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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4、 第二卷(第二十七章 昊渊之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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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第二十七章昊渊之死)
“的确是染了尸毒啊。”张承宗检查了几位病患后确认道。
昊渊急切:“该如何救治?”
“从前有一位德高望重的南药师在她流传于世的手记中写过治疗尸毒的方法,就是用桑枝一钱半、艾叶一钱半、菖蒲一钱半、煎煮喝下,然后雄黄加朱砂各五厘冲服,并用其擦洗身体,就可以治疗尸毒病症。不妨一试。”
张承宗说完,仍是皱着眉,十分困惑地端详着病患。
“有什么问题吗?张大夫。”昊渊问。
张承宗回过神:“啊,没什么。”
“……那我这就去准备了?”
“好。”
昊渊转身将走,忽而剧咳不止,遮面上竟隐隐透出了血痕。
张承宗忐忑:“仙师这状况有多久了?”
昊渊平复片刻,声音沙哑:“入冬干燥,有些上火,不必在意。”
“可——”张承宗还没等说下去,就被他抢抢先一步:
“我去看看有没有备着这些药,若没有的话,还得请官!府补给时多送些。”昊渊说着,匆匆走了。
留下二人互看一眼,都是有话要说的意思,所以一前一后出了门口,便站住了。
“你师兄这状况不妙啊。”
「张大夫是怀疑他感染了尸毒?」
“他从前身体怎么样?也有咳血的症状?”
「并无,从前身体很好。」
“初见他时就觉他气色不对,说话也是有气无力,还以为是他早有顽疾。这样,晚些我给他检查一下,你稍安勿躁。”
「好。」
自从昊渊师兄滚下山坡之后回来道观,他的确不像从前那么精神了,大概是那时落下了什么病根?也好趁此时让他好好调养才是。
他转而问:「张大夫,请问南松丢失尸身一事你可听说?」
“丢尸?”张承宗疑惑:“什么丢尸?”
昊川本来因为昊淼师兄和圼知午师兄在后来找他行踪的时候顺便追查昊渊师兄所说的那些其他丢尸的下落时,只闻百姓口中仅说听说过乱葬岗发生了这件事,有说丢了一二十,有说丢了七八十,但都不确定是何时发生也不确定到底是谁家丢了尸,所以欲问张承宗,也想知道这些丢尸的是否都是从前染了病的人,没想到他居然好像不知情。
“我从未有耳闻啊。南松镇地方不大,要是真有这等古怪事早就传开了,但我确实是不知。除非是在我被关起来之后发生的。丢的是哪家的尸身?如今可找到?”
「我也只是听说。」
张承宗慌张:“什么人会偷这种东西?”他暗自嘀咕:“难道这些尸身就是尸毒的来源?”
昊川眸子一紧,「张大夫为何有此推测?」
“方才检查的时候,我发现这些人脉象紊乱,以为是由尸毒引起,但是我又检查了其他地方,多数都有眼球充血,口内生疮、溃烂,还听他们说嗓子和鼻腔有灼烧感并出血等等这些,跟付老爷他们之前的状况很像啊。我之前就说过,如果死尸生前有什么疾病的话,是会携带进尸毒内的。但我刚才之所以没有说,是因为这些人的症状很轻,相比较还是尸毒更要命一些。但是这两拨人透出的关联又不太像巧合,所以我也叫不准。万一丢尸的那些人就是与付老爷有同样病症的那些人的话,倒是能解释得通了。”
「那张大夫觉得,这些症状会是什么病?」
张承宗愁眉不展:“与上火类似,但本质又不同,却也没有中毒的迹象,并不好说啊。”
「请问如果人长期食用石灰会怎么样?」
“石灰?”
昊川点头。
“石灰这种东西对口内灼伤最为严重,偶尔吃错可以用醋或者酸的东西来调解,若是长期摄入相当于慢性毒药,对于五脏六腑损伤极大,几乎不会有治愈的机会……”张承宗忽然停顿,大惊失色:“对!石灰!付老爷他们的情况的确像是被石灰腐蚀所致!小仙师你是如何知道的?”
「非我所想,而是」昊川笔下踌躇良晌,才接着写:「我师父的推测。」
“小仙师的恩师定也是为高人了,竟能仅凭这些就能想到是石灰造成的,真是另在下佩服。”
昊川尴尬笑笑。
他沉思,有人利用含了石灰的领江水给付老爷那些人‘下毒’,然后又给了蒋白方不知名的药物,看起来是为了缓解付老爷那些人的症状,但仅仅是如此,尸身不会在后来暴走,所以还有一个原因,就像末兰公子此前说的,有人用邪术操控了尸身。可又是在什么时候做了受控的东西呢……
昊川迅速写到:「您从药中带出的红色颗粒可否给我一颗?我叫师兄拿去大明观找丹鼎派的道长仔细查验一下。」
“也好。”张承宗打开腰带的暗格,取出给他。
「多谢。」昊川收好东西,又问:
「有什么东西能够试验身体里有没有石灰?」
“绿矾油。不过这东西我也只是在书中见过。”
昊川怔然,他幼时曾见道观药房的百眼橱见过‘绿矾’的名字,柜门还上了把大锁头,看起来颇为宝贵,后来听闻是丹鼎派常用来炼丹用的东西,也是一等一的毒药。
竟还有这个作用?
张承宗道:“长期摄入石灰必会在体内有残留,用口水或血液滴进绿矾油,就会有异。”
「可还有其他的东西可以验证?」
“据我所知应该是没有了。”
昊川微微点头:「多谢告知。」
大概春华所说的测试纸,就与此有关了。
张承宗问:“曾听闻小仙师怀疑横河水是传播这次灾祸的途经,不知打算如何调查?”
「我会前往池岭,到时必见分晓。」
“可是我从那里来时,四处官兵不少,怕是并不容易进去啊。”
昊川不语,也预料到是这种情况,但是也还是非去不可。
见他目光坚决,张承宗暗生敬佩,“小仙师年纪不大,倒是颇有胆识与想法,若你再长个几岁,说不准我们能成为兄弟。相逢即是缘分,从前你们救我在先,那我也当还你们的恩情。我有一药,可以重塑心脉,将死吃了能续命,活人吃了能大涨元气,但是我没有带在身上,现在在佑春堂。你若需要,我即刻启程取来。”
想到自己来时的一路艰辛不易,张大夫又刚刚脱离苦海,怎可再将他送去深渊,昊川赶紧婉拒:「修行中人,扶苍生是己任,不必客气。」
张承宗有些意外,更为欣赏,“那我先替小仙师留着,待你想要的时候,随时找我。”
昊川拱手谢过。
“对了,小仙师,你是怎么知道我的事的?”
这一问,顿时让昊川心生惭愧。
他稍作迟疑,写到:「付老爷尸身也失踪后,大明观前去调查,在那里碰见了百花楼的春华姑娘,你的事是她与我们讲的,她还希望我们找到你的下落。」
一听到‘春华’两字,张承宗有些慌张:“她……还好吗?”
「她死了。」
“怎么死的?!”
「病症跟付老爷差不多,后来突然就去世了。」
张承宗身子一软:“她……死了……?唉——!没想到……造化弄人,造化弄人啊!”
他颓然转身,落寞的背影连连摇头,发着叹息。
虽不知二人关系,但瞧着他这番状态,若再相告春华的死状,恐怕他更无法接受吧。就像他说的,那种情况,不知道比知道要好。
昊川深以为然。
一个多时辰后,他出门辗转寻了片刻,方见昊渊师兄从病房出来,随即上前将他拦住。
“有事?”
「师兄还是去张大夫那里检查一下吧。」
“不用,我挺好的。”
「这不是小事。」
“我知道。”昊渊弯着笑眼:“即便是被传染了也没关系,张大夫不是已经出了方子了么,现在最紧要的任务是要保证药够大家用,等此事有着落,我再去好好瞧瞧也不迟。对了,方才收到你棠师兄的来信了,他知你安然无恙,已经赶去东边了。还有你昊淼师兄,他说他那边的瘟疫并不严重,近一个月已经再无人身亡的事情发生了,再等等他就会赶来这边。许久没见了,你应是想他了吧?”
想是想的,但是——「我想去池岭。」
“去池岭?”昊渊诧异,“你想查重汇口?”
「嗯。」
“那我跟你一起去。”
「如今刚得知救治的方法,疾馆需要你,而且你身体抱恙,还是我自己去就好了。」
“要不然叫两位师兄跟你去?”
「不用了,池岭距离这里不远,我也会多加注意。」
“可是……”
“昊渊师兄!”两人正说着,昊泽上前,“官.府来送补给了。”
昊渊的脸色顿时冷下来:“出去看看。”
大门外,三名官兵拉着马车停在那,马车上的几件东西屈指可数。
每五日来送的补给,越来越少了。
他露出个明眼人都看得出的假笑,“官爷一路多劳顿,辛苦了。”
为首的官兵中气十足:“甭客气,奉命行事!”
卸车的工夫,官兵将昊渊拉到一旁:“上面有令,死尸就近焚烧,还请仙师照做!”
昊渊没情绪:“好。”
官兵接着变了语气,似苦口婆心:“仙师啊,你也看见了,官‘府储备的粮药已经不多了,吃不消了啊,你们也高抬贵手,行行好,赶紧收了这地方得了,朝阳就算是大国,也经不起这么折腾,这无底洞要填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儿啊?”
说话间昊渊咳得更甚了,几次像要窒息一般。
官兵将遮面往上拉了几下,捂着嘴不再上前了。
“官爷的话在理……贫道记下了。只不过,据我所知事发之后各个疾馆和慈施处的补给,还有各位官爷所派发到各大小城区乡镇村户的全部粮食和药物,都是大明观自己掏钱买来的,还有因为感念各位官爷不易,所以你们每一日拿到手的银子都比每月的俸禄还要多三倍,这些,大明观好像并没有动用过官府分文吧?别的暂且不说,为何早在一个半月之前就开始派发了粮食和药物,一路却还有那么多饥不择食衣不蔽体的流亡百姓呢?都是性命,袖手旁观,怕是会遭报应的。我教有言,凡亵渎神灵者、不义者、杀生者,死后会堕入阴劫,日日夜夜受剥皮抽筋,挖心掏肝之刑,后代同担,万世承苦。官爷,你不怕,但我怕啊……”昊渊说着,眼色渐渐狠厉,极具威胁之意。
“你——” 那官兵白了脸,半天没答音,最后才强装淡定:
“行,随你的便!”他愤然转身叫着小兵匆匆走了。
昊渊拱手:“官爷慢走。”
当朝重宗教,人尽皆知。而且大明观名声在外,是人皆有所忌惮,见面也都礼让三分,所以那官兵如此客气的跟昊渊师兄说话,也在昊川的意料之中。只不过,昊渊师兄从来知礼数,对任何人皆如此,即便他再看不惯的人和事,也断不会用这种方式恐吓威胁别人。
昊川觉得不对劲。
待他们走远,昊渊阖眸,语气冰冷又疲惫:“我还没开口,他倒是哭穷了。看来指望他们是不行了。”
他回身跟两位师弟道:“昊泽,昊清,你们去趟南城疾馆,将这里的情况禀告,然后求药。再问问张大夫还需要什么东西,尽量带回。”
“好!”
良晌,宽敞的院子中,只剩下他跟昊川。
一阵凉风吹来,带起地上的沙土,在二人周围盘旋许久才散去。
昊川打了个寒颤。
“你打算何时启程?”昊渊问。
「现在。」
闻听,他神色莫名释然地点了点头。接着拖着脚步沉重地迈步到大门旁,靠在墙旁边。那张脸白得瘆人的脸上,两只眼睛无神空洞。
“过来。”他叫过昊川,拉到对面,一整个身躯把昊川挡得严严实实,如此近的距离,已经很多年没有过了。
“你今年八岁了吧。”
昊川点头。
“今年生辰还没来得及给你补上,可怪师兄?”
「不怪。」
昊川有些懵,不知他为何突然说起这些。
“师兄备了份礼物给你,只不过要等些时日你才会收到。”
「是什么东西?」
“到时你就知道了。”
昊渊温柔地抚摸着他的头,随后眼波有些颤抖,顷刻眉头一皱,一大片红晕在遮面上扩散开。
昊川赶紧扶住他,本欲将他带回屋子去,昊渊突然抓住他肩膀揽回面前。
“别动。”他像是急迫而慌张地拉住他,接着一笑:“让师兄好好看看你……”
昊川焦急:「师兄!咱们快去找张大夫吧!」
昊渊微微摇头,“……不要动,我问你几句话。
你有没有想过,即便是想通过河水来传播瘟疫,为何不从上游动手?”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关心这个!」
“我现在跟你说的话你要记清楚。”他严肃:“逆流者为圣人,顺流者为凡夫,恒河乃九势真龙脉,逆流会颠覆乾坤,有人与异教勾结企图动荡朝阳气运意欲谋反 ,将这消息传给你几位师兄!”
昊川愣住:「师兄……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因为龙脉是我测的。”
昊川呆滞的望着他:「什么……意思?」
“付老爷丢尸那夜,我就在灵堂。见到了他尸身生变,还见了‘收尸人‘。九势真龙脉,是我告诉他们的。”
昊川不可置信,浑身僵硬得站在那里:「为什么?」
昊渊目光闪烁:“别问了。”
「他们威胁你了?」
“没有。”
「莫非你跟他们做了交易?」
“是。”
昊川错愕,他竟可以回答的如此干脆。
哪怕你迟疑一点,我也会为了你,为了曾经认识的那个大师兄,跟自己内心强烈的憎恶争辩一番。
他咬紧牙,愤恨的握着拳头,「你曾说过,南松和附近丢尸,那件事,可与你有关?」
“我收的。”
昊川彻悟。
难怪。
难怪张大夫会从未听闻,因为那些都是在付家出事之后才发生的,那时他早就被抓了,他当然不知道。
「你为什么这么做!他们到底给了你什么!」昊川一把推开他,越走越退后。
“回来——!”
昊渊猛地将他抱进怀里,突然间,数箭扎进他背后。
他压在昊川身上,像怒吼一般:“一会儿……我让你跑,你就跑!你床头右边有个机关,按下去有个密道……从那一直走!别回头!越快越好!”
正此时箭雨来势汹汹,像瀑布一般袭来。昊川还没反应过来,一道赤而紫黑的寒光闪过,一人从天而降,抬手挡成一堵屏障。
只见他长袖一挥,暗波化身银辉散去,眨眼时,数箭落地。
那人抬脚一震,地上的箭陡然飞起,被他接在掌心。
他看去,眉头一蹙,“朝阳宫?早知就留个活口了。”
「师父!我求你!救救他!」昊川跪在地上不住的摇晃他的腿。
末兰公子泛白的嘴唇微动:“来不及了,箭上的毒跋扈,并且射中心肺,我也救不了他。”
你救不了他……那还有谁能救他?
张承宗!张大夫!
昊川连滚带爬回身拖着昊渊往屋去,一次次双双摔在地上,他又立刻爬起身继续。
“傻孩子……”
昊渊摇头:“我其实……已经……染了尸毒了……就算他们不出手……我也要死了……这是我的报应……”
昊川瘫跪在地上,此时早已泪流满面。他一双小手死死的抓着昊渊的衣服,即便在刚才无数次摔倒时已经伤得血肉模糊,仍一刻也不想放手。
“傻孩子……不哭……师兄不值得……你哭……”
昊川拼命摇头。
值得,都值得!
昊渊眸光涣散似浓雾一般,张了张口,一阵一阵的鲜血从里面涌出来,良久才吃力道:“我早知道……会有这一天……不要替我难过……这是师兄……自己选择的路……昊川……你很聪明……就是太善良……师兄本想帮你的……可是……师兄无能……但……师兄……从始至终……也从未想过……害人性命……”
昊川咬着牙,重重的点头。
他目光落在末兰公子身上:“我知……你非善类……他们也知了……”
末兰公子不屑,“那有如何。”
昊渊笑了笑:“如此……便好了……”他握住昊川的手:“请公子……务必护他周全……你想找的人兴许就会出现……”
末兰公子骤然变了脸色:“什么意思?”
昊渊没回,声音渐弱:“小师弟……小心……储王后……”
他那双眼睛瞪的浑圆,再也没有了生气。
原来人死是很突然的。
仅仅就是突然之间,喘出最后一口气,像叹息一般,一切都结束了。