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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第三卷 第二十章 端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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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第二十章端倪
储原川从万宝局离开之后,没有直接回宫,特意去了一趟大明观。
傍晚时分,大雨终于停了。
此时的大明观比平常略显冷清,院子里只有几名小弟子正闷头清理地上的积水。
泛金的晚霞洒下余晖,映得花影斑驳陆离。
自在亭也被雨水洗礼了一遍,透着别样的红。
亭中二人坐在石桌前喝着茶,偶尔闲聊几句。
“圼师兄最近如何?”储原川问。
“他啊,挺好的。上次王君叫人给他打的义肢,他用着欢喜得不得了,最近不用人扶着就能自己走了。”棠允欣欣然说着,却不由得哀叹一声,“当年我翻遍汉水找到他时,差一点以为他死了。我这辈子都没有那么害怕过。好在最后命是保住了。”
“他现在啊,整日在我耳边叽叽喳喳,烦人得很。”
他说着,眉目温柔。
“从前你年纪小,还失了忆,这些事情都不知如何与你开口,只能在你登位之后才把当年发生那些一点一点的告诉你,你可怪师兄?”
储原川摇头,“不怪。”
棠允师兄这两年确实跟他说了一些当年的事。
不过独独没有提莫城如。
储原川问及自己胸前的伤疤,棠允说,他是被妖物所伤,后被高人用不死骨所救。
储原川问及自己为何会失忆,棠允说,他是不慎落海,溺水所致。
……
后来储原川便不再问了。
旁人怎么说,他就怎么听。
他们口中的真相,只有莫城如这个人从始至终都没有存在过。
储原川明白,他们这么做的原因不过有二——其一,是因为他们都知道他与莫城如甚为要好,不想他忆起;其二,是因为父君为不生再多恐慌,下了死令,不准任何人再提及当年发生的那件事,莫城如也就随之成了人人缄默的对象。
所以储原川早已恢复记忆这件事没有对任何人说过。所有人都以为,他已经忘记了那个人。
他自认在这一点上远远不及程楼,因为程楼从未抹灭莫城如的存在。
不论是间接,还是直接。
她会只身跑去峮王府质问储原川,会红着眼骂他“凭什么都忘了”;她会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带人在察海寻找莫城如的踪迹。
原以为她后来是累了,所以放弃了,竟不知是她成功了。
而储原川亦自认,他没有像程楼一样孤注一掷毫无避忌的争取,也就不配知道那个人还活着的事实。
所以他不怪不怨程楼和任何人。
从前默默难过,现在默默开心。
“罢了,不提那些难过的事了。”棠允释然展颜,转而问:“王君此番突然回来,怕不只是路过吧?”
储原川回过神,开口道:“师兄睿智,我确有一事想请师兄帮忙。”
“虽说王君现在已然贵为国君,不过大明观永远都是昊川的家。既是一家人,哪里谈得上帮不帮忙,王君只管说便是。”
储原川会心一笑。
他稍作斟酌,说:“听说近年大明观受托,替百姓除了不少妖物,所以,可否请师兄替我在它们身上找一样东西。”
“是什么?”
“不死骨。”
棠允一愣,“王君要此物何用?”
“救人。”
棠允沉吟片刻,说道:“这几年大明观众弟子术法精进了不少,也确实四处斩妖除魔,不过多数也只是除些道行低微的小妖,像体内有不死骨的皆是千年以上的妖物,我担心……”
“小师弟难得开口,你还要拒绝不成?”
二人闻声,便见圼知午步履蹒跚,渐渐近前。
储原川起身,伸手搀扶,“圼师兄。”
圼知午嬉笑道:“你棠允师兄就是谦虚,你可不知道,他现在可是厉害得不得了,要不几位师父师伯能放心的把大明观交给他嘛?千年以上的妖物不足为惧,再说不是还有我呢吗?你别看我腿废了,该动的地方,我可一点都不含糊。我替你棠允师兄应下了,别担心!”
棠允脸上莫名泛起一抹嫣红,瞥了他一眼,“属你最不谦虚。”
储原川打眼一看,转身坐去了二人对面。
棠允接着正色,与他道:“前几日有人来大明观,说是芳远县那一带地方似是有妖物为祸,想请我们去看看。我本打算今日就启程,正好可以顺便帮王君寻不死骨。”
“多谢二位师兄,不过还请师兄务必多加小心。”
正说着,小五匆匆赶来。
脚步还没站稳,就急切道:“禀王君,康宁王去了芳华园!”
储原川闻听,愕然起身拜别而去。
……
窗外落日熔金,晚霞如红绸漫天。
雨后的傍晚潮湿又阴寒,莫城如站在寝殿内,纵然已经开始冷到嘴唇发白,还是任大门敞开着。
“来来来小兄弟,别这么见外,快坐快坐!”池柏舟拉着莫城如落座,转身吩咐手下去沏一壶上好的普洱。
小六焦急地向园门口望了望,见救兵还没来,索性走上前去,说道:“康宁王,您也看见了,王君不在芳华园,还请您尽早回吧。”
池柏舟脸色一变,“本王何时准你这个狗奴才说话了?来人,给我掌他的嘴!”
莫城如见势不妙,忙道:“手下留情!康宁王,草民身染恶疾,他是担心您在这里久留会传染给您,并不是旁的意思。”
“小兄弟你是不知,奴才就该有奴才的样子,主子没说话,哪有他说话的份?不好好教育一下,说不定哪天,他就要反了天了呢。”池柏舟安然落座,抬手示意:“给我打。”
言罢,清脆响亮的掌掴声阵阵刺耳。
“小兄弟,你身体抱恙,可得叫人好好伺候着才是。这是我特意从南方带回来的茶叶,一并尝尝。”池柏舟笑着说,不容拒绝地把茶盏塞进了莫城如手中。
他拎起茶壶,缓缓抬到半空,只见茶汤从壶嘴倾泻而下,尽数浇在莫城如手上。
莫城如还没来得及作反应,双手已然满是血泡,成了紫红一片。
池柏舟咋舌,语气惶恐:“真是抱歉!都怨本王这只手不听使唤!”
“你怎么会在这。”
储原川站在殿外,漠然问道。
“参见王君!”池柏舟连忙跪拜在地。
“康宁王奔波多日,回了宫不去休沐,到芳华园来做什么?”
池柏舟一笑,“小王心里惦记着王君,想着来叙叙旧。不巧王君不在寝殿。我看此处有人把守,还以为您在这。做兄长的一时好奇,芳华园从来都是正宫皇后居所,还琢磨着什么人能入得了王君的法眼,竟没想到是位小兄弟。这不巧的,小王才想请小兄弟喝杯热茶,就失手把他给烫着了。都怪我这只手太不中用。”
储原川垂眸,唇角微微扯起一抹弧度,“你看过了就走吧。”
他说罢,转身离去。
池柏舟起身,挥手缓缓掸了掸膝盖处。接着与莫城如道:“小兄弟,再会。”
他走后,凌凡赶紧走到莫城如身前查看,继而从怀里掏出随身常备的伤药,说:“郎君你忍着点。”
他指尖沾取药膏,半晌都没下得去手。
才刚碰上去,刺骨钻心的疼痛顿时传来,莫城如忍不住的哼喘一声,冷汗顿时浸湿了全身。
小六站在一旁,见状分外愧疚道:“都怪我!是我多嘴,郎君是因为替我求情,才会被池柏舟报复!”
凌凡回头看到他发肿的面颊,哪里还说得出什么责备的话,只道:“池柏舟此人心胸狭隘,以后多加小心就是。”
他涂好药,轻轻把莫城如双手放下,“郎君放心,我保证,从今日起再不会让任何人进入芳华园!”
凌凡果然说到做到。
夜半,储原川发现十几名近卫把莫城如寝殿围了个密不透风。
这倒好,活活把他的路也挡得死死的。
他一咬牙,又从墙头翻了回去,转身直奔正门。
一众守卫见了他,刚要行礼,储原川示意:“本君就是随便转转,不用声张。”
凌凡拱手,目光坚毅:“请王君放心,属下已加强守卫,必保莫公子不再受任何人打扰!”
储原川点头,“……看到了。”
他瞧了瞧殿内,见还亮着灯,便推门走了进去。
莫城如还没有睡,正坐靠在榻上发呆。
凌凡:“莫公子,郎君来看你了。”
莫城如闻听,缓缓起身刚要下地,储原川说道:“我说过,不用跪。”
凌凡纳闷:何时说的?
“你的手……”储原川目光下移。
“属下已经替莫公子涂过药了!”凌凡说。
“还疼吗?”储原川又问。
凌凡又答:“可不,郎君本就身子不好,又无辜遭了这份罪!皮肉都快被烫熟了,看着都疼!”
储原川再问:“膳房说你晚膳又没吃,没胃口?”
凌凡答:“郎君的手哪还能拿的起碗筷?他又不愿意麻烦我们,就干脆说不饿,这都一小天儿了,还什么都没吃。”
储原川:“你想吃什么?我叫膳房去做。”
凌凡又要开口,储原川实在忍无可忍,马上说道:“你要是实在没事,就去准备些吃的送来。”
“现在?”
“不然?叫你准备明早早膳吗?”
凌凡察觉王君脸上带着不知名的愤怒,凭借以往的经验,再多说一句,恐怕就是自寻死路,所以赶紧告退了。
储原川耳根子终于清净了下来,他呼了口气,打开手中一直握着的白瓷瓶子放在榻沿,接着小心地拉起莫城如的手腕。
莫城如身子一抖,下意识拉扯,“王、王君……”
“别动。”
储原川沾取药膏,轻轻地涂在他患处。
“康宁王池柏舟是赵文君的义子,此人惯嚣张跋扈,我与他又一向不睦,这次是我连累了你。”
莫城如听后恍然大悟,原来小王君是心里过意不去,所以才来这的。
“凌凡已经给我涂过药了,王君不用如此介怀。”
“我在大明观收到小五的消息,听说他来了芳华园,就赶紧赶回来了。可是还是来晚了。不过因为池柏舟在场,我不能让他看出任何端倪,所以没有及时替你查验伤势,你可怨我?”
莫城如越听越不懂了。
“什么‘端倪’?”
储原川想了想,“我的意思是,不能让他看出你对本君很重要,否则他就会变本加厉。”
人质嘛,倒也算重要。莫城如心想。
“王君运筹演谋,鞭挞宇內,处处考量都为社稷,没必要为此等小事挂心。”
“这不是小事。”储原川抬起他的手,慢慢呼了一口气。
风一吹,莫城如双手的灼痛感一下退去了大半,变得麻酥酥的。
他愣住,感觉这股风把他全身扫了一遍。
储原川埋头端详着他的伤口,说着:“我找到血精石的下落了。在万宝局掌柜凤飞花手里。你放心,我会替你拿到它。”
莫城如听到‘血精石’三个字,渐渐回过神来。
他一把抽回手,而后慌张地说:“这是我自己的事情,王君贵为朝阳国君,公务繁身,就不必多劳了。”
莫城如蜷缩成一团,两只刚抹过药还泛着油光的手半举着,无处安放。
看着从前那个放浪不羁、肆意逍遥的末兰公子如今变成了这幅柔弱又怯懦的模样,储原川心疼到窒息,更加迫切地想要为他做些什么。
他说:“我也是顺路罢了。告诉你只是为了让你安心,可不是为了向你邀功。”
“‘顺路’是什么意思?”莫城如问。
“朝中大臣通过万宝局运了些东西,我需要拿到万宝局的账目,查清楚运了什么、运送时间,以及运去了哪里。我为此,今日特意去了万宝局参加了他们的拍卖会,巧的是他们展出的宝物其中就有血精石。凤飞花说希望有人能替她去拿一样东西,只要事成,我不仅能拿到血精石,还有机会拿到账目。”
莫城如不知所措:“王君……倒也不必与我说这么详细……”
今夜他格外反常,不仅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甚至话也变多了,而且他怎么就把私下调查大臣如此机密的事告诉给一个外人?
莫城如琢磨了好半晌,着实想不通。
储原川:“这下总该信我是顺路了?”
他正说着,凌凡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走了进来。
储原川垂眸看了看,“素面?”
凌凡见了他,还有些惊魂未定,“……啊。”
“清汤寡水的,叫他如何下咽?”
凌凡下意识退后半步,才答:“王君不是说从前饮食清淡惯了,不喜荤腥,所以膳房后来一直都只做素食来着,也没备着旁的啊。”
莫城如:“没关系,素面挺好的。”
储原川面色一沉,“明明不喜欢,何苦勉强将就。”
莫城如无奈:“一碗面而已,王君这么较真干嘛。”
凌凡看了看二人,紧接着说:“要不……我出宫去买些郎君合意的?”
“不必。”
那二人异口同声。
凌凡:“……”
储原川端过碗,挑起几根面条吹了吹,送去莫城如嘴边,“张嘴。”
一整个动作下来把凌凡惊呆了。
莫城如更是。
“张嘴。”储原川催促。
莫城如慌乱,“就、就不劳烦王君了……”
储原川:“你的手不方便。”
凌凡自告奋勇:“那还是我来吧!”
“又不是舞枪弄棍,这种事你哪里做得来。”储原川举着面条碰了碰莫城如的嘴,“再不吃,面要坨了。”
终于在僵持了一会儿之后,莫城如别无选择地张开嘴,由储原川把面条喂进嘴里。
一大碗素面在储原川的努力之下连汤都没剩,就被莫城如稀里糊涂的吃光了。
甚至在储原川走后,莫城如都没能想起这碗素面是什么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