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已千年》遗失的彼岸花

5、争锋

　　黄昏的余晖将整个纸醉金迷的金陵城笼罩在一片祥和的氛围里。
　　街道上那些铺面那些楼宇，还有那些各种各样的人，都让流玥眼花缭乱。深入人群的不安，让她有点畏缩，紧紧的跟在两个男孩后面，一只手更是小心翼翼的拉上了苏启元的衣襟。仍旧不说话，只是睁着大眼睛一刻不停的贪婪的看这些从未见过的事物，墨黑的眼眸里出现了她这个年龄该有的天真与神气，原本总是略显苍白的脸上也浮现了兴奋激动的红晕。
　　金陵城民风颇为开放，不论男子或女子都可以大大方方上街，女子可以进出任何酒肆茶楼，更甚者可以与男子一样入仕为官，但由于男主外女主内的观念根深蒂固，女子可以在朝为官毕竟只是个被允许的空律例。

　　“哟……三位小客官，里边请——”一声谄媚之极的呼喊声惊得流玥跳了一下。
　　“不长眼的东西！哪只眼睛看见我们小了？！！”苏启元一脚踹了上去。
　　暗夜摇了摇头，安慰性的拍了拍流玥的肩，拉起她的手便朝楼上走去。指尖传来的温热一直暖到的流玥心里，她回头看见了那个被苏启元虚踹了一脚的人正一口一个“苏小爷”，一脸的小人嘴脸，演的淋漓尽致。
　　“这小子就喜欢这场戏，每回都这样，也不觉得厌烦。”暗夜与流玥站在二楼朝下面看，破着嗓子喊道：“苏启元，别丢我暗大爷的脸！还不快滚上来——”
　　流玥看见气急败坏的苏启元气势汹汹的往楼上跑，后面紧跟着的那个伙计。
　　外面是熙熙攘攘的繁华大街，楼下人来人往全是陌生的脸孔，可流玥眼里就只看见了苏启元，他那风风火火的脚步鲜活了整个画面，明亮的面孔犹如记忆里泼墨画上最为浓重的一笔。
　　流玥心里忽然雀跃起来，心里满满的涨着从来没有在娘亲和青姨身上得到过的快乐，前生今世那些阴沉晦暗的岁月渐渐在脑海里模糊起来，她控制不住自己的脚步往苏启元轻灵的奔去，抛开了自卑与胆怯，仿佛用尽了多年来一直积攒的力量。
　　“小心——”身后的暗夜叫了出来。
　　苏启元仰起脸看见了楼梯口上朝自己跑来的流玥，还未及反应过来，那小小的身子便扑入了怀里，他下意识的抱着流玥，跃身一脚踏在后面的店伙计肩上，一个借力，上了二楼，稳稳的站住。
　　流玥从苏启元怀里探出头，看见那店伙计“哎哟——”直叫，一不留神点从楼梯上滚了下去，四脚朝天，涕泪横飞。
　　楼下食客均一愣，继而大笑起来。

　　“吓到了？”暗夜拉过流玥，轻声问道。
　　流玥摇了摇头，为着自己刚才的举动羞红了脸，低着头不敢看他们。
　　苏启元咧开嘴巴，明晃晃的笑着，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只觉得心里有个地方酸酸的，软软的，就像和煦的春风拂过，柔柔的，暖暖的……
　　“我看是你被吓傻了！笑得真恶心。”暗夜用力拍着苏启元的肩膀，一脸揶揄。
　　苏启元回过神，刚想反驳，却看见暗夜皱了皱眉，朝他后面恭敬的作揖行礼，他转过身也正儿八经的低下头行礼，却听见暗夜在吃吃的偷笑，这才反应过来被他耍了，气得他立马又要跳起来。
　　流玥扯了扯他的袖子，退了一步，躲在他的身后。苏启元和暗夜朝门口望去，却见苏锦蕊和苏锦繁正抬脚进了来，身后还跟着两个大丫环。
　　“真倒霉！”暗夜低声嘀咕，悄悄的拉起流玥挪着脚步朝拐角处移去。
　　“暗公子？——好巧啊……”眼尖的苏锦繁急冲冲的上楼梯来。早打听到暗夜来着吃饭了，她绕了两条街费劲的哄着大姐进来歇歇脚。
　　“呃……二姐追的可真紧。”苏启元一脸不耐。
　　“启元，怎么这样对姐姐说话啊？”苏锦繁咬着牙，硬是挤出亲切的笑容，绞着手绢，做淑女状颔首见礼，“暗公子，你和启元来吃饭的吧？我和大姐也正好……不如……”她羞答答的抬起头一脸红潮，却一下变得铁青，“你怎么在这？！！”她指着躲在拐角阴影里的流玥，眼珠子瞪着流玥与暗夜还牵着的手上，气愤的声音变得尖利起来：
　　“你跟你娘一样，真不要脸！大娘让你上学堂学规矩，你居然第一天便……”

　　“苏二小姐！”暗夜哑着嗓子喝了一句，“注意自己的身份！”
　　苏锦繁回过神，呆呆的看着他，从小被自己母亲惯坏的乖张脾气，拥有着与实际年龄并不相符的强烈而浓烈的强势态度的她从未听到过如此严苛的话语，一时不知如何回应，只能下意识的闭上嘴，一脸懊恼的绞着手绢，朝刚刚上了楼梯的苏锦蕊走去。
　　“大姐，二姐，家里的饭吃腻了？到这儿来打牙祭吗？我们要的那间厢房太小了，三个人刚刚好。”苏启元说完做出了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一脸无可挑剔的微笑。
　　苏府的人，从那最上位者到最下等的一个仆人，几乎每个人都习惯并且熟练的带着面具，分不清哪张才是真实的面孔。
　　流玥低着头掩埋了眼里一片冰冷，径直任由暗夜拉着自己已经略微冰凉的手朝厢房走去。

　　“启元，你带她回去想好怎么回复我娘的询问了吗?”苏锦蕊悠悠开口，一脸娴静。
　　秦氏曾多次隐晦的或明白的说过，不喜欢任何人接近流玥那个孩子。
　　苏启元停下正欲离去的脚步，没有回头。
　　“大姐，她还那么小……她身上和我们一样流着同样的血……”你何必逼迫的那么紧？
　　“你才比她大多少？！”苏锦繁抓住机会反驳道，“更何况她还不一定是苏家的……”
　　苏锦蕊却因着他的话，转过身遮掩了所有情绪，朝楼下走去。
　　仅仅是流着同样的血液吗？那为何永远都伪装完美的母亲却因为她的出现而慌了阵脚，差点失了她这辈子最引以为傲的端庄与凡事掌握在手的那种运筹帷幄临危不惧的本领。
　　她第一次让自己的母亲知道了什么是出乎意料之外，什么是不确定的存在，她完全逃离了母亲的掌控，偏离了母亲原本为苏家每个人都计划好的轨迹。如果按照母亲的规划，她，苏流玥，将会一辈子默默无闻的被关在那偏僻院子了，可是……一辈子有多长，有多少变数呢……
　　而自己却……羡慕她……
　　自己的一生早已经预见了将来，而她却可以不受控制的朝着那个未知的将来而活着。

　　“大姐？——”苏锦繁在背后不满的喊道。
　　苏锦蕊忽然心里一阵莫名的浮躁，转身抬头低声喝道：“你非要在这里丢人现眼吗？！”
　　说完自己先是呆住了，自己何曾如此急躁过？
　　苏锦繁狠狠的跺了下脚，气呼呼的冲下楼梯一路跑了出去。
　　苏锦蕊暗了脸色，瞄了一眼周围那些装作吃饭若无其事的食客，紧紧的跟着出了门。

　　人的寂寞，有时候很难用语言表达。正如此时的流玥，她僵着身子坐着，面对一桌精致的不忍下筷的食物，旁边坐着两个男孩，可是她敏感的心分明感到了那隐蔽在苏启明明亮眼神深处的一丝挥之不去的阴沉，以及暗夜晦暗的脸色。
　　谁也没有开口说话，各怀心思的静静的吃着饭。流玥忽然觉得自己穿过重重叠叠繁复缠绕的木槿树，回到了十岁之前那个安静的槿院，他们与娘亲一样遥不可及，在自己以为可以靠近的距离内游离着，靠不到岸，也救不了正溺在水中挣扎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