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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8、第三卷 第四十三章 对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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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第四十三章对赌
纷繁缭乱的欢乐场,盈目都是纸醉金迷。空气里弥漫着微醺和欢畅,糜音与酒/色交织出缠绵悱恻的情/欲,那些被世俗禁锢的腐朽灵魂在光怪陆离的阴暗角落里纵情容身。
妘笙端举茶盏在面前,姿势半天都没动。他隔着珠帘看着堂内,美眷簇拥的莫城如醉眼沉沉,嘴角勾着耐人寻味的笑意。
楼下的声乐悠扬,莫城如握着酒壶的手指轻敲,跟着节奏附和,每到婉转时,他便蹙着眉侧耳听得认真,时不时啄去递到唇边的美酒佳肴。
黑爷挠挠头,与妘笙问:“大当家几个意思?这都大半月了,除了闭门不出就是喝酒作乐,什么也不说。”
妘笙撂下杯,“疗伤啊。”
黑爷激动又不敢大声:“大当家又受伤了?!”
妘笙慎重地答:“情伤。”
“情伤?”黑爷不忿,“谁?哪个不长眼的敢伤我们大当家!”
妘笙慢悠悠地扇着扇子,“人家可没伤他,是他自找的。”
黑爷寻思半天,问:“啥意思?”
妘笙早有耳闻四大妖王各个精干,独独这个黑爷一门心思赚钱做生意,妖道那点事她是一点也不上心,偏偏这个蝎子粑粑独一份就让莫城如给挑中了,更没想到还是个重情重义的,对莫城如要多衷心有多衷心,就是有时候少根筋。
“跟你说你也听不明白。”妘笙说,“随他闹吧,闹够了就消停了。”
“黑爷……”莫城如拖长着音调,倦懒的嚷着。
黑爷赶紧过去,俯首问:“怎么了大当家?”
莫城如嘟囔:“你这酒怎么干喝不醉?”
黑爷委屈:“这是千日红,最烈的了。”她打眼看满地酒坛酒壶,劝道:“大当家您酒量好,反正也喝不醉,要不还是别喝了?”
“不行!”莫城如拍桌站起,“在这里喝的不过瘾,喝酒当然是得众乐乐,我要下去!”
“下去?!这不行吧大当家?这底下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万一伤着您……”
正说着,莫城如从美眷手中拿过丝帕系在眼前,便如一袭黑风从雅阁的窗口跃了出去。
黑爷也是没想到,趴在窗沿吃惊地向下看,莫城如站在一人高的乐台上脚步踉跄地举着酒壶横扫众人,高声道:“有没有人想要比试一下!”
人群寻声看着他,问:“比什么?”
“比喝酒!就赌今日来此的花销,只要能喝的过我,都算在我头上!”他走到台子边坐下,一腿垂下去,另一条腿曲膝踩在身侧,悠闲肆意地拎着酒壶搁在膝盖上,说:“三局两胜定输赢,我让你们一局换一人,如何?”
“三个喝一个,这买卖划算啊!”底下出来一名男子,面相粗犷豪放,说:“我见郎君像已吃醉,说话可算数?”
莫城如说:“当然!”
“行!这么多人见证,谅你也跑不了。”那人仰头招呼:“黑爷!摆酒!”
眼下架势做足了,想拦也拦不住,黑爷只好由着莫城如,叫人下去安排。
长桌上摆满各二十碗酒,众人围在一圈观望押注对赌二人谁会胜出。
黑爷不放心,跟着下楼站在莫城如身后。莫城如四碗酒已入腹,端着第五碗放声说:“春江花月夜,柳岸水云天……万里归梦……一晌贪欢!”
对面人听不懂,瞧着他讥笑,已然喝到第十碗。
“郎君,你可要输了!”那人胜券在握地说。
莫城如斜靠着桌沿,唇边挂着醺醉的笑,仰头饮尽一碗。
黑爷忧心如焚。仙门魔域至今六百年一直没有放弃追查莫城如的下落,虽然莫城如现在与凡人无异,气息如常,不过百花楼人多眼杂,万一被人察觉,暴露了身份,后果不堪设想。她有心劝慰,无奈此时众人目光皆齐聚在他身上,实在难开口,她只好回头与妘笙说:“您还是劝劝吧!”
妘笙张望着人群,说:“我听说沈沐出事后魔域不少人叛逃都重回你们四大妖王手底下了,不好管吧?就没有几个不听话的?”
黑爷纳闷:“尊者问这干什么?”
妘笙一笑:“随便问问。”
黑爷谨慎地说:“我这不正担心嘛,大当家这么不管不顾的要是让人认出来可如何是好?”
“那正好。”妘笙说。
莫城如首局惨败,二局勉强打平。眼看到了最后一局,人群跟着起哄,叫嚷着转投。
“添酒!”莫城如歪着头,双颊通红,额前凌乱的发丝遮挡在面上,站也站不稳。
片刻后一个挺拔的人影缓缓站到他背靠的桌案前,说:“光喝有什么意思,不如玩点什么?”
莫城如定了定,问:“玩什么?”
那人说:“掷骰子猜大小,就按我们老家的规矩,你我二人轮流坐庄,六颗骰子,十五点为半,过点为大,没过则小。猜错喝酒,认输为止。怎么样?”
莫城如抬手擦去下巴的酒痕,“好啊。”
那人又说:“既然规矩改了,那我们加个赌注如何?”
“你想加什么?”莫城如问。
那人扶着桌面慢慢向前探,眼中深邃的暗芒阴鸷地盯着莫城如,说:“我要你。”
人群一瞬鸦雀无声。
莫城如通红的面颊一绷,随即展颜笑了几声,说:“阁下还有龙阳之好?”
那人勾唇,“你就说你答不答应。”
莫城如说:“倘若我赢了呢?”
那人说:“任凭君处。”
“行。”莫城如应下,唤人送来骰子。
密密麻麻的人群将二人围得水泄不通,都踮着脚尖朝里面张望着,骰盅摇晃着发出清脆的响声,人们也跟着紧张兴奋,随时等待着一触即发的那一刻来临。
那人不慌不忙落下骰盅,说:“请吧。”
莫城如揉着眉骨,说:“大。”
那人开盅,“二十四点大。郎君赢。”他端碗一饮而尽,将骰盅推给莫城如。
莫城如反手扔起骰盅抛至空中任它自顾落到桌上,背靠着桌案依旧没回身,“猜。”
那人思忖片刻,“小。”
莫城如稍稍侧过头,便先端起碗喝光,随后掀开骰盅。
“还真是小?”人群里窃窃私语。
“郎君好耳力。”那人笑着,继续摇骰盅,说:“记得从前在老家的时候,平日有空就跟弟兄们喝酒耍骰子,有个小兄弟把把都赢,可叫我们羡慕。就是他不太听话,惹了祸就跑了。我见郎君有几分眼熟,跟我那小兄弟还真有些神似,你不是朝都人士吧?难不成是他亲戚?”
莫城如漫不经心说:“家中逢难,该死的不该死的都死光了,没亲戚了。我初来乍到,阁下就要给我个下马威吗?”
“怎么,喝不下了?”那人落下骰盅,“好说。那就以这一局决胜,你要是猜错了,就跟我走。”
莫城如闻言转过身,淡然道:“那我猜……大。”
“你确定?”
“确定。”
那人摸去骰盅,手指刚放上去,掌心忽然微末一震,他顿了顿,将开未开之时,骰盅内当即传出激烈的动静。人群里不乏有人看出门道,只见两股灵力暗暗较劲博弈,互不相让。
“出千可不地道。”莫城如说罢,骰盅陡然从他掌心飞出,瞬间炸成一片齑粉。
那人横眸而视顿现厉色,妘笙扬扇一摆,一时间人群静止,万籁寂静。
“要帮忙吗。”妘笙问。
莫城如转身挥出藤鞭,“不用。”
对面人此时左右看看,暗觉不妙。静止术法虚耗灵力极大,也非是一般人可以做到。刚才人多,他未有察觉,没成想莫城如还有帮手。所以他也没再动作,慢慢后退。
莫城如一身疏狂松垮的黑衣倾泻而下,在他方才醉酒时看来散漫,却因他此时的漠然而显得锐利和不寒而栗。他冷声道:“这么多年过去,魔域的味道还是一样的恶臭难闻。”他向前走,说:“你说你要带我走,是想要带我去哪呢。”
那人继续后退,陪笑道:“啊,莫副将失踪多年,魔尊挂心你的安危,才特意命我等到处寻你回去。莫副将你千万别多心啊。”
莫城如敷衍地“哦”,说:“沈家对我到底是有始有终,还没放弃,真让我感动。”他仰头像寻望了一会儿什么,突然提鞭说:“可沈巍算个什么东西。”
那人见他长鞭上徒然爆发的灵力,如死灰色的面庞骤然似白纸一张,视线上下扫量莫城如,费解道:“……你、你不是修为尽失了吗……?”
莫城如不答音,那人紧接着又说:“莫城如,我不想与你动手,你若不愿跟我走,就当今日没见过!”
“你是觉得我蠢吗?放你回去告密吗?”莫城如步步紧逼,拎着长鞭站到人两步远。
那人慌忙道:“我绝对不会告密!真的!从前在魔域的时候,咱们还算有些交情来着,没必要搞成这样你说是不是?”
“交情?”莫城如低声笑,“何止是交情,简直称得上是生死之交。当年在后山,割肉剖珠的交情,我可都记得清清楚楚。你以为我瞎了,就认不出你了吗?你的声音,我万不敢忘记。”
那人一僵,随后当即跪地,声如泣血:“那都是沈沐逼我这么做的!我也是没有办法啊!”
莫城如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平淡地说: “凡人有句话,叫做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择日不如撞日,你欠我的,今日就还了吧。”
古铜色的藤鞭犹如闪电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速度快到只在眨眼间,就听嘶嘶搅风的声音迎面而来,鞭势如破竹,猛然抽打在那人面门上,那人便被掀翻在地。
莫城如脚步未移半分,丝帕下看不见眼神,仿佛木雕泥塑的人站在那里,微微翕动嘴唇,说:“这一鞭,是教你善恶有报。”
那人再起身扭曲的脸上赫然顶着一条紫黑的鞭痕,他嘴角抽搐道:“莫城如!你别逼我!”
莫城如稍稍正身,抬起手臂再次握紧鞭子,猝然惊闻一声响,要比方才更为响亮的鞭打似擦出一串火星,“啪”地一声便将人甩出数米。
莫城如开口:“这一鞭,是教你谦卑有礼。”
倒地之人半晌才挣扎着爬起来,端臂蹭掉脸上的血,形容狼狈却怒意如炬,满目凶光地注视着莫城如,突然扑了过去。他一双眼幽绿如鬼火,吐出长舌勾住莫城如手臂,莫城如就着力量站定,待他临到跟前时猛地回旋一脚狠狠踢在那人胸口,在震荡的碰撞中,莫城如银灰的发丝顷刻被一段血色染红。
角落里的悲鸣声嘶力竭,又像是愤怒到了极致的野狗一般怒吼了几声,凌厉的杀气再次向莫城如逼近。长鞭飞身迎斩而去,似一柄软剑刎颈,霎时割开那人喉咙,便见那道身躯当空坠地,一溜烟滚去墙角。
藤鞭飞扬着血珠子淋下一道曲线后收势绕回莫城如手腕,莫城如小心地用袖口盖上去,说:“这一鞭,是教你杀人偿命。”
他走上前半蹲在那人身旁,冷硬的下颚微颔,幽幽说:“六百年了,魔域怎么还没长进?养着一群废物东西,以为这些不入流的小伎俩就能对付我,可笑至极。他该不会当我还像从前那样忍他,当我是寄人篱下的莫城如?今非昔比了,现在谁想杀我,我杀谁。天王老子也不例外。”
那人趴卧在地上,仰起头满目血光,呜咽地嘲笑:“莫城如……沈沐毁你狗皮都是轻了……你就该、被剥皮抽筋!魔尊不会放过你……你跑不掉……”
莫城如唇角噙着一丝冷笑,“我等着他。至于你,既然有言在先说了‘任凭君处’,那我就遂了你的意。”他冷不防掐住那人脖子,逐步收紧的掌心下传出咔吱的碎裂声,直至那脖颈重重地垂了下去,再无生气。
妘笙走过来,拿折扇遮着半张脸,厌恶地看了一眼那人就赶紧转开了,说:“凤老板的灵骨威力不小啊,也不枉你这阵子吃了不少苦融合它的灵力。我说你今日怎么这般反常,没想到在这等了这么久,居然等来个老仇家,算他倒霉。”
莫城如擦擦手,说:“灵骨的力量强而不稳,很难控制。多亏妘笙尊者以灵力护持,否则不会这么顺利。”
黑爷观望到此时才小心翼翼地开口问:“二位……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给你们大当家救命啊。”妘笙幻化出一道冰魄碎玉交到莫城如手上,莫城如会意,借此从那人后颈处剖开一道豁口,剜出一块指甲大小的不死骨。再看去,那人已变为一条蜥蜴,转瞬烟消云散。
“剩下的事就劳烦黑爷帮忙了。”妘笙弯起眉眼,当即扬扇轻挥,众人恢复过来皆愣了一下,便有人指着桌上的齑粉说:“这、算谁赢了?”
黑爷连忙说:“出千的都跑了!自然是这位郎君赢咯。”
见众人怨声载道,黑爷又说:“别着急嘛,各位算来得了,今日百花楼贵客临门,酒钱全免!大家敞开了喝!”
莫城如从再次沸腾的人群后走上楼,头顶瓦片不易察觉的窸窣声也跟着响起,一直到他进了雅阁就没了动静。
“都跟了大半月了,下来喝口茶吧。凌统领。”莫城如坐在桌前说。
半晌后,雅阁响起叩门声,凌凡推门进屋,窘困道:“……公子。”
莫城如示意。“坐。”
凌凡踌躇了一会儿,最后到他面前坐下,满脸惭愧。
“他叫你来的?”莫城如说。
凌凡苦笑,说话也没底气:“王君……也是担心公子。”
莫城如纵然有心埋怨,也怪不到凌凡头上,索性不说了,转而道:“不死骨拿到了。替我转告他,希望王君履行承诺,可以将鳇鲟筋借给我。如果他不愿意,你就跟他说,就当是抵了百花楼相助的债,从此不亏不欠。”
“这……”凌凡犯起难。
“怎么?”
凌凡吞吞吐吐地吃语了片刻,说:“王君去南疆了,没在宫里。”
莫城如心脏处猛地跳动了一下,“南疆出事了?”
凌凡叹了一声,说:“俄日勒和克被杀了。王君料到昂沁会借机起兵,就亲自去了南疆。八日前已经开战,王君亲征。朝都从开战后还没等来消息,不知战况如何。”
“他什么时候走的?”
“算今天有十六日了。”
分别十八日,头一天桂喜刚死,随后俄日勒和克就被杀了,怎么都像是冲着储原川来的。
“凶手抓到了吗?”莫城如问。
凌凡略一迟疑后,脸上满是疲惫之色:“……人死在近卫府,刑部和廷尉监协办督察。除了当夜在朝阳宫值岗的近卫,其他人都被羁押了,王君让我避嫌,不准我去打探。”
莫城如渐渐端坐。难怪此番的少年郎短短半月余就少了灵气,语气里尽是无助和颓废。敌国首领死在战局僵持的紧要关头,要真查出这件事是近卫所为,罪名就与叛国无异,更可能整个近卫府上下都不保。就算凶手另有其人,近卫府也是守卫不利,难辞其咎。
“避嫌是对的。”莫城如安慰道:“这事不小,盯着的人一定多,近卫府毕竟是王君的亲兵,刑部和廷尉监应该不敢胡来,你别太担心。”
凌凡摩挲着手里的剑,眼底不舍又心疼,“此事一日没有结果,南疆战事就一日不会停止。所有人都希望赶紧捉到罪魁祸首,拿出个交代。要再查不出来,连王君也保不了近卫府。”
他抬起头,说:“如今我不方便进宫,不过可以找人帮忙,替公子拿鳇鲟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