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兰春》北宅一故人

42、初启

　　（七十）

　　良久，何辽才回道：

　　“如果按照辈分，我是你师尊。我为长，你为幼，我当护你；若是按照身份，你出自魔域，如今身在仙门，我也当护你。”

　　“即如此，不过是点上炉，换做沈沐会做，你手下随便一个小仙使都会做，何苦亲力亲为？再或者……”莫城如看着被他掖好的被角，小心试探：“这又是为何？”

　　他印象中的义华天尊是那样高不可攀，为什么要为自己做这些从来没有人为自己做过的，在常人看来微不足道，却让他内心一震的事情。

　　被照顾，被温柔以待。

　　而迄今为止与他的交集屈指可数。

　　仅有元卿镇初遇，那个与旁人格格不入的算命先生。

　　为什么说格格不入，因为他骨子里的清冷，和目空一切的眼神。

　　这是莫城如第一次遇见他时，唯一的体会：格格不入。

　　后来，他救下险些成了鱼食的自己。

　　再后来，初到浮虞山，醉了酒，又迷了路，跑到荷塘里施肥，被他撞了个满怀。

　　再然后，百家宴，他站在高台之上。

　　初见的冷漠，再见的厌恶，又见的威严。都是自己亲眼所见。

　　可方才的他，与前几次截然不同。

　　他不再那样是遥不可及，而是跨入了凡尘。

　　他的温柔是出于什么呢？

　　莫城如想不通。

　　“我的寝殿，不准许外人出入。”何辽缓动薄唇。

　　“那你为何……容我在此？”莫城如仔仔细细的看着他的脸，留意他眼角眉梢细微的变化。

　　他并无反常，依旧挂着少许凉薄的神情：“事出紧急，并无他法。

　　“那图灵呢？难道……她不是外人？”莫城如又问。

　　“图灵是我从小带到大，她心思极为单纯，不可相提并论。”何辽回道。

　　莫城如沉沉的吁了个长气。

　　原来是迫不得已，原来是不值一提。

　　也好，这样才是那位传闻中的义华天尊。

　　他的温柔是给天下苍生的。

　　而莫城如仅仅是天下苍生的一部分。

　　他勾起嘴角，“我明白了。”

　　他声音极弱，只有微薄的气息流出。

　　不知不觉，窗外已是晨曦破晓，万物复苏。

　　临出门前，何辽命人送来些清粥叫秦戎送到莫城如床边，又嘱咐他守在门口，不得叫人打扰。

　　秦戎追问，是否要将此事通知魔域，只见他想了许久，并未作答。

　　他隐隐觉得，莫城如并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

　　他体内邪气甚为强大，又有人故意将他灵珠用奇术封印，甚至连七经八脉也被封住，从而才导致他六感失常。难怪初见时就觉得他极为反常，若真如他所说，沈怀觐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救他性命，即是活人，有肉体凡胎也是真，又怎会毫无生气？原来皆因封禁。

　　如果只是单纯的克制他吸食怨鬼魂实以后产生的邪气，怎么也不会用这么极端的手段。何辽思来想去，这只有一种可能，就是有人要压制莫城如魂实的觉醒。

　　他曾在莫城如昏迷的日子里试探性的问过沈沐几回，可沈沐对此确一无所知。既是一齐长大，形影不离，怎么对此事毫不知情？莫城如身为魔域少城主副将，七经八脉被封，术法便也无法灵活作用，若强行运作便会自损其身，轻则伤残，重则暴毙。光是真气不畅就足以让他浑身剧痛，即如此又如何保护沈沐？就算曾听闻沈怀觐将这位小儿子保护得很好，向来不让他与外界扯上任何是非，但他就不会有些许担忧？万一遇到什么不测，那后果可是不堪设想。

　　倘若元卿镇那夜自己没有出现，他们……

　　何辽突然想到了什么。

　　“难道是因为……”他自问道。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想不通那人大费周章的做这些的目的是什么。

　　思来想去，他心中已隐约猜出那个人至莫城如如此的人是谁。

　　“你我曾共同立誓，今生今世，割袍断义。再见面，必有一死。如今你将他送到我面前，知我不会见死不救，探他体内定会发现这封印，也会发现这封印早晚会被冲破，却偏偏让我无计可施。到底是什么意思？”他从怀中取出陶笛，摊在掌心，满眼的落寞。

　　他望着天际，幽幽问道：“

　　“你身上究竟有什么能让他如此介意？”

　　（七十一）

　　莫城如推开门，没见一个人。

　　他蹒跚的走到大殿门口，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

　　他暗想，好大的水气。

　　夜幕刚落，他躺在床榻上等了一天，除了有个小仙使过来给他送些吃的，再没有一个人出现。他与小仙使打探秦戎的下落，可那小仙使只说不知道。眼下也不晓得秦戎有没有将他醒过来的事情告诉沈沐。

　　想必许是他还忙着？或者等坛会结束再告知沈沐？

　　莫城如不得而知。

　　只是他一人躺的属实难受，挣扎着坐起身，便想出来走走。

　　转身的工夫，他突然停顿，认真回想了几秒：

　　“这池荷花怎么这般眼熟？”

　　他一愣，向后挪了几步站在大殿正门口。

　　这不就是他施过肥的荷塘吗？

　　竟是这里？！义华殿？！

　　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当日误打误撞竟来到了这里。

　　不过他向来号称千杯不醉，那日却莫名有些上头，若不是因为醉酒，怎么也不会做出这等糊涂事儿来。

　　莫城如窃笑：“天尊啊天尊，我怕不是前世跟你有仇吧？”接着一脸无辜似的抿着嘴，有意无意的打量着这座院落，心头想着：

　　在这养过伤，在这施过肥，

　　真是……妙不可言。

　　不觉间，身后似有人影晃动。

　　他转回身：

　　“天尊……咳……”他刚一开口，顿时觉得气息乱窜，一阵咳嗽。

　　“你还未痊愈，尽量不要走动。”何辽上前半步。

　　“啊……一个人在屋子里实在太闷了，出来透透气。”莫城如回道。

　　何辽没有言语，而是望向莫城如方才看着的方向，问道：“可与魔域有何不同？”

　　莫城如仰起头，想了想：“魔域幽闭，不如这里敞亮。其他的……人也不一样。”

　　何辽略带疑惑的看着他。

　　“魔域的人呢，整天总是紧张兮兮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莫城如回道。

　　何辽若有所思。

　　“对了天尊，嗯……沈沐他？”他问道。

　　“我正要与你说明此事。沈沐昨日收到魔域急报，已经回去了。”何辽回道。

　　莫城如惊呼：“什么？！他走了？！”

　　“昨夜你刚醒，我担心你并不稳定，所以没有告知。”

　　“究竟是什么急报？”莫城如琢磨若不是出了大事断不会此时将沈沐叫回去。

　　何辽微微摇头，“不知。”

　　莫城如隐隐觉得不安：“不行！我得回去！”

　　他刚一迈步，心口顿时如撕裂一般疼痛，并迅速蔓延到了全身，整个身体从头到脚犹如无数的蚂蚁在体内啃食血肉，他强挣扎着稳定心神，可这疼痛却还是将他击倒在地。

　　他抓紧心口，手指深深的陷进皮肉里，鲜红的血液从指尖溢出，顷刻就殷湿了衣衫，但这却不及那无法言语的疼痛万分之一！

　　“啊！！！！！！！！！！！！！！！！”

　　他忍不住的嘶吼！眼前一片漆黑！除了疼痛还是疼痛！无法抑制的疼痛！

　　“莫城如！凝神！”何辽试图抓紧他胸前的手臂，可莫城如此时像着了魔一样，根本不能控制。

　　“我…………控制…………不住！！！！”莫城如从嘴缝里狠狠挤出几个字，说话间清清楚楚的听见他牙齿咯吱咯吱磨合的声音。

　　此时他双眼竟被血色充斥着，露着煞气逼人的寒光。何辽眼见，顿时倒吸一口冷气————

　　邪灵？！

　　他不敢多想，急忙幻化灵力瞄准莫城如眉心，口中念念片刻，

　　“散！！”

　　良久过后，莫城如瘫倒在地，万籁归于平静。

　　何辽惊魂未定，满眼不可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