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兰春》北宅一故人

17、岭中人（五）

　　“莫公子好眼力。”妘笙尊者似是并不在意，反倒夸了他一句。

　　“你？！这真的是你？不过我为何在你身上什么都感受不到？”莫城如惊问。

　　“哦，只怪你学艺不精罢了，我只是隐了气息，稍高点道行的一眼就能识破。”妘笙尊者虽是这样说，不过能像他所说一眼就识破他的修行之人，世间也寥寥无几。

　　莫城如似是吃了一憋，暗暗噎了口气。

　　一阵凉风从屋外窜进了内堂，不明寒意在屋子里打了个转。

　　妘笙尊者微微转了转双目，露出个不易察觉的神色。

　　“时候不早了，莫公子回去早些休息。”还没等客人请辞，妘笙尊者便像是急着撵人了。

　　“啊？”这话锋转的太快，莫城如还以为自己听错，不免迟疑了一下。

　　对面那人似是故意戏耍的问道：“难道…你想在我这过夜不成？”

　　妘笙尊者这话像在莫城如神经上弹了一把，惹得他脑子莫名一阵闪白，急忙回道：“啊…哈哈…不是不是，只不过…尊者就不问点别的吗？”

　　“别的？什么？”妘笙尊者似是不明所以。

　　“啊…比如…算了——”莫城如见惯了他这古怪脾气，明知他在跟自己打哑谜。还以为他会打探那小狐妖与沈沐，原来留下他就是为了问自己身世。逐客令已下，也不便在此逗留。只好拱手说道：“既然如此，晚辈告辞。”

　　等他刚转过身出了门，见眼前黑压压一片顿时犯了难。

　　“遭了，来时只顾着想事情，竟忘了留下标记，这要怎么回去？”莫城如暗暗叫苦，总不能去叫那老瘟神把自己送回去吧？

　　“跟着它走。”妘笙尊者话音刚落，扬起的袖口间飞出几点萤萤光影，像极了曲谱上跳动的音符，点亮这静谧的暗夜。“跟着迷萤，它们为你引路。”说着转身进了屋，啪的一声关上了房门。

　　莫城如对着紧闭的门口做了个鬼脸，然后毕恭毕敬的作揖道：“多谢尊者！”

　　妘笙尊者坐在案前看着晃动的烛火，眼里微波涌动，轻声叹道：“是你吗？”

　　（二十五）

　　一路之上莫城如靠着迷萤很快就回到了暮云小筑。

　　屋内那二人见了他，急忙跑上前，问东问西，苏禾揽过他肩膀，左看看又看看，好在是全须全尾的莫城如，心里的石头才落了地。

　　“干嘛这么紧张啊？我是去送东西，又不是去送死，至于的嘛你们？”莫城如推开他二人，卸下斗篷坐在桌前终于能安稳的喘口气，不经意间提鼻子一闻：“哇好香，什么味道？”

　　苏禾不知从哪端过一碗热气腾腾的蔬菜汤放在莫城如面前：“喏，就知道吃，枉我与沈少城主还在这担心你。”

　　莫城如见了吃的顿时心花怒放烦恼全无，赶紧将碗捧在手上喝了一大口，一边满不在意的回道：“你们两个什么时候这么关心我了？再说了那妘笙瘟神脾气是古怪了些，不过也不像是坏人啊，他能把我怎样？”

　　谁知苏禾一脸紧张的说道：“这妘笙尊者何止是古怪，简直就是异类！想当初我刚到临沽岭，见他仪表堂堂谈吐风雅，还觉得这人不错。哪知道我不过吃了他几根萝卜回头就叫我给他种了一山！也不知道这临沽岭冰天雪地的怎么就能长这东西，整整半月，我起早贪黑没日没夜的种萝卜…”

　　“等等…”莫城如闻声色变，缓缓放下手中汤碗：“该不会他明早起来叫我们去给他种萝卜吧？”

　　三人围坐桌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不会不会，怎么说他也是尊者，哪会这么无聊。”莫城如摇摇头似是安慰道，又将碗中汤羹一饮而尽。

　　“我曾经听瑶儿说，在她年幼时，曾有外族闯入临沽岭，杀了好些生灵，后来妘笙尊者出现，以一敌百，连法器都没用，就不费吹灰之力似的平了霍乱，所以临沽岭众生灵都对他颇为敬畏。”苏禾说着看向他二人略显惊讶的表情，刻意压低了声音继续说：“据说那些人死相异常邪性，几百人短短时间就都变成了碎冰模样！碎冰知不知道？那人就咔嚓咔嚓的碎成一块一块裹在冰里落了一地，而且滴血未见！咦~想想我都瘆得慌！”话音刚落不禁让他打了个寒颤。

　　沈沐也是没见过这种场面，想来想去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恶心到了极致：“这妘笙…妘笙尊者下手真是毒辣…”

　　莫城如唏嘘不已，只庆幸自己还算命大，还没被那老温神送下黄泉。

　　沈沐脑中飞快的闪过一个疑惑：“不过这妘笙尊者用这术法，听起来好像与密宗法门里的一种术法颇为相似…”

　　沈沐对修习法术虽然天分不足，不过贵在喜好专研。闲时最好翻阅些古经典籍，也正因此魔帝还特意在魔域内设立一间书阁，内藏了不少罕见稀世的书籍，堪比浮虞山的不明阁。

　　莫城如与苏禾闻声顿时来了精神，一齐问道：“什么术法？”

　　沈沐看了看他二人，一字一顿的说道：“冰魄碎玉。”

　　“冰魄碎玉？”苏禾小声重复着，在脑子里思索了半天，倒是有所耳闻：“可是那‘百里寒风化银霜，不曾相近碎玉魂。’的冰魄碎玉？”

　　沈沐点了点头。

　　莫城如仔细听了半天，一头雾水：“什么…什么‘百里’…什么‘碎玉魂’啊？你俩在说什么啊？”

　　“冰魄碎玉术法堪称绝世之术，能化虚无做冰霜，瞬间直击对手，并且眨眼之时便会由经脉扩散至全身。最后…最后像苏禾刚说的那样，滴血未见，骨肉尽碎，身死魂灭。”沈沐道。

　　莫城如脸色忽红忽白，胆战心惊的说道：“那我们现在…岂不是…羊入虎口了…？”

　　苏禾刚要开口就见莫城如眼睛瞪的硕大，死死看着自己：“苏禾！你个混蛋！带我们来这种鬼地方！还要整天跟那个老温神眼皮子底下！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苏禾满脸幽怨：“这不是你们非要我带你们来的吗…诶别打！”说着举起双手抱头，看着莫城如似是正要落下的拳头。

　　接着又道：“我与沈少城主都是推测而已，你这么激动干嘛？”

　　“你还敢说？！”莫城如又咬牙切齿的举起沙包大的拳头，吓得苏禾赶忙跑到了一旁。

　　沈沐抬手拦下莫城如的手臂，说道：“哎呀别闹了，都说了只是推测，谁都没有见过他用的就是此法，再说即便如此，我看这妘笙尊者对我们似乎并无恶意，不会对我们怎么样。”

　　莫城如努了努嘴，嘟嘟喃喃的说着：“好好好，你都不怕我怕什么，真不知道她有什么好，你连命都不要，非要待在这鬼地方…”最后两句说的尤为小声，却是想故意给沈沐听到。“算了算了！赶紧睡觉，累死我了！”说着站起身，边走边将腰封解下与外衣一齐搭到了一旁的屏风上，站在屏风前莫城如心里咯噔一下，这物不禁让他想起刚才跟妘笙尊者的对话。尤其是那句“救你之人亦非等闲之辈，并且煞费苦心。这种术法早已失传，损身损灵不说，更是凶险异常。一旦失手，就会身归混沌，魂实破碎，永世不得…”

　　“永世不得…”莫城如轻轻说出这几个字，却莫名觉得心口处阵阵刀割之痛，他急忙捂住胸口，那疼痛却有意拉扯，不觉疼到叫出了声。

　　“喂——！”苏禾此时正在离他两步的位置整理床铺，闻声急忙上前抱住了摇摇欲坠的莫城如：“怎么了？！”

　　沈沐也跑到跟前，却也不知所措：“莫将？！莫城如！！”

　　莫城如只觉得耳畔风呼啸而过，眼前天旋地转，身体越来越轻，似乎飘在空中飞啊飞啊，飞着飞着就消失在一片白茫茫之中。

　　莫城如再睁开眼竟不知不觉来到一处陌生之境，身下软绵绵湿漉漉的，尽是青草和泥土的气息。他茫然坐起身，眼前青山碧波荡漾，水泄汹涌声冲入耳，闻声寻去只见不远外一座瀑布。

　　“这什么地方…”莫城如环顾一圈，却不见一个人影，仔细摩挲了身上，胳膊腿还在，也没觉得哪里疼痛，又紧张兮兮的自问道：“我被绑架了？！”不过想来他活死人一个，身无分文穷得叮当响，哪还有什么可招人惦记的，左思右想，不觉揽了揽衣襟，道：“该不会是劫色吧？”

　　正想着，跟前突然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你这小子，我救了你，你还出言不逊。”

　　他陡然一个机灵急忙起身转向身后，面前这女人一袭芙蓉拖尾长衣，身形窈窕肤如凝脂，虽只是略施粉黛但五官精致，面色和善气定神闲。

　　莫城如定了片刻，见这位神态气质似是位长辈，狐疑间不免问道：“您哪位？”

　　“你就叫我九婆婆吧。”那人道。

　　“婆婆？”莫城如甚是匪夷所思，看这女人样貌即便是略显成熟也不至于称之为“婆婆”，这是个什么辈分？

　　九婆婆面不改色，轻巧的说道：“你不愿意就什么也不必叫，无妨。”

　　莫城如急忙解释：“不不不，只不过晚辈见您这盛颜以姿，犹如月下嫦娥，花容月貌，‘婆婆’这称呼是不是有点不合适？”

　　“你这小嘴还挺甜，难怪他对你这么上心，”九婆婆说着又似不经意般打量莫城如一番，这少年身姿纤瘦挺拔，五官也生的那样好看，莫不是投胎前做了诸多好事，才得了这么个皮相。

　　莫城如想了想，不禁问道：“‘他’？是谁啊？”

　　九婆婆似是并不愿告知，回道：“不重要。”

　　听到她这回答，莫城如暗想：怎么这年纪大的说话都喜欢留一半？开了口又不讲完，总听得人不痛快。不过这世间还有对自己上心的人？这倒还真是想不出有谁。看着现下这情形，也来不及再多想其他，紧接着问道：“敢问婆婆这是什么地方？还有您刚才说您救了我？是什么意思？”

　　“这里是梦境。”九婆婆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