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已千年》遗失的彼岸花

4、坚忍

　　风歌学堂，那是专为官宦人家有钱的大户人家设立的，女子学到及笄，男子直至弱冠。教的范围也广，医学画学书学算学武学律学等等，可以随学生的资质由先生分配或学生可以由自己的爱好自由选择。
　　下了青顶小轿，晴姨低着头一路抱着流玥，进了学堂后，刚放下流玥，便听见流玥一声急促的惊呼，随即瘫坐在地上，紧紧抱住了自己的腿，瑟瑟发抖。晴姨低头脸色瞬即惨白，顿时一身冷汗。只见流玥披散着一头长发，一张小脸毫无血色，惊恐的瞪大了双眼。她的背后门板上钉着一支箭，上面还钉着流玥的宝蓝色发带。
　　“玥儿？玥儿不怕，没事的，没事……”青姨立即蹲下身低声哄着流玥，轻轻拍着流玥的背。
　　“你没事吧？！”一个暗哑中又略微带着尖锐的声音。
　　流玥抬起头，红着眼眶看见了一个身着灰色武服麦色肌肤的男孩，大约十三四岁，有很英挺的一双剑眉，额头上有着细密的汗水，以及饱含歉意的笑容。
　　他的牙齿真白……
　　流玥呆呆的看着他，不知道如何回答。
　　“暗夜！你好厉害，真的把她的发带射下来了？！咦？——”后面跑来一个穿着同样灰色武服的男孩，喘着气说道，然后睁大了细细的凤眼，还留着稚气的脸上满满的讶异，“啊？是……是三妹啊？”他挠了挠后脑勺，一脸的赧然。
　　青姨低声在流玥耳边说道；“他是那四姨娘的儿子，在你昏迷的时候来看过你。”
　　“三妹？她就是传说中的那个傻……啥？不是说已经十岁了吗？怎么看上去顶多八岁哦？呵呵……那个她比你那两个姐姐好看多了。”暗夜从门板上拔出箭，小心翼翼的扯下发带，来到流玥面前，“对不起，你的发带已经不能用了，我会赔你的。”
　　流玥抬起脸，原本就小的脸被散下来的头发衬得愈发小巧，一脸委屈的看着暗夜不说话。暗夜被看得心里发紧，神情颇为不自在，脸上出现了涨红。
　　“三，三妹……”苏启元别扭的喊着这个以前从没有喊过的称谓，声音一样有着破音，“那日我回家晚了没和你一起吃饭，放学后，我们带你去吃好吃的，好不好？”
　　流玥抬眼，忽然绽放出光彩，眼波流转，非常明耀，却只是瞬间，便消逝在墨黑的眼眸里。
　　“嗯！是你二哥输给我的赌注，我们放学后在路边那颗大榕树下见……”暗夜笑得一口白牙，轻扬而纯净。
　　流玥觉察到正为自己梳发的青姨轻轻拉扯了一下自己的头发，便垂下了眼睑，点了点头。

　　“苏启元！你不顾他人安危，还犯了赌戒，校场跑上二十圈。暗夜！你恃才傲物，不知谦虚上进，跑三十圈！”
　　一名身穿黑色武服蓄着山羊胡子的老者慢慢走来，一脸严肃。
　　苏启元和暗夜互相看了一眼彼此，脸上都写着“完了”两个字。暗夜飞快的冲流玥低声说了句“不见不散！”然后两人转身恭恭敬敬的行了礼，便朝校场跑去，步伐轻快，背影挺直。
　　“你便是苏流玥？”山羊胡子来到面前，低头问道。
　　流玥低着头几不可见的皱了皱眉，她不喜欢在她名字前面加了上个字眼。她微微屈膝行了礼，便拉着青姨的手安静的站着，不再言语。
　　“你父亲说你不大说话，看来是真的了。你跟我来。”山羊胡子转身便走，忽又回头对着青姨说，“你不必跟来，先回吧，那两个小子会将她安全带回的。”
　　流玥脚步一滞，紧紧的握着青姨的手指，慌乱的不知所措，青姨也站着一脸犹豫。
　　“你能护她一辈子吗？更或者，你护得了她吗？！程青衣？！”老者背着身，纹丝不动，声音里却透着一丝冷意。
　　青姨惶恐的睁大了眼睛，乱了呼吸。一切只在眨眼的瞬间，她便恢复了平静，蹲下身一字一句对着流玥说道；“玥儿，司徒先生学识渊博，你一定要好好听他的话，有他在，你不会有事。”说完起身硬生生的一根根掰开了流玥的手指，低下头屈膝行礼，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流玥呆呆的看了看自己的手，朝青姨快要看不见的背影无声的张了张嘴，红着眼眶低头跟上了司徒先生的脚步。

　　司徒先生进了一间满是书籍的房间，走到最里面的一排架子上，背着流玥翻着什么东西。流玥神情泫然欲泣，站在高高的门槛外，不安的躲在朱漆大门后面看着昏暗的书房。
　　“进来！关门！”声音里有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流玥小心的跨过门槛，缓缓的关上了门，将外面热烈的阳光关在了门外。屋子里更加昏暗，高高的书架子显得极为沉重压抑。她削瘦的身子一下觉得发冷，咬着牙关手指尖抑制不住的颤抖，慢慢挪着脚步往里面走。而司徒先生那双灰色的眼眸就那样冷冷的盯着她，嘴角若有若无的挂着一抹嘲讽。
　　“你那曾名动天下的娘亲，怎么养了你这么个懦弱无能的女儿？！”
　　流玥猛然抬头，一双杏眼净是冷光，死死的瞪着眼前一脸漠然的老者，手指紧握成拳。而司徒先生却安然坐在书桌边，执笔写字，谁也没有开口，时间静谧的在幽暗的书房里流淌。
　　直至外面一声悦耳的钟鸣，然后是一阵欢呼的喧闹声，原是学堂已经放学了。
　　书房里愈加黑暗，几乎看不见了。流玥想起那两个男孩的约定，转身便朝大门走去。
　　“你就这样尊师重道的吗？”
　　流玥狠狠的咬了咬下唇，转身。
　　“过来。”
　　流玥绷着小脸上前。
　　“唉——”司徒先生对流玥的躲闪避而不见，依然伸手拍了拍流玥的脑袋，指着桌面上一份卷轴，“这是你今天的作业，三日后的此时你背给我听。”说完，还用手指轻叩着红木桌子。
　　流玥朝他的手指望去，身子一僵，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书桌上镇纸压着的一张宣纸。屋内光线很差，一般人几乎看不清宣纸上的字迹，可流玥看得很清楚。

　　成于坚忍,毁于急躁

　　那是母亲的梅花篆体！！！
　　流玥抬头震惊的看着隐在昏暗光线中的司徒先生，张着嘴巴依然没有说出话，最后恭恭敬敬的屈膝行礼，出了门，深深的吸了口气，外面已经并不强烈的光线依然刺痛了她的眼睛。
　　夕阳还未落下，天边净是如火的晚霞，布满了半个天空。学堂里已经没有多少人，没有人注意到一个小小的身影飞快的朝学堂外面奔去。

　　“你怎么才来？！”还未至榕树下，两道身影便迎了上来。暗夜一脸关心的上上下下打量着流玥，看见她没事后才松了口气。
　　流玥心里有股暖流淌过，举起手摇了摇手里的卷轴。
　　“不会是你回答不出问题被那老学究扣押面壁了吧？”苏启元扯过流玥手上的卷轴，一脸戏谑，“我看看他怎么为难你了……呀？”
　　“怎么了？”暗夜凑过来一看，满满的一篇幅都是些艰涩难懂的字眼，惊讶道，“他竟然让你学习《离骚》？”
　　流玥嘟着嘴巴卷起了卷轴，一脸委屈，眨着大大的杏眼看着他们两。在红霞的映衬下，她瓷白的脸上像是被染了红晕，加上她的表情，显得如此娇俏，惹人心疼。
　　“太过分了！这连我们都才刚刚上的课，却让第一天上学堂的你来学。呃？那个二哥不是说你肯定学不会的意思……嗯？也不是说你不配学这个的意思……那个……唉，你，你明白我的意思吗？”苏启元又开始挠后脑勺，神情紧张。
　　暗夜又开始嘴角轻扬，露出白白的牙齿：“没想到在学堂里嚣张的苏小爷也有怕的时候……”
　　“我怕什么了？！”苏启元红着脸，大声叫道，然后又底气不足的小声说，“我只是担心，担心三妹想多了……”

　　“二哥……”一个小小的甜甜的声音。
　　苏启元瞪着眼睛，不可思议的低下头，一脸惊喜，“刚才，刚才你叫我什么……”
　　流玥歪着脑袋，捂了捂肚子，抿了抿嘴唇，半天蹦出了个字：“饿……”
　　“哈哈……哈哈……走，我们吃饭去喽！”暗夜拍了拍苏启元的肩，朝流玥挥了挥手，带她走了。
　　“喂！暗夜！你刚才也听见了吧？！是吧？她喊我二哥呢！是不是啊？！……”
　　“三妹，你不懂得可以来问我，虽然，有些地方我也不是很明白，不过我可以帮你去问别人。”
　　“哎，三妹，你不要去问暗夜，问他浪费时间……唉，干嘛打我脑袋？嫉妒我比你聪明啊？”
　　一路上都是苏启元那出于变声期的暗哑中又透着尖利的嗓音，夕阳将三人的影子拉的很长很长。
　　流玥依然低头走路，嘴角轻微有着弧度，她用眼角瞄了一眼旁边的苏启元，不明白那个妖娆风情的四姨娘的儿子竟会是这样一个大大咧咧，却又心细的人。

　　这样很好，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