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棠花落》只为故人来

13、落地生根

　　花园里血肉横飞，哭求哀嚎声在侯府上空飘荡，白雪红梅沾染点点艳红。仆卫手中对抗的力度越来越轻，小姑娘们的求饶声渐弱，气若游丝，犹如涸泽之鱼濒死翕张。双臂被困束在腰后，粗麻长绳避免丫鬟们因受刑而挣扎逃脱，昔日鲜艳罗衫裙印出血渍，顺着裙布滴答。。
　　这五十棍是周良羽为周雪造的声势，是侯爷为三小姐立的威信，是在宣告周雪就是欢喜侯府的主子。
　　府内所有奴仆挨肩叠背围成圈，站在雪地里观看棍刑。小丫鬟们的狼嗥鬼叫随同高高举起、重重落下的红木棍一下一下敲进所有观看行刑的人心中。自从侯爷继位，侯府多少年没有当众施行府规，今日侯爷为了替陵雪立威，毫不留情，也是在告诫众人陵雪是侯府的嫡女，是欢喜侯的三小姐。
　　礼佛回府的二夫人未进府，就知今日府内定是发生什么大事，所有阍人不见，只有侍卫在府门前守卫。
　　“请问守卫大哥，今日府内是否发生什么事情？怎么只有你们在此守卫？阍人在哪？”锦溪指使丫鬟询问值班的守卫队长。
　　“回夫人，属下不知，是周总管派人传唤阍人，说是去往花园观看行刑。”侍卫队长向二夫人行礼，至于发生什么事情，该知道的总会有人让他们知道的。
　　二夫人不满周荣全背着自己在府内做什么幺蛾子，昨日是腊月二十四，按例前去安福寺祈愿礼佛，今日回府怎么就有情况？二夫人按住心底不满，吩咐锦溪去花园看看周荣全到底在做什么。
　　可怜小小花园挤满人群，还未走进人群，血腥味便冲入鼻腔，红木棍划破空气的声音让人似有刺骨之感。
　　“使点力气，侯爷亲自吩咐的，你们也敢偷懒留情？”周荣全放开嗓子斥责行刑的小厮，不明所以被吼骂的小厮只得加重手中的力度。
　　“二夫人来了，你们还不让开给二夫人让路？！”周荣全脸上挂着公事公办的笑容，嘴角习惯性上扬，不缓不急向二夫人行礼，又淡定自若监督棍刑行刑。
　　侯爷特意吩咐，周荣全亲自监刑，谁敢当面告知二夫人发生何事，在周荣全的注视中，人人噤若寒蝉，皆全神贯注观看行刑。二夫人面色如柴，不悦盯着花园里的行刑，鸦雀无声，唯有棍棒击打的声音和丫鬟粗笨迟缓的呼吸声。衣衫被打烂，猩红飞溅，点染白雪红梅，泼墨烟尘水画。
　　“周总管，你这是在做什么？”二夫人觉得周荣全摆明是想上天，他不知道有两个丫鬟是她的人吗？！千算万算，没料到是筠竹院出事，小贱蹄子趁自己不在府，到底做什么了？
　　“请二夫人恕罪，小的是奉侯爷的命令，对这四个目无主子、不知尊卑的贱婢行府规，还请二夫人让小的执行公务。”周荣全能在侯府担任大总管自然倚的不是二夫人的势。对于二夫人的斥责不满，周荣全压根不惧，公事公办的态度，不偏不倚告知二夫人。
　　“夫人，救救我。”快要被打死的丫鬟迷迷糊糊听见二夫人和周荣全的争论，努力恢复清醒，见到二夫人，死寂的白眼重新焕发生机，挣扎伸出手向二夫人求救，“夫人，快救救我，求夫人救我。啊！”
　　又是一棍子狠狠落下，为了确保不折不扣执行周良羽的吩咐，一个丫鬟有三个执棍小厮，加上四个丫鬟，共有十六人，行刑场景壮大。棍棍到肉，手中的力度没有丝毫削减折扣，有两个丫鬟已经昏厥不知生死。
　　周荣全打眼掠过垂死挣扎的丫鬟，不咸不淡对着小丫鬟开口：“侯爷下的命令，你求二夫人，只会让二夫人为难。”语淡气平，唯有“侯爷”二字加重。
　　二夫人再次从周荣全嘴里听到周良羽的称谓，抿嘴敛气，放在暖衾里的汤婆子快被二夫人的手抠出洞，“周总管，既然是侯爷的命令，我自然以侯爷为重。不过这丫头嘴吵得很，不知可否把她的嘴堵上？”
　　善眸良笑，二夫人理智压过怒火，进入府门看见自己安插在筠竹院的丫鬟被当众杖刑，听漏了是周良羽下的命令。若不是周荣全再次提醒，险些把自己搭进去。
　　“夫人，你……”丫鬟未完的话被周荣全下令堵住嘴，但是一双眼却直勾勾目送二夫人离去，恨意渐长。

　　不同于花园的血雨腥风，筠竹院安平祥和。周良羽坐在床边等待陵雪苏醒，描摹陵雪眉目，这是他和林亦的女儿。
　　陵雪顶着两股炙热的视线悠悠转醒，床边坐了个陌生人，陵雪卷起被子练练后退，蜷缩在墙角，睁着弥漫的大眼，透过水濛濛的雾气，谨慎打量屋内众人。
　　余烧未退，脸颊红扑扑，眨巴眨巴的大眼圆溜溜扫视众人，眼神清亮如麋鹿如稚童，眼睛所到之处似有甘泉流过。陵雪幼兽般戒备，缩在床角，利用衾被阻隔世人恶意，从床帷怯生生仔细端详他人。周良羽知道惊着陵雪，立即起身，后退两步。
　　“雪儿，你看看我是谁？我们早上见过的。”周良羽站在明窗亮光处，放低声音降低陵雪的戒心，背在身后的右手挥动示意其余人退出房间。
　　周良羽让开场地，陵雪小心翼翼裹着被子移到床边，轻揉太阳穴，下意识舔舐干裂的嘴唇，声音略带沙哑，“大叔？大叔，你怎么在这？”
　　陵雪认出自己，一小股辛酸从胃部上游至鼻尖，“雪儿，我不是大叔，我是你的父亲——周良羽。”周良羽试探性靠近陵雪，这是他的女儿，却对面不相识。
　　陵雪闻言似有雷电击中，因病虚弱发白的脸庞再添三分白，双颊红晕肉眼可见的消散，眼底写满迷茫和难以相信，“爹爹？爹爹？爹爹～”陵雪努力发出“爹爹”二字。许是因为委屈，许是因为不满，陵雪的话语中带有责备，连呼好几声“爹爹”。
　　“哎，爹爹在这。”周良羽有问必应，陵雪的每一声呼唤，周良雪都展现出巨大的耐心和温柔，“嗯，爹爹在呢，雪儿乖，爹爹在这。”
　　周良羽的父爱撬动陵雪一直堆积在心底的委屈，霎时间所有的委屈不忿如同火山喷发，浩浩荡荡喷涌而出，灼烧五脏六腑。一双大眼红通通，泪水如银珠断线絮絮而落，陵雪倏地跳下床，哭着奔向周良羽，紧紧抱住周良羽不撒手，小脸埋在周良羽怀里，呜呜咽咽的声音顺着小哭腔游走在周良羽脉络里，搅得周良羽体内翻云倒海。
　　父慈子孝的场景看得众人热泪盈眶，似乎树上的翠鸟也为这感天动地的父女情动容。
　　周良羽任凭陵雪抱着，感受陵雪汹涌澎渤的情感迸发，轻手为陵雪梳理乱发，轻语哄溺到：“温病还未痊愈就这么哭，小心哭坏嗓子。”
　　“嗯哼～”陵雪的哭腔渐止，心情平复，不好意思闷哼一声，带着撒娇的意味，“女儿没哭，爹爹听错了。”抱着周良羽扭动身体，哭过的嗓子带有小女儿的羞怯和娇嗔。
　　“好，雪儿没哭，是爹爹听错了。现在可以放开爹爹了吗？抱得这么紧，不闷吗？”周良羽啧啧称奇，虽说自己不缺儿女，可是自己与他们之间的父子情都没有与雪儿深。
　　陵雪不好意思放开周良羽，噘着小嘴，眼眶微红水濛濛凝望周良羽，面对周良羽的揶揄，陵雪目不转睛看着周良羽的眼睛，郑重其事说道：“爹爹，女儿好想好想你，女儿真的好爱好爱爹爹。”真情流露，陵雪透过周良羽对着陵殇发泄内心积压的情感。
　　面对陵雪极其认真严肃的宣言，周良羽看见陵雪的目光穿过自己，似乎是在面对满天神佛起誓，庄严肃穆。
　　“雪儿，爹爹也好爱你。爹爹以后不会再让雪儿受一丁点委屈，爹爹一定会保护雪儿。”陵雪从心间迸发出的曦光在眼中生辉，照亮自己的胸膛，周良羽情不自禁对陵雪做出承诺。
　　“女儿知道，爹爹一定会保护女儿的。”不是相信是知道，陵雪再添一把火，把父女情感烘托到极致。
　　害怕陵雪病情加重，周良羽让陵雪乖乖回床，吩咐众人进来。
　　大夫再次为陵雪诊脉，看着大哭一场后的陵雪，大夫起身恭喜，“侯爷和小姐的父女情感天动地，病魔也不敌，小姐的温病已好大半，现下只需要认真调理一番即可。”
　　周良羽正在兴头上，大手一挥，表示赏，而且是重赏。“雪儿，这位就是我们侯府的府医。名叫薛白时，你以后身体不适便直接传唤府医。”
　　“嗯！”陵雪重重点头表示认同，“多谢爹爹，女儿知道了。”转头又对薛白时表示感谢，“今天多谢薛府医。”
　　“谢侯爷赏赐，”薛白时对周良羽的赏赐叩首表示感谢，再对陵雪的感谢表示言之过重，“小姐的话言重了，这是小姐和侯爷的父女深情所致，小的不敢居功。”
　　人月两团圆的结局——皆大欢喜，周良羽看着陵雪喝完药后，药效发作昏昏欲睡，哄睡陵雪前去整顿府务，看看是不是自己这些年不怎么管理府内之事，大家忘了谁才是这个欢喜侯府的主人了？！

　　“今日之事，大家记住了吗？”棍刑实施完毕，周荣全面不改色吩咐小厮处理花园血迹，言正色厉训话，“可是，别以为今天的事情结束了，侯爷有令，三小姐病倒之事彻查，希望你们当中的有些人好运。从现在开始，众位都要保持本心，记住自己的身份，知道什么才是自己能做的！大家都去干活吧。”
　　“是，多谢周总管的教诲，我们谨记在心。”不管蛇神牛鬼们的想法，周荣全话带到，挥挥手示意众人回到各自岗位，各司其职，以免耽误除夕元旦庆典。
　　书房内，周良羽将账本砸在书桌上，响动震耳欲聋，三位总管和两位教习嬷嬷惶恐不安，除了筠竹院还有其他院也受到恶奴压迫，二夫人掌权从账本上看并不是很公正，周良羽看得火大。
　　周良羽瘫坐在太师椅，头痛抚额，接过周荣全递来的茶盏，满饮一杯，叹口气吩咐周荣全，“算了，周荣全你去查查其他院的用度，尽量做到一致，以后其他院的用度必须要在文台留案备查。至于府内的奴仆，等开春后换一批吧。做了这么久，也该换换人了。”
　　“是，小的领命。”二夫人此次丢了这么大块肥肉，估计后院要闹翻天。不过侯爷此举已经为二夫人留足颜面，希望二夫人能够安分一段时间。
　　后院轰轰烈烈的清查运动开始，养病的陵雪不知自己同时为他人也带来好处，每日除了喝药就是陪周良羽说说话，了解周良羽的喜好。
　　不知不觉，已经是腊月二十七，陵雪躺了三天，勉强说服自己从温暖舒适的大床爬出来。如今“病好了”，应该去见见“家人”。兄弟姐妹什么的，自从回家还没见过，这显得多生疏。
　　“明月，准备准备，我要去书房见父亲。”陵雪心满意足看着满屋子的小美人，这些小美人人美听话，乖巧又懂事，做事伶俐，不愧是明字的丫头。
　　“是，小姐。”鹅蛋脸、柳叶眉，一双明亮亮的大眼睛看得人心肠生水，明月是欢喜侯府的一等丫鬟，是周荣全精挑细选的丫鬟，现在共有十二个丫鬟侍候自己，陵雪对于十二美娇娥无微不至的服侍照顾，只有三个字——美滋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