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兰春》北宅一故人

15、岭中人（三）

　　（二十四）

　　妘笙尊者回行的路上，特意去了一趟狐狸洞。

　　顺着一条拐了十八弯的洞口，见瑶儿躺在她那草窝上若有所思。

　　他走上前，似是漫不经心的说道：“你这回来才没几天，这人就撵到家里来了~我们小狐狸怕不是在外面惹了什么桃花债，不敢见人了？”

　　“才没有！”瑶儿急忙坐起身矢口否认。虽然那几人进岭之时她就躲在一旁，见他们被困雪雾还出手帮他们解围。

　　好巧不巧，这些都被妘笙尊者看在眼里。

　　“没有？”妘笙尊者自是知晓瑶儿这神态是在扯谎。眼见她此次回来与往日不同，不仅心事重重魂不守舍，这几天也不见她从这洞里出来，整天躺在窝里不吃不喝。

　　瑶儿心想着自己这点小伎俩怕是也瞒不住眼前这人，左右衡量一番，悻悻的说道：“不过是惹了不该惹的人…”

　　妘笙尊者面色无波，淡然道：“我看那傻小子对你倒是挺痴情。”

　　瑶儿心头一紧，“痴情又怎么样，他是魔域之人，与我有不共戴天之仇！当初千门山一战我阿爹阿娘就是死在他兄长沈漠的手上！我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满身沾满鲜血，痛苦的挣扎…奄奄一息躺在冰冷的地上…可我…”

　　“既如此，你为何不杀了他？”妘笙尊者虽已是看出端倪，可这丫头性子执拗，向来嘴硬心软，明知她下不去手，却仍故意问道。

　　瑶儿撇过头，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她与沈沐才几面之缘，谈不上深交。不过那夜酒后失了心性与他云雨了一番。想她一介狐妖不仅样貌生的玲珑可人，性子也放浪不羁，无谓人言。愿意拜倒在她裙下的风流侠士众多，什么山灵走兽、凡世公子从不间断，要么是道法高深，要么懂琴棋书画，各个知道讨她欢心。可这沈沐除了脸蛋还可以，样样都登不上大雅之堂，更何况还生在魔域。那夜知他出身后明明有机会动手杀了他，也不知怎的，就是下不去手。

　　想了许久，只好说道：“魔域势力庞大，我若真杀了他，势必会引火上身，何况，沈漠已死，他那时还未出生，怎么也怪不到他头上…”

　　妘笙尊者捕捉到她面色有异，分明闪烁其词，于是又问道：“是不敢杀…还是舍不得？”

　　“我没有！”

　　“那我这就去杀了他。”转身的工夫，瑶儿忽地闪现到他跟前握住了他的手臂，道：“不要——！”

　　妘笙尊者定在原地，目光冷峻。良久，他垂眸看着比自己矮上一头的小小身影，心中已是有数。

　　瑶儿慌忙松开手，顿感冒失：“我自己的事我自己处理，不劳烦尊者了。”

　　她知妘笙尊者虽隐居临沽岭不问世事，可早就听族里长辈说过，无论如何万不可去招惹他，别看这位整日满面祥和的样子，要是他真的有心杀谁，天上地下没人拦得住，管你是天王老子还是什么人，神挡杀神，魔挡杀魔。

　　瑶儿幼时有幸得见过一次妘笙尊者战群魔的样子，加上族里长辈所言自有道理，她也一直谨记心中，对他始终有所敬畏。

　　瑶儿提着一颗心，生怕他真的去把沈沐杀了。就那憨子那点法术还不及自己一根汗毛，不仅如此，还又蠢又笨，见了面话也不会说，就会傻站着。在身边众人之中，沈沐无疑是最没用最无趣最差劲的一个，如何对付得了妘笙尊者？还不被虐得骨头渣子都不剩。

　　妘笙尊者眼眸被墙壁上那一点冉冉火把映的发亮，团团火光悄无声息地淹没在寒波中。

　　良久，意味深沉的说道：“你自幼在我眼皮子底下长大，虽后来随你爹娘去了千门山，不过，我与你狐族乃是世交，也算是你长辈，有句话一定要告诉你，”说着，面向瑶儿，脸上挂着他独有的浅笑，轻声说道：“情爱之事若是沾上，苦也是它乐也是它，要只是露水姻缘还好，不过要是动了真情……也就只能自认倒霉。要走什么路，别人的确无权干预。”

　　“我——！”瑶儿忙想要解释自己刚才那句话不是旁的意思。

　　妘笙尊者没等她说出口，继续说着：“不过你记着，这临沽岭永远有你瑶姬的位置，你在这，我妘笙必会护你。”

　　说着，轻轻拍了拍瑶儿的肩头，“无需多言，我明白。”

　　瑶儿看着他渐行的背影，思绪良多。

　　不管过了多久，妘笙尊者还是一如往昔，让人生畏又让人安心。

　　第二天一大早，苏禾睡眼惺忪推开房门，站在门口愣了半天，突然张口“啊————”的一声震耳欲聋，房顶差点掀了盖。

　　沈沐和莫城如二人连滚带爬从被窝里出来站在门口一脑袋浆糊。

　　“干嘛啊！”莫城如昨夜被折腾了半宿，本来就一肚子怨气，回到暮云小筑天快亮了才睡着，睡得正香就被苏禾一声鬼叫吓醒，现在恨不得一把把他劈了烧火。

　　苏禾脸色铁青，指着门口赫然摆放那物问着：“这什么？？？”

　　“这个筐啊！你睡傻了？”莫城如不知所云。

　　苏禾瞪着眼颤颤巍巍的问道：“哪来的？？”

　　“啊，昨夜肚子饿出来找吃的，额……妘笙尊者给的。”说罢顿觉心虚，不由得轻咳一声。总不能把下河捞鱼被抓这事也说出来吧？不仅丢人，还怕沈沐为了见那个瑶儿，押着自己去跟妘笙瘟神道歉。

　　“筐里就这些东西吗？”苏禾似是想求一线生机的模样。

　　莫城如想了想：“还有几个果子和胡萝卜，不过被我吃了~”说着摸摸肚子，此时又觉着饥肠辘辘。

　　想来他饭量出奇的大，米饭要吃个四大碗打底儿，要是个包子馒头什么的，那就先来二十个尝尝鲜。正因此，小时候常被沈沐两位兄长嘲笑，给他取了个绰号叫“饭桶”。他才懒得上前较真，饭桶就饭桶，吃饱了什么烦心事都没有，我自开心任逍遥，哪管旁人怎么瞧。饭桶多踏实，巴不得自己真变成饭桶。

　　“吃了？？”苏禾听罢顿时心如死灰，怨声再造。

　　莫城如一脸无辜，道：“干嘛大惊小怪的~他给我我当然吃了啊~！”

　　“完了 ……完了完了完了……”苏禾抱着头，只觉生无可恋。

　　莫城如稍觉丝丝不安：“什么意思啊？”

　　沈沐也急忙问道；“莫非那东西有毒？？”

　　苏禾摇摇头，“比那更可怕……”

　　“比那更可怕？什么意思啊？”

　　正说着，一阵冰凉又熟悉的声音入耳：“的确，什么意思？”几人说话间妘笙尊者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三人身旁，满面期待的问着。

　　三人闻声各自倒吸口凉气，半晌，缓缓转过身，正碰上妘笙尊者笑容满面的站在一旁：“早~”

　　眼下这情形像极了背后说人坏话被抓了现行，尴尬到令人发指。

　　“啊……早……哈哈哈哈哈哈哈……”那几人虽强挤笑容，但那脸属实是难看至极。

　　妘笙尊者弯着眉眼，会心一笑：“几位昨夜休息的可好？”

　　莫城如心想着，别人睡得好不好你兴许不知道，但我睡得好不好你会不知？分明是明知故问。

　　既然你这么问，我自然也要顺着你的话往下接：“好~当然好~这暮云小筑清幽雅致，真是个休养生息的好地方。”

　　“那便好。”妘笙尊者未表现出一点异样，“想必各位一早起来许是饿了，若不嫌弃，随我一同去用膳如何？”

　　“好啊！”莫城如正觉饿得难受，起床就能饱餐一顿何乐而不为。

　　苏禾连忙摆摆手：“不不不我不饿，我不吃了~”说话间连连后退，避之不及。

　　妘笙尊者缓缓上前与苏禾对视片刻，说道：“这二位贵客是你带来的，你自然要一起作陪，怎可怠慢？”

　　“对啊，一起去嘛！”莫城如不过觉着一路辛苦，亏得苏禾照顾，总不能扔下他一个人在这。

　　苏禾本就嘴笨，见妘笙尊者就站在一边看着自己，更是紧张的不知所措。支支吾吾半天只说出来个“你！我！他——！”左右都解释不清，简直想一头撞死。

　　“走吧~”妘笙尊者说罢，在前边带路。莫城如满心欢喜挎着苏禾，与沈沐一起紧随其后。只有苏禾自己满肚子苦水倒不出，一脸愁容。

　　一行几人兜兜转转来到了一片田间，厚厚的积雪下隐约看得见下面透出些许翠色，在焜黄的杂草间显得极不协调。

　　“不是吃饭吗？来这干嘛？”莫城如百思不得其解。

　　“这里便是。”妘笙尊者扬手一挥，示意他们看向田间。

　　莫城如顺势看去，不禁又问：“是什么？”

　　“在这用膳。”妘笙尊者说着。

　　“这？吃什么？”沈沐与莫城如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只见妘笙尊者慢条斯理的指了指四下：“满地都是。”

　　莫城如疑惑的走上地头，缓缓俯下身，把盖在上头的积雪拨开，揪着那绿穗子一把拽了出来。

　　这一把似是揪到了苏禾痛处，疼的他眼泪都快下来了。

　　莫城如仔细打量着手里那根胡萝卜，不免觉得颇为惊讶：“这冰天雪地的，土里居然还有这东西？真是神奇……”

　　沈沐亦是百年一见，也觉着不可思议。

　　苏禾看着他二人，无力再去阻拦，心想着还有更神奇的。

　　“不过……就吃这个？”想来几人不远万里来到这没有酒肉也就罢了，怎料居然沦落到啃萝卜的境地，不免暗觉不爽。

　　“我向来吃素，并且临沽岭不许杀生，只有这些。若不嫌弃，都摘了去，暮云小筑离这里也不算近，免得再跑来跑去。这一旁果树上的果子也可一并摘去，不必客气。”

　　话已至此，他几人如何觉得难以下咽也得将就。

　　莫城如回过头已是知晓沈沐心中所想，暗暗咬咬牙“也罢！”

　　妘笙尊者犹生浅笑，“苏禾，你可别忘了帮忙啊，人家可是客人~”

　　苏禾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一劫是怎么也躲不过去了。

　　“哦，对了，要是方便，也帮我摘一些，年纪大了，身体稍微劳累就吃不消。麻烦各位，在下先谢过。”妘笙尊者说着脸上似挂着些许倦容，那几人也不好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