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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一卷 第三章 ...


  •   第一卷第三章

      何辽坐在案前,一只手撑着额头,失神的目光落在另一只手中竹简上,清冷的面庞沉静,只是蹙着眉,似泛起春水吹皱湖面般的微波涟漪。

      夜已深,空旷的义华殿内只有案前一点烛火昏黄,在他眼底闪烁着疲惫的光。

      忽听脚步声渐近,他扬手一挥,瞬时灯火通明。

      “师尊。”

      秦戎恭敬施礼,一抬头,文弱的一张脸眉清目秀。他身上水蓝色锦衣上缟色祥云纹绢绣,腰间还系着一块精致玉牌,更添了儒雅之气。

      “山中新下来的新鲜莲子,炖了些莲子羹,正巧听闻图灵说您回来了,我见殿里还没熄灯,所以送来给您尝尝。”他边说着,边从食盒中取出碗莲子羹放到何辽面前。

      “还没休息。”何辽问道。

      秦戎乖顺地站在一侧,说起过来柔声细语:“百家坛会将近,我担心准备不周,所以重新又整理了一遍相关事宜,才处理完。”

      何辽扫过一眼他脸上的倦容,低沉道:“辛苦了。”

      虽只是几字,秦戎就已欣喜,嘴角泛起笑意:“替师尊分忧,本就是弟子分内之事。”

      何辽整理着手中竹简,“准备的如何了?”

      秦戎回道:“基本没有问题了。我按照您的吩咐,依照前来仙门所处的不同地区安排了不同的饮食以及住宿,也都是遵循他们的习惯为主,师尊可以放心。除此之外只有坛会几日的流程明日还要您亲自确认一下。”

      “好。”

      何辽说罢,伸手拿起汤匙在莲子羹里微微划弄,舀了一勺吃下,浓厚的汤汁里几乎透明的银耳入口即化,莲子更是软糯,还带着丝丝恰到好处的甘甜。

      银耳炖久了太软烂,时间短又不滑嫩,而莲子本身苦涩,必须要去掉莲心再用糖水浸泡一段时间,吃起来才会有由内而外的甜香味。莲子羹作法并不麻烦,但是前提备料却颇费工夫和心思,差一点都不行。

      尤其这还是师尊最喜欢的东西,秦戎更不敢有丝毫马虎。

      他转身将床铺铺好,再到跟前一看,见师尊将碗里的莲子羹吃完,心里终于像有一颗石头落了地,轻松又愉悦。

      秦戎跟他相熟多年,自认懂他的脾气,也知他向来挑剔,不喜欢的东西不会多看一眼,更是连碰都不会碰,这莲子羹能吃完,即便什么都不说,也是最好的认可与夸奖了。

      秦戎仅有此求,自然开心得不得了。但却不敢表现分毫,因为师尊应最不喜这样没规矩的人。

      他将餐具收好,依照惯例,在案上点起一炉檀香。

      师尊生性寡淡,唯爱两件俗物:甜食和檀香。

      一日都离不开。

      所以秦戎也就更是对这两样东西格外用心。

      甜食要亲自烹煮——虽然像今日都吃光的还是头一回。檀香也要亲自炮制,甚至还有师尊每日所着衣衫也都要用百花露清洗后再用檀香料熏蒸过。

      七月潮湿,即便浮虞山从无四季之分常年如春,也因紧邻凡世而受到气候的影响,有些闷热的气息。

      秦戎将师尊身上穿着的外衣褪下本要拿去清洗,明显感觉到温热的潮气。

      他言道:“素心阁已提前准备好,您现在可要前去?”

      何辽看了看天色,“也好。”

      ……

      素心阁内引自山上的温泉水源源不断地浇灌进硕大的白玉池中,在原本寂静的堂中回荡着叮叮咚咚的流水声。

      何辽阖着眼眸,像尊神像那般端坐在水中,挺拔的背靠着池子边沿,身后散落的乌发柔顺地搭在秦戎手心,一把檀木梳子缓慢而小心地来回穿插在上面。

      “师尊比预定的时间晚回了几日,可是此去元卿镇并不顺利?莫非遇见了什么麻烦?”秦戎问。

      何辽眉睫动了下,但依旧没睁开眼:“没有。那条鲤鱼精修炼数千年,从前一直安分守己,本想问这次为何作乱它却不愿告知,最后还自散了元神。我只将它一部分元神收入的乾元轴,其他的没做什么了。只不过因为要救治被她所伤的人,所以耽搁了些时日。”

      秦戎愁容满面:“被千年妖精所伤,怕是伤得不轻啊,要不要再派人去帮忙?”

      “不必。已无大碍。”

      师尊发话,他也没其他担忧,只是转而苦闷:

      “近年不顾五道盟约越界侵扰之事频发,师尊去信四妖王本想同他们询问商讨,但是东方妖王出门寻玉不知去向;南方妖王说生意忙不开无暇顾及,还想让出妖王之位;西方妖王说夫人有身孕,他得照料;北方呢,赶上老妖王去世,子嗣争位、小妖抢位。一个个摆明了推脱,不管不顾,也不知是否是故意如此,还要咱们仙门出手整治。师尊您仁慈,特意交代我们,他们若无伤人性命,不得灭除。各仙门虽未说其他,但从上禀的奏文来看,似乎皆认为此法非是良策,意思多说妖本为孽,恐留后患,应当尽早除之。而且,立盟太平已久,突然开始频频出事,似乎是有点不对劲。”

      何辽示意秦戎停下手,问:“那你怎么想?”

      秦戎回:“弟子是觉得各仙门有此考虑是为了五道太平和睦着想,并非没有道理。因为九重天将世间事交由浮虞山,浮虞山有权利与责任惩处不义之事,既然是他们违反盟约在先,我们怎么做都师出有名。再说,妖邪本就不是正法,所以以防他们别有居心,引起大乱,不如趁此时整治妖魔两道,否则,再像当年魔域那般,将又是一场浩劫。不过倘若必要兵戎相见,那我们也会像当年千门山一战那样,打赢这场仗,何况这也是正法使然,九重天势必也会相助,如此也没有什么好担心。”

      何辽掀开眼眸,低沉道:“那你也觉得,我是优柔寡断,会留下祸根么。”

      秦戎察觉师尊不悦,惊慌不已双膝跪地:“弟子并无此意!”

      何辽只问:“天下的妖魔都杀净,这天下就会太平了吗?”

      秦戎错愕,这个问题他没有想过,不知怎么答。

      “天地初启,混沌未开,本无生灵,唯有两丝真气流于世间,一为阴,二为阳,两者相斥相斗,互不相让,导致两败俱伤。后经天地养护,阴阳共生合万物。如果那时两方没有共合,便没有如今的一切。当年千门山一战也是如此,到最后隐鹤师祖分五道立盟约,为的是平息争斗,而不是为了独大,也根本没有谁输谁赢一说。九重天将大任交由浮虞山,为的是济世扶正,不是让谁居高临下,蔑视众生。

      五道非是站在对立面,实则都是芸芸众生。所以妖也好,人也好,都只是一条条性命,人作恶为祸依法都该罚,但不是各个都该杀,妖也一样。此‘法’的意义,是向内的规戒,而不是向外的刀。若自以为是,心术不正,不能一视同仁,那就不是正道,而是借刀杀人,又何谈‘正法使然’?”

      秦戎迟疑:“ 与他们同仁……? ”

      何辽道:“阴阳共生时的世间第一灵,不是人,是神龙庚辰,他是如今天帝的哥哥,也是创世战神,现在身居九重天的九宫尊上真无君。他亦非我族,你可会因他出身以所谓正邪来断他该生该杀?九重天上十二仙,也皆为你口中‘妖’身苦修数千年得道成仙,倘若在此前你遇见他们,会不会因为他们是妖而要去灭除?或者我再问你——图灵,她呢?你也觉得她当杀么?”

      秦戎握紧拳,斩钉截铁:“不会。”

      “为何?她是青鸟一族,明明也是妖,为何不可杀?”何辽问。

      “……因为……图灵是师尊一手养大的,而且她生性单纯,不会害任何人……”秦戎语气极低,明显底气不足。

      “那你又怎知,其他的妖都会害人呢?”何辽问。

      秦戎咬紧牙,无法反驳。

      他拱手,眸中坚毅笃定:“弟子知错,不该带有成见,以己度人。可是,即便您要罚我,我也要说,妖邪越界之事其中必有古怪,望师尊严查!”

      何辽没说话,良久缓缓张开手,秦戎见状马上起身取来衣服披在他身上,这些动作不用再思考,已经是经年养成的习惯。

      但秦戎刚要像从前一样替他系好衣带,他拒绝:“我自己来就好。”

      这让秦戎不知所措。

      何辽迈步从池中走出,整个人散发着氤氲的水雾,一双凤眼似乎都被洗涤得通透,隔着远处透过来的眼神,叫秦戎不自觉地垂下头,不敢对视。等高大的身影到面前时,他发觉一阵压迫与威慑感让他快要窒息。

      何辽垂眸只看得见他的头顶。

      秦戎个子不算矮,要比他这个年纪的寻常男子都要高一头,但在何辽面前就差了不止一点。

      他愈发慌张,头也垂得越低了。

      “你少时第一次替我沐浴,是因为我那次受了重伤,师祖请你替我医治时,你说温泉水于我有益,所以,师祖建了这座素心阁,还要你在这里看顾我这个病人。如今你已经长大成人,你我也为师徒,更何况我的伤势也早已痊愈,就不必再在一旁服侍了。”

      秦戎愣了一下,“弟子遵命。”

      他失落。

      何辽接着问:“我让你留意镇守魔域的仙门每日上报的日志,可发现了什么。”

      秦戎回想罢:“倒无特别的反常,偶有些妖魔精怪出入,镇守的仙门都有记录。”

      “元卿镇作乱的鲤鱼精可曾在魔域出没?”

      “师尊前往元卿镇之后我特意查过,从来没有。甚至魔域近几年所有的出走的妖魔精怪也没有任何一个与鲤鱼精有关联。”

      何辽沉思片刻,掌心出现一份折子,交给秦戎:“明日你备份大礼,跟它亲自送去魔域,请他们来浮虞山,参加玄门百家坛会。记住,要当面将请帖交给魔尊。”

      “备礼?”秦戎诧异,师尊向来不做这种俗事,而且竟还是要送去魔域?而且方才不是说怀疑妖邪有反心,怎的还要有请?

      他斟酌片刻道:“千门山一战后,魔域已经封城同各四道皆无往来,尤其对我们仙门始终并不友好,唯有诸多年前魔尊曾派三少主沈煜来参加过一次,最后也闹得不欢而散,此后他们便再也没有参加过。这一次师尊为何突然要如此费心邀请?难道师尊是想试探魔域是否真的与妖孽作乱有关?”

      何辽漫漠:“纵然修习之道与我们不同,但魔域也属玄门中,于情于理也当邀请。而且,过去的事,没有必要耿耿于怀。你只管照我说的去做。”

      秦戎闻听不便再多问,只讪讪道:“是弟子狭隘了。那妖道……?”

      “也派人送去请帖,来不来凭他们自愿。”何辽说。

      “弟子领命。但是……”秦戎为难:“该备什么礼才好?”

      仙门千家各个掌事的事他都熟记于心,唯有魔域他实在是毫不知情。

      何辽理好衣,“你做的莲子羹便可。”

      秦戎属实没想到。

      但因知晓从前魔尊与师尊的关系,所以没追问,只管照做就是了。

      秦戎走后,何辽眉眼忧虑。

      沈沐,莫城如。

      这两人身上不仅有魔域的气息,而且其中一个还与魔尊同姓,按照年纪看起来,那应该就是魔域最小的少主沈沐了。

      可是另一个……

      非人,非鬼,非妖,非魔,更非仙。身在魔域中,不在五道内,他究竟是谁呢……

      此时,莫城如正随沈沐一齐去拜见魔尊,冷不防打了个喷嚏。

      这若换做常人只是一件小事,但对于莫城如来说确是个大事。

      沈沐惊讶:“我这几百年还是第一次见你打喷嚏。”

      何止沈沐,连莫城如自己都觉得稀奇。

      细想想,除此之外,近日还有些别的不对劲。比如最厉害的就是发觉自己的灵珠有时候莫名开始隐隐发热,发热之时浑身还巨痛无比,有几次甚至疼到无法起身。不过好在频率不高,也没有别的状况,只当是自己身上封印的缘故。

      见他不说话,沈沐更急了:“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让父君给你瞧瞧?”

      “不用啦,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我原来也打喷嚏的,你没发现吗?”莫城如语气轻快。

      “是么?”沈沐疑惑。

      莫城如嘻嘻哈哈:“快走啦,你父君该等着急啦。”

      沈沐不放心地说:“你要是有哪里不舒服你可得告诉我!我就你这一个副将,你要死了谁保护我!”

      “哎呀!知道了~~”莫城如搂着他肩膀加快脚步:“快走啦!”

      ……

      说话间到了玄魔殿。

      只见高堂之上乌木宝座坐着一人,玄衣纁裳,颇有威严。

      沈沐与莫城如二人一前一后站于正中颔首而立,深施一礼。

      沈怀觐双目微抬,见了他二人骤然面露慈祥,语气和蔼倒与那面相颇不协调,问道:“回来了?”

      “劳父君挂念。”沈沐低头,不敢直视殿上之人。

      沈怀觐站起身,虽昂藏七尺,但鬓发皓然,平添几许沧桑。他行台阶缓缓而下,站于二人面前:“此次前去可一切安好?”

      沈沐肃然拱手回道:“倒无大事。不过在元卿镇遇见一条鲤鱼精,幸得一位仙门中人相救,我们才得以脱身。”

      “仙门中人?”沈怀觐倏然凝眉。

      “是,我见他周身隐隐白光,想必是位仙门尊者。”沈沐回道。

      “可知他叫什么名字?”沈怀觐问。

      “那人说,他叫‘何辽’。”沈沐说。

      沈怀觐脸色一白。

      沈沐见状,小心试探:“父君,这人可有什么不妥?”

      “啊…并无不妥。”沈怀觐笑笑,“只是日后去凡世可要小心,虽我执掌魔域,但世间妖物并不都在我魔域管辖,你二人修为尚浅,能避则避。”

      沈沐隐约感觉父君在隐瞒什么,正琢磨着,父君开口道:“好了,一路上也辛苦了,下去歇息吧。”

      沈沐与莫城如对视一眼,随即拱手退下了。

      沈怀觐内心五味杂陈。

      该来的终归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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