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兰春》北宅一故人

81、囍

　　（一二零）

　　十里红妆满堂彩，万种情愫系今朝。

　　一曲唢呐奏天地，几许悲凉几许欢。

　　她踏歌而来，一步一莲生，珠帘缓动，美人如画。

　　红是她最爱的颜色，如她一般热烈，张狂，纵情绽放，毫不掩饰。

　　堂下人看傻了眼，包括苏禾和怀里的兔子。

　　它两只红彤彤的眸子里倒映着她的身影，却慢慢成了九娘的样子。

　　倘若他当年没有那么恨，是不是有一天也能看她穿上喜服，高高兴兴的嫁给她爱的人。

　　“她会幸福的，对吧？”

　　苏禾哽咽，会心一笑。

　　“走吧！”他拍拍兔子，悄悄离席。临行前，他回头望望，只等到她渐行渐远。

　　雨似刀锋而下，眨眼间，雷鸣响彻云端。沉重而硕大的雨点噼里啪啦打在屋顶，似乎要将这盖头击碎似的那么努力。

　　“一拜天地！”

　　他牵起她的手，缓缓俯身，深施一礼，叩谢天地恩泽。

　　“二拜……”礼生忽而闭口，左右打量一番，才要遮过去：“啊这——” “二哥，”沈沐开口，“父君不在，这高堂之礼我理当拜您才是。”

　　沈巍面露难色：“这、不好不好！”

　　“应该的，二哥就不要拒绝了。”

　　他执意如此，沈巍便没再拒绝：“那……好吧！”

　　他迈向二人正前方，凛然落座，气势巍峨。

　　礼生见状，赶忙高喊：“二拜高堂！”

　　沈沐拉过瑶儿，将将俯身。

　　“君上——！”

　　一声响亮急切，人群目光齐刷刷被吸引过去，只见门外冲进一名浑身湿漉漉的侍从，他神色慌张，扑通跪倒在地。

　　“出什么事了？”沈沐问。

　　沈巍忙起身，与他耳语道：“没事，你的婚事最要紧，我出去看看。”

　　侍从叫道：“义华天尊来啦！”

　　众人闻听，顿时起身，没有一个敢安稳坐着。

　　沈巍沉着脸：“他来了慌张什么？你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

　　侍从惶恐：“义华天尊说来找人，已经在魔域上下找了一天，马上就要冲进这里了，我等不敢同他动手，实在拦不住了！ ”

　　沈煜靠着椅背，微微挑起眉，“他还真拿我们魔域不当回事，说闯就闯。我去会会他~”

　　正说着，门外忽作一声惊天雷，电闪雷鸣之际，雨夜中一抹煞白而笔直的身影闪现。

　　他慢慢向前两步，泥水浸满双靴，似乎妄想抓住他。

　　沈煜抬眼看去，骤然一阵难掩的慌张，急忙喊到：“来人！”

　　话音刚落，几十名随从一拥而上，列阵门前。

　　“等我一下。”沈沐温柔地与瑶儿说着，接着挪步门口。

　　眼前人格外狼狈，却还是盛气凌人的模样。

　　他最不喜他这幅样子，似乎永远高人一等，永远当别人是踩在脚下的烂泥。他语气也毫不掩饰厌恶，盛气凌人道：

　　“今日是我魔域大喜的日子，我还以为仙门贵人不踏贱地，难不成也是来讨喜酒喝的？”

　　“三日之期已过，我来要人。”何辽声音平缓，没有丝毫语气。

　　“哦，要人？要谁呢？难不成哪位小仙君觉得你们仙门无趣，到我这来溜达溜达，走丢了？”沈沐问道。

　　“我不想与你纠缠，把人交出来。”

　　这话叫沈沐听来颇像命令一般，在他心头更添一把怒火，他眼底已没了戏谑，“天尊丢了人，就来问我要，这是哪里的道理？别说我不知道，就算知道我也不会给你，仙门自诩循规蹈矩怎么到了我魔域就可以不管不顾，没有拜帖擅闯此地，你身为五道之首仙门天尊执法枉法罪加一等！”

　　“君、君上！”方才得侍从从怀里掏出一物，哆哆嗦嗦交到沈沐手上。

　　沈沐打开一看：拜帖。

　　这俩字格外乍眼，气到他血脉膨胀，一把砸去侍从脸上。

　　何辽面色不改，仍问：“人在哪。”

　　沈沐眉眼喜怒交杂，煞是难看：“天尊不妨说出来看看是什么人，也叫如今莅临的各位帮着想想，见没见过让义华天尊这么挂心的这位。”

　　他这话旁人听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可实际却是讽刺味十足。

　　何辽再三忍让无果，言语渐渐生硬：“他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你最好把他安然无恙的交给我，否则后果自负。”

　　沈沐骤然阴狠：“他是什么样也与你无关，他是我魔域的人！”

　　他扬手一挥，黑气具结长刀，横身破空而去，何辽纵身一跃，凌空一记扫堂腿，两相灵力冲撞顿时炸起一片駭浪，眨眼间便缠斗起来。

　　沈沐趁此时顺势到跟前，从身后换出一掌迎风而上，怎料义华剑忽然显现，手掌说话便到刃上，只见何辽猛一闪身，沈沐一记手斧连带灵力顿时砸去地面，陡然一道霹雳将地面劈成两半。

　　眨眼间，那长刀也化成一团黑气消散而去。

　　沈沐回身恨意不减，正要作法，忽而僵住。

　　身侧一阵凉风，一枚符咒骤然碎在眼前，他暗叫不好！“有人闯后山！”说罢飞身离去。

　　何辽顿时跟了去。

　　“后山？”瑶儿倒吸一口凉气，“莫非是苏禾？”她取下头冠，也急忙赶去后山。

　　堂下人面面相觑，听了半天也不知道这二人口中的是个何方神圣，但若是能叫天尊和魔君都争来抢去，不惜大打出手的，也真是个厉害人物。可眼下还没搞清楚情况，人却都走了。

　　“这，怎么走了？”

　　“那我们去不去？”

　　“这成亲的都走了，我们还在这干什么？”

　　“走走走！我倒要看看后山有什么宝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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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山

　　“这是什么破结界，邪气得很。”妘笙皱着眉，打量着结界不禁犯难。

　　“怎么样啊尊者？能不能破？”苏禾一面朝身后察看，一面焦急的询问。

　　“破倒是能破，可是强攻的话怕是动静闹得太大会被人发现。”

　　苏禾急迫：“那怎么办？”

　　妘笙深思良久：“他当真在此处？”

　　苏禾掏出瑶儿给的地图仔细察看一番，笃定道：“错不了，就在这！”

　　“这就奇了怪了，”妘笙不解地思量着。

　　苏禾疑问：“有何不妥？”

　　妘笙沉默良久方才开口：“他若真在这，为什么我一点也感应不到他的气息呢……”话还没说完，他忽然茅塞顿开似的有忽而脸色铁青。

　　“感应不到他的气息？莫非他……死了？！”苏禾惊恐万分，“我试试！”他急忙感应灵力，良久过后，更是紧张到发抖：“对啊！为什么一点气息都没有？他不会真的死了吧？”

　　二人相视片刻，苏禾突然说道：“对了！我还有一个办法！”

　　妘笙疑惑：“什么办法？”

　　“莫城如曾在我这拿走一个我用自己身上枝条亲手做的藤镯，枝条为我骨血所生，加以我的术法练化，所以可以动用我的灵力。从前有两次我莫名觉得自己的灵力运作，我猜测是因为莫城如操控的，因为我施入灵力所做的法器独有一只在别人手上，就是他。我现在试试能否感应藤镯的灵力，或许能知道他现在的情况！”

　　“不妨一试。”

　　说罢，苏禾屏气凝神，掐诀念咒，不一会的工夫，已是浑身发抖，豆大的汗珠划过脸庞，出奇的冰凉。

　　妘笙看了看，惊讶于不过片刻而已，他操控术法竟如此吃力，怎么也不像修行已久的妖。

　　法阵内，莫城如隐隐觉得腕上发烫，他吃力的睁开模糊的双眼，腕上藤镯似乎闪着微弱的光，晃得他一阵眩晕。他用尽全力眨眨眼，藤镯越发明亮，带来阵阵久违的暖意。

　　他近乎贪婪的舔舐这份热辣，捕获每一丝企图逃脱的光明，生怕下一秒，梦就醒来……

　　只见苏禾紧锁的眉头忽然舒展，“他在！他就在这！他还活着！”他难掩喜悦，激动地抓住妘笙。

　　妘笙却出奇的平静：“是么，可是活着也未必是好事。”

　　苏禾不以为然：“活着当然是好事！好不容易来到世上，当然要活着！”

　　妘笙面色沉重：“往往生来不懂的事，经历一番痛彻心扉的身陷绝境，才知道向死而生，才有了对生本残忍的领悟。你活了这么久，怎会不懂这个道理。”

　　苏禾反驳：“活着自然要好好活，谁说非要活的通透，参什么真理？累不累？”

　　妘笙一怔，失语良晌，才道：“还是你通透。”

　　苏禾急的跺脚：“你快别说了！赶紧救人吧！一会儿要有人来了！”

　　“破界？”妘笙问。

　　苏禾觉得他这话奇怪：“不然怎么办？”

　　妘笙摇头：“魔域地界如此之大，后山又处中心之地，且整座魔域皆有邪煞之气做屏障，就算我速度再快，也是出不去。”

　　苏禾讶然：“什么意思？我们不就是来救人的吗？大不了拼一拼！”

　　妘笙似不解：“你干嘛这么在意他？你与他有何交情？”

　　苏禾斩钉截铁：“这是瑶儿嘱托的事，自然拼尽全力要做的！”

　　“好一个‘拼尽全力’！我沈沐的夫人有你这样一位知己，真是幸运！”沈沐拍着巴掌缓缓走到二人跟前，正说着，何辽到了。

　　不一会儿的工夫，看热闹的人们陆陆续续都赶了来。

　　妘笙不慌不忙：“来得可比我想象的慢啊。”

　　苏禾震惊：“什么？你知道他们会来？”

　　“结界上有符咒，你我二人刚才到这，他就知道。”妘笙道。

　　沈沐冷冷质问：“二位，来我后山禁地作甚，冲撞结界又是为何？”

　　妘笙含笑：“敢问魔君，这结界后是什么呢？”

　　沈沐怒意由生：“这是我魔域的地方，我不用同外人解释吧？我倒想问问你，从前不是立誓不再踏入魔界半步，怎么如今却违背誓言出现在这呢？”他冷笑：“妘笙尊者。”

　　众人哗然。

　　“‘妘笙尊者’……怎这般耳熟？”

　　“对对对！好像在哪听过！”

　　“该不会是那个屠杀巫铃谷上前条人命的那个……”

　　“最近就听说他重出于世，原来是真的！”

　　“这五道怕是要不太平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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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群窃窃私语。

　　妘笙笑容诡谲：“正所谓不破不立嘛，况且我若不来，怎知魔域君主如此狠辣，从小一起长到大亲如手足的兄弟，怎么就将他囚禁于此了呢？不知他犯了什么错？”

　　沈沐骤然变了脸色：“妘笙尊者是不是管的太宽了，这是魔域的事，轮不到旁人插手。再说，他现在在这，不还是您的功劳吗？若不是你不辞辛劳带他回来，我还真的得费好些心血呢。”

　　一席话听得妘笙牙根痒痒，他不再同他周旋，开口便道：“既然如此，这人，我该要回来了。”

　　沈沐有些不可置信，上下打量他一番，不禁寻思良久，忽而目光阴狠：“你也是来抢人的？我这副将真是好手段，各个都争着要。我也不妨再说一遍，他是我魔域的人！谁都别想带走！”

　　那副时刻含笑的表情从妘笙的脸上褪尽，顿入眼帘的幽怨惊现：“你还真是跟你那固执老爹一个德行，从来听不懂人话。我说了，人，我该要回来了。别以为你修了什么不入流的术法就可以跟我叫嚣，在我眼里你什么都不是。”

　　妘笙抬手，风乍起，寒意席卷，倾盆雨滴即刻定住，瞬间化为冰锥。

　　“尊者！别！”瑶儿从远处赶来，张开手挡在沈沐身前。

　　“沈沐，你就让他们把莫城如带走吧！今天是我们大喜的日子，不要闹了好吗？”她近乎祈求的目光碎裂一地，如一场灿烂的烟花绽放后坠落。

　　沈沐双眼冷漠：“是你告诉他们的，对么？”

　　瑶儿本想解释什么，而此刻说什么都显得那么无力：“沈沐……”

　　沈沐推开她抓在自己胳膊上的手，即不解又愤怒：“你还知道今天是我们大喜的日子，那你知不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我为了你走到今天，你却又背叛我！”

　　她声嘶力竭：“我没有背叛你！我只想你放了他，好吗？你放了他，我们以后再也不分开了好不好？你想做什么我都依你，我求求你，不要挑起事端，好吗？”

　　所有人都安静了，如凌空定住的冰锥一般。

　　沈沐看着她融化在眼底，那些愤怒不受控制夺眶而出。

　　沉沉的叹息平静而失望。

　　他缓缓退后半步，这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后退，退出一段不长不短的距离，远比不过同她心里永远也跨不去的距离。

　　“今日乱我魔域者，杀——！”

　　一声惊吼，天边乌云翻涌，席卷在魔域上空的煞气一时间飞奔而下，无数的黑影哀嚎躁动，像肆虐的野火激烈的燃烧，以燎原之势向沈沐袭来。

　　他缓缓合眸，张开双臂，眨眼间，呼啸而来的邪煞迫不及待冲进他的身体。

　　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只见他再一睁眼，已然变了模样。

　　那双眼骇着斑驳的血红色，在他惨白的脸上显得尤为突兀可怖，犹如暗夜里发了疯的野兽，时刻等着食人骨，啖人肉。

　　相比何辽的震惊，妘笙却显得淡漠。

　　他不慌不忙，拉过瑶儿交于苏禾。转身同沈沐道：“身为魔域君主，你还真是博学多才，竟连驭鬼的术法你也学，你就不怕幽冥界来找你算账？真当幽冥无主吗？”

　　沈沐裂开嘴角，笑容狰狞。

　　突然，一阵寒意顺着妘笙双腿自下而上袭来。他垂眸看去，遍地人头涌动，各个张着血盆大口玩了命啃咬。

　　不仅他一人，在场的所有人此时都惊恐嚎叫地躲闪地上的大嘴，忙得不可开交。

　　妘笙一皱眉，满心晦气。

　　他与何辽不约而同，各自咬破手指轻点眉心，眨眼间，人头便不见了。

　　何辽这面急忙一个接着一个的抓人放血破咒，那面妘笙就同沈沐打了个不可开交。

　　苏禾不解，这回妘笙关闭了灵力，也未用术法，而是拳脚上阵是何道理。

　　何辽解释：“修为越高，感知越灵通，比普通人更容易看见鬼，此时斗法并非良策，拳脚更有用。”

　　苏禾点点头，“他竟悄悄修了驭鬼的术法，五道可最忌讳越道习法，看来他是早走打算与仙门一战了。”

　　他紧锁眉头，不安地看着瑶儿。他有太多话想说，或劝慰又或是心疼。

　　只是他没有开口，就静静地站在她身边，看着她红着眼，惊恐又悔恨地张望着远处的沈沐。

　　今天是她大喜的日子，她应该幸福的，她念了那么久的人，终于成了她的夫君，与她共结连理，她本应该比所有人都幸福的。可究竟是谁破坏了她的美好呢？

　　妘笙与沈沐打斗良久，竟分不出胜负。何辽无心观战，只在结界密布的洞口踌躇不决。结界奇邪，并不是一时半刻可以破除，同时他也在思量这附近为何感应不到莫城如的丝毫气息，毕竟连修为在他之上的妘笙都在这犹豫良久。只是如若莫城如不在这，沈沐又为何大费周章的用如此厉害的结界封印此处？不论那种理由，这地方也是必破不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