前故事的意思,她擦好了刀,将刀缓缓还入鞘中。
“我那个妹妹被那位夫人养歪了,听人唆使,趁我重病昏迷时,亲自来给我伺候汤药,灌了一碗……呵,我从此之后不能生育,我那妹妹还哭哭啼啼说是为了我好。”
沈珘熟悉医理,知道这类阴损的药物不仅伤害生育,只怕于她寿元有损,心中一紧,“后来呢?”
“后来,我那妹妹想要趁秋狩时进入贵人内帏,结果被教养她的夫人送到另一个贵人床上,被纳到别府半年就没了。”朱雀声音平淡,她甚至还点评了这个故事结局,“她只想依靠男人活命,所以命如飘萍,也是没办法的事。”
沈珘心里不知被什么堵上了,朱晏何尝听过这种血腥的故事,早扭过头不想再听。
朱雀拿刀敲敲床畔,“我是来给你俩说,我为谁出生入死是因为我高兴,我不高兴时,袖手也能杀人的。”
她起身离开,也不管沈珘与朱晏到底听懂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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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氏找上朱雭哭诉,朱雭则一反常态,向来对妻子言听计从的人,断然拒绝了妻子想要避开朱雀的哭诉。
敌我力量悬殊,朱雀一直为了朱家殚精竭虑,冒着性命危险救回朱晏,若是再将她视作敌人,那也太过分了。
朱家豪富,他娶了荥阳郑氏的女儿,妹妹又与名满江湖的神医沈家结了亲,再加上外甥女沈珘与崔氏联姻,各旁支的盘根错节关系,不说一定无人敢惹,正常情况也足以自保。
如今明显不是正常情况。
福王引来的江湖人物算是一波,秦王派来袭击的侍卫虽说是冲着宣王的,朱家内院大火可也有将朱家一举绞杀之意,再加上皇帝派了千牛卫接走崔徵,度冷来召宣王回长安,局势复杂。
而朱家,明显也被归到了宣王队中。
庙堂之事,站队最是要紧,宣王一个被陛下戏称天生沙弥,而立之年不娶妻无侍妾也无子息的亲王,早就被排除在了继承大统的行列之外。
若非他本人颇有才干,只怕早就淹没在权利斗争的海洋中了。
朱雭与妻子举案齐眉,成婚十余年,第一次呵斥她,“此事性命交关,休要再提!你管好晏儿,余事勿需你费神。”
郑氏哭得眼睛都肿了,她万万想不到丈夫会如此坚定地相信朱雀,换言之,也就是选择了宣王的队列。
她低眸哭泣,任由朱雭哄了自己半晌,这才撂下此事。回到内院后,令自己的陪房刘二家的去和她男人说,“回程路过荥阳,务必让母亲接走朱晏。”
刘二家的临去前偷眼望了郑氏,她早已收了泪,表情坚毅,仿佛已经遇见了天地倾覆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